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決裂

暴雨停了以後,尹傲璿還是沒有離開畫意城。

主人沒有下逐客令,那客人竟像是生了鉛,總不願將腳步挪出這座城。

偶爾在簾下聽雨。

偶爾,看白衣少年在庭院中舞劍。

蕭蕭颯颯的落葉,飛了滿地。仿佛一卷水墨畫。又仿佛無聲的韻律。撩動心弦。

尹傲璿很清楚,她不想離開。她的身,她的心,都留戀此處。她總是要問慕憐尋:你去看過龍瀟湘了嗎?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你是否明白她對你的情意?……

前幾次,慕憐尋還能夠好脾氣的應對,但後來竟然發了火。他站在櫻花樹下,拉長著臉,“你為何總是要在我麵前提起她?!”

因為——

因為我希望你幸福!

這句話堵在尹傲璿的喉嚨裏,她始終沒有說出口。慕憐尋留給她拂袖而去的背影。滿園景致似乎都變得荒涼了。

這世間有一種人,能夠將心事藏得極深,極隱晦,寧可煲一壺苦水自我煎熬,也矢口不提。她分明愛上他了。

來了畫意城這麽久,尹傲璿隻見過慕憐尋,卻一次都沒有見過城主慕軒赤。他時常不在慕府,偶爾是奔走在外,處理一些城中事務,偶爾他喜歡住在一處山間小樓裏,不受打擾,精心練功。

某一日,尹傲璿經過慕軒赤的書房,也和往常一樣,聽不見書房裏有任何動靜。想來城主還是不在,她其實挺想會一會她。

就在這時,一陣風把書房的門吹開了。風裏麵竟然夾雜著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她頓時心頭一緊,升起不祥之感,急忙推開虛掩的房門一看,隻見龍瀟湘躺在地板上,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

她衝進去抱起她,鮮血瞬間也染紅了她的白衣。“發生什麽事了?龍姑娘,是誰傷了你?!是誰?!”

龍瀟湘仿佛神誌不清了似的,語無倫次。她說:“是我……是慕軒赤……是紅月離……”

她又哀求:“尹姑娘,求你,不要讓慕憐尋知道……”

半個時辰以前。

龍瀟湘在書房為慕軒赤研磨。魁梧而健碩的中年男子,素喜畫山水。她站在他旁邊,覺得彼此宛如一對璧人。

這時,他們突然聽到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樂音。

樂音婉轉,悠揚之中,暗藏殺機!

龍瀟湘猛然感覺頭痛欲裂,眸子裏竟然泛起了綠光,似一匹黑夜中的惡狼。

轉眼,她便失去了理智。

她拔劍對準慕軒赤的要害,瘋狂地想要殺了他。倉促間,慕軒赤以毛筆為武器相迎,隻聽龍瀟湘陰笑著喃喃地吼道:“你利用我身邊最親的人來殺我,我便是向你學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慕軒赤麵色鐵青,一邊退避,一邊漠然輕吐:“紅月離,你以為練成移魂換影之術就能將我打敗麽?妄想!”

所謂的移魂換影,並非真的將兩人的魂魄掉換,而是以藥物和內力控製,再以特定的樂音為啟動,使受控人的行為和意誌由施術之人支配。

早在龍瀟湘行刺紅月離,逃出鏡花水域的時候,她就已經中了這移魂換影之術。

而紅月離假意派人追剿叛徒,實則在暗地尾隨龍瀟湘,待龍瀟湘進入畫意城,在與慕軒赤單獨相處之際,紅月離便催動樂音,使龍瀟湘的意識失控,成為行凶的工具。

但龍瀟湘豈是慕軒赤的對手。

短暫的驚愕之後,慕軒赤毫不留情地還了手。

毛筆就像利箭,刺穿了龍瀟湘的心髒。

與此同時,窗外有驚鴻般的人影掠過,慕軒赤飛身追去,連回頭多看一眼龍瀟湘都沒有。

彌留之際,龍瀟湘將真相和盤托出。

她道:“尹姑娘,我沒有想到紅月離會這樣利用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來畫意城。但這樣也好,我死了,至少我沒有親手傷害我愛的人。尹姑娘,我求你,不要讓慕憐尋知道真相。若是他深愛的女子,將她的身與心,都給了他的父親,而最終卻又是死於他的父親之手。尹姑娘,他要如何麵對?他會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他情何以堪?”

是啊,他情何以堪?

龍瀟湘擔心他們父子無法相處,她是為了慕軒赤,而我——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哀痛,而我為了你。

慕憐尋。

龍瀟湘話音一落,攥著尹傲璿衣袖的手驟然一鬆,垂落在身側。痛苦的表情緩緩凝固,她落下了最後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外衝進來一道身影。

是慕憐尋來了。

他看到的是慘死的龍瀟湘,房間裏沒有別的人,而尹傲璿滿身是血。他瘋了一般撲上前,跪在龍瀟湘的屍體旁邊,顫抖著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尹傲璿張了張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她剛剛才答應了龍瀟湘,她要隱瞞真相。

慕憐尋見尹傲璿不回答,突然大吼起來:“你說話啊?瀟湘……瀟湘她為何會死?”

尹傲璿緩緩地站起身,眸子黯淡無光。她說:“我無話可說。”話音剛落,慕憐尋的劍立刻指上她的咽喉。燒紅的眼睛,凶猛的瞳孔。

“你若不說,我便會以為,是你殺了她。”

“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凶手是誰?你來的時候看見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看見。”

這一刻,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男子如發狂的猛獸一般咆哮著說你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便殺了你。

他在逼她。

尹傲璿麵無血色,笑容蒼白。她隻說了三個字,隨便你。與此同時,她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她遵守了對朋友的承諾。

有生之年,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朋友。

信念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或許在旁的人看來無傷大雅,或不可理解,但在自己看來,卻比希望還重,比性命還重。

霎時間,慕憐尋大吼一聲,向前一步,手裏的劍直指向尹傲璿。

她沒有躲。

劍紮入她的左肩,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她隻覺得自己的鎖骨仿佛要被這把劍挑斷,疼痛蔓延至全身,就連雙腿也在發抖。可那都比不過她的心——

心痛。

她淒然一笑,說道:“原來,我的武功真不如你。我能活到今日,都是你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