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貳 }

早上接的線報。原本打算穿越雲國邊境悄悄遁入燕國求得庇護的東離前宰相楚茗一家在羽州城外的別院遇害。

“二十七口,無一幸免。”望著背對自己不動聲色的女子,綺羅悄無聲息歎一口氣。“一如當日東離大將白琅家的滅門慘案,現場遺留的痕跡,依舊是墨色珠子,琉璃牡丹。”

“公主。”遲疑著開了口,卻是欲言又止——墨珠琉璃,牡丹花……當年救她的時候,公主腕上珠串裏的那一顆墨珠,綺羅不是沒有見過。當然也知道那顆珠子代表著誰……隻是她不明白,公主怎麽會如此縱容那人……

“我知道了。”許久,德姬才輕聲應道。“燕國人提前並沒有跟我們打招呼,就算打了,我也懶得去理……傳令羽州城主,此事隻當做普通凶殺案處理就好,不必深究了。”

“是。”

抬眼望一望天色,雲際濃碧,陰沉欲雨。德姬微微笑起來,想來,她應該快回來了。

是夜,大雨如瀑。

疾風驟雨中,有墨黑的身影,穿透夜色,走到月華殿明亮的燈火下。

一把掀開鬥篷,黑袍下是一張瓷白而秀美的臉。迎上德姬的目光,女子嘴角牽起一絲微笑,“知道我要來?”

“也該回來了不是嗎?”德姬從棋盤上抬頭看她一眼,“羽州雖遠,但對你,也不過是幾步之間的路程而已。”

區區十二個時辰之間,趁了夜色而去,殺人於無形,而後又悄無聲息遁回熾日城——這世間,除了顧離茵,還有哪個人做得到?

隻可惜了燕國人的力氣,他們現在應該還在羽州周圍方圓百裏之內搜索凶手的痕跡,根本想不到她會在千裏之外的熾日城裏。

想到燕國,德姬微微蹙眉。丟開手裏的棋子,“離茵,你該知道,我的寬容,並非沒有原則。”

顧離茵。她最得意的利刃,卻也是這世上最危險的一把刀。

“白琅,楚茗,還有之前攜著家眷逃亡到海上的華翔。”隨著這些人的死去,東離王族冤魂奪命的詛咒在民間流言四起。那些背叛國家的元凶們因此而惶惶不可終日。但同時,唯一的線索,每次都會出現在血案現場的墨色琉璃珠——卻將矛頭指向了雲國公主,德姬。

世人盡知,琉璃珠,是德姬公主須臾不離之物。

“離茵,你要殺什麽人我可以不管。但至少你事前該跟我打個招呼讓我有所準備……起碼,告訴我下一個要死的是誰。”

“這是我們東離的事。”離茵看一眼德姬,眸中流過一抹決然,“一如當年我求助於你之時的承諾,德姬,殺盡反叛之人,這是我的命運。”

當年,她將自己交給德姬,甘願成為利器,幫她鏟除異己。但同時,她要求德姬幫她誅殺那些出賣了東離的叛徒。

她說,她必須殺盡那些人。不然便會永生永世被詛咒禁錮。

“換位處之。難道你不覺得他們該死嗎?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如果背負了同樣的血海深仇。隻怕你會更決絕,更狠辣,不是麽?

風漸漸小了,雨聲落在簷上,滴滴答答響成一片。

沉默良久之後,離茵道:“公主急著召我回來,是有什麽事嗎?”

話音落處,輕薄的卷冊推到她眼前,“這個人,萬萬留不得。”

離茵淺笑。原來也不過是殺人。這麽多年,她不曾出過任何紕漏。就像一支離弦而去的箭,她自信有足夠的把握不讓任何獵物逃脫。

但這份自滿也隻維持了短短數秒。信手推開畫軸的一瞬,頓時如遭雷擊——

那樣淡然的背影,熟悉的眉眼,他……

目光直愣愣撲向德姬的臉。公主卻隻關心著自己手裏的棋,“付蒼晨,燕國人,不知何故而功勳卓著,深得燕王信任……目前正在東離故地招兵買馬,看樣子,是要借那塊地皮跟我們拉鋸。”

後麵的話她聽不清了。

隻覺得有什麽東西鯁在喉頭,塞得人胸口發悶頭暈目眩——腦海中一直在回旋那個名字,付蒼晨,付蒼晨……她找了他五年,也找了付蒼晨五年,卻萬萬沒想到,付蒼晨竟然就是他,他竟然就是付蒼晨……

再抬起頭時,德姬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你怎麽了?”

狠命咬住自己的唇,她抬起頭,卻掩飾不住滿眼的淚。

終於奪眶而出。

一滴一滴落下,打濕那微黃的卷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