6、異事

慕憐尋沒有殺尹傲璿。他知道,他不能因為尹傲璿在死亡的現場就盲目地將她判定為凶手。他惱怒的隻是她分明看見了什麽,但偏要隱瞞。

雨勢漸猛。

他揮手嗬斥道:“你走。滾出去!”

她離開了慕府。瓢潑的大雨淋得她渾身透濕。沒有經過處理的傷口化了膿,即便愈合,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她想,那是她情與義的代價。

一生難以抹殺。

而關於龍瀟湘和父親的私情,慕憐尋其實是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將自己的感情壓抑著,獨自默默承受。

一如尹傲璿對待他。

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彼此是何其相似。都為了深愛的人,隱忍,緘默,身體裏都裝載著外人無法分享無法排解的苦。

那日,慕軒赤躍窗而走,他心知那一抹驚鴻般的影子正是紅月離,心頭頓時湧起萬般滋味。他已經三十年不曾與她麵對麵了。

而鴛鴦連環解的說法,是慕軒赤對龍瀟湘撒的謊。那本是他和紅月離無意中得到的,無關慕紅兩家的祖先。

那時,他們還是恩愛的情侶,十八九歲的年紀。後來也不知是誰先動了私心,企圖將秘笈獨占,因而翻了臉。

搶奪秘笈的時候,他們都打傷了對方,秘笈被兩人撕開,一分為二。一人得內功心法的部分,一人則攥著秘笈下半部的武功招式。

這件事情江湖中人知道的並不多。後來紅月離自創鏡花水域教派,並未闖下太響亮的名堂,也就淹沒在了這個武林群雄並起的年代。

可是,她跟慕軒赤乃至整個畫意城的恩怨,倒也多年不減。

造化弄人。

雖則他們撕破臉皮,胸中各有恨意,但那情感卻羈絆著,牽連不斷。所以,慕軒赤在一個心係自己的女子麵前,說著和另一個女子有關的謊。

他對紅月離尚未忘情。

他不要龍瀟湘對他有異心。

他的溫存纏綿,甜蜜誓言,統統都是違心的。他不愛龍瀟湘。他對她隻有欲望,隻有利用。但誰又說得清楚,究竟龍瀟湘是否心知肚明,又是否心甘情願呢?

真情假意,冷暖自知。

當尹傲璿負著傷,離開畫意城的時候,在山中樹林,她看見慕軒赤和紅月離的那一場激戰。她遠遠地看著,疲憊的身體靠著樹幹。

一動也不動。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這畫意城的城主,若不是紅月離喊出慕軒赤的名字,她甚至不曉得那就是名動江湖的輕煙疊鶴掌白骨神侯慕軒赤。她隻是依稀想起來,幼年時,她曾遇見他。她失足落水是他救了她。那溫和的眼神細軟的問候,就那樣一直停留在她的記憶裏。她想,難怪她會對慕憐尋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原來就是因為他的模樣酷似自己遍尋而不獲的救命恩人。

她看著他們將愛恨融於招式,以性命相搏,林中疾風驟起,翻雲覆雨。而到約略可以致命的時候,雙方又頻頻留手。

漸漸地,尹傲璿竟忍俊不禁。

她想,這場戰役,大概是永遠沒有盡頭的吧。他們都不舍得殺了對方,再僵持下去又有何意義。她施施然地轉身走了。

才走了沒幾步,突然間,背後傳來一聲咆哮,和一聲尖利的哀號。尹傲璿心頭一緊,再提了勁,飛快的往回奔走,看見的卻已經是慕軒赤和紅月離相繼倒下的屍體。

叢林靜謐。

隻餘下一陣清幽的芬芳。

誰能在瞬間擊斃當世武林兩大頂尖的高手?!

她心裏頓生升起一陣涼意。

她仔細地查看了周圍的環境,除了他們打鬥的痕跡以外,就隻有她自己的腳印。說明這裏沒有第四者出現過。

她又蹲在屍體旁邊,仔細地檢驗,發現慕軒赤和紅月離的傷口上都帶著一種黃色的粉末,傷口周圍還凝固著暗紫色的血塊。

她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刮下那些粉末,再挑了一點暗紫色血塊,用布包著,帶回了紅袖樓。

她想,如若解開了這些物質,或許就能解開兩人離奇死亡的原因。而紅袖樓的樓主沈蒼顥對藥物和醫理都有認識,對某些怪異的現象更是頗有興致,或許可以交給他看看。

回到紅袖樓,向樓主稟明了自己這段時間的去向以後,樓主倒並沒有責罰她。不僅不罰,他看到她帶回來的布包,還頗有點高興。便連著好幾天一心撲在布包裏的粉末和血塊上,仔細地研究。數天以後,謎底終於解開了。

那些黃色的粉末是西域一種奇花的花粉,吸入胸腔,可令人的心髒在瞬間停止跳動。想必慕軒赤和紅月離的死,正是因為這種花粉。但奇怪的是,暗紫色凝固的血塊和附帶的一點來自死者的皮肉,並不能吻合。

沈蒼顥說,他對西域奇花知之甚少,不確定中毒者的死狀,以及血液是否會瞬間凝固變紫,但若那些血塊並非來自兩個死者,那麽,僅有的可能,就是凶手在搏鬥中留下的。到底是凶手自己也中了毒?還是凶手的血液原本就異於常人?

若異於常人,惟有古書曾經記載:惟有死而複生者,手足僵,麵蠟黃,血色暗紫,遇風凝結。以晨露為飲,月光為食。世稱:異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