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叁 』

最終留下來等的,隻有清秋一人而已。

靈綃借口有事,匆匆離去。但臨出門前,卻將一封密信偷偷塞進了獨孤策的手裏。清秋不會聽到那一刻靈綃壓低聲音對獨孤策說的話,“人我們給你送來了,可是未來的事,還要看天意……城主別忘了……”

“答應過的事,我自會去做。”獨孤策朗聲答道,“請德姬公主放心,即使不能遂願……獨孤策也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靈綃策馬揚塵遠去,獨孤策輕輕一歎,一隻手猛然伸向身後腰間,準確地抓住了清秋的手——

回眸,他看著手裏已經拿到梧桐鎖的她,嘴角揚起菲薄笑意。

“你放心,這鎖我會還給你的。”微一用力,銀鎖已經再度回到他的掌心,“不過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稍微老實一點呢,清秋?”

清秋臉上掠過一絲赧然,卻不是因為自己偷東西被逮到手腕,而是說話間的工夫,獨孤策的鼻息,已經貼到了她的麵前。

她就這樣被他環住困在門邊。心跳的聲響像是擂鼓,震得天搖地動。她試圖反抗,將自己救出這僵局,可下一秒,便被溫熱的唇封住了所有思想。

獨孤策的溫情繾綣結束在響亮的耳光聲裏。

清秋奪門而去的瞬間,他一把拉住她。

“別說我唐突,也別覺得我輕薄——清秋。”思忖良久,他決定不按德姬的計劃行事,直接對她講出真相。

“雖然你已經不再記得,但我卻不會忘了,你本就是……我愛的那個人嗬。”

“世人盡知,我愛喝酒。”

雪夜的屋簷底下,獨孤策溫一壺月光下酒,斟滿,伸手給清秋遞過去。“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愛喝酒。”

“十年前,我愛上一個女子。”他的目光落在清秋臉上,久久,徘徊不去。

這張臉,他已經熟悉了太多年。

那是他當上飛天城主的第一年,忽然一日——忘了是慶功還是歡宴,喝得酩酊大醉。彼時年少得誌,不拘小節。醉了,便倚在塌上酣睡。

耳側觥籌交錯的喧囂還未散去,便有輕靈的仙子,入他夢來。

回眸淺笑,一個眼神便令他心旌**漾。他與她攜手,似是相知多年的戀人,恩愛癡纏。她在身側倚著他肩頭細語呢喃,而他也第一次知道,原來從飛天城的城垛上看去,連星星都更溫柔明亮……

如今想來,盡是零星碎片。

就像他第二日醒來時那樣,依稀隻記得幾個夢境的段落,想著自己夢裏動情,卻記不真切那女子的麵目來曆,更忘了她的身份姓名。

朗朗白日之下,自嘲一笑,他告訴自己那不過一場醉夢。

原本酒醒了,夢散了,這件事就翻過去了。可沒想到,兩個月後又一次喝醉時,他竟再次夢到了她——

依稀似是故人來,卻道與君初相識。

春雨淅瀝的時節,她撐著紙傘,站在城主府的門廊下,輕聲問說自己迷了路,可否借個屋簷暫避。

英雄美人,驚鴻一見。獨孤策情不自禁的在夢裏握住了那隻柔若無骨的手,可她卻將傘舉過他頭頂,獨自飛到半空中,在雨過天晴處,舞出一片彩虹來……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又一次,他總是夢到她。在夢裏,獨孤策的心越來越明晰,而在夢外,女子的來曆也越來越迷離。

他記得她,無論夢裏還是夢外。

可她卻不記得他——每次一夢中相見,都是一輪新的開始。

他愛上她,或者她愛上他。然後執子之手,相約偕老——總是等不到結局的,隻有開始和過程,每每他愛到最深處,便會從夢中驚醒來。

天光大亮處,眼前赫然是最真實的人間。哪裏有夢中的佳人,哪裏有繾綣的情深。他握得住的,不過是枕邊的一段白紗而已。

雖然明知是夢,他卻寧願癡守。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獨孤策著了魔似的喝酒,隻因他知道,隻要醉倒,便會在夢中與她遇到。

醒著的時候,少不得也會去查找她的出處。

幾輪古書翻下來,還真的有了一點眉目——傳說有一種靈,名叫“醉生夢死”。

叫醉生,是因為它們隻在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腦海中出現。而夢死,是說當宿主一夢醒來時,這靈短促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轉瞬便如晨曦裏的露珠般消散不見。

沒有人見過活的醉生夢死。甚至那些夢到過它們的人,因為宿醉的關係,也很少記得起自己夢中的遭遇。

可偏偏,獨孤策是個例外。又或者他遇見的那個靈本身就是個例外——雖然她每一次出現時都不記得自己認識他。可每一次回來,卻又都是遇見他、愛上她。

他相信這是天意注定的緣分。

因為打從遇見她的那天起,他便已經不能再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世間任何一個女子。

十年,他在夢裏愛過她多少次?他不記得了。在夢裏失去過她多少次?也不記得了。十年舊夢堆積成山,拚湊起醉生夢死冗長而豐滿的一生,也承托起獨孤策不可能再放下的滿腔情深萬種。

他漸漸不再滿足於夢裏的交集,尤其當看到她一次次在晨曦中遠去,消散,獨孤策隻覺心如刀割。因為太清楚,再相逢時,她又是,不記得。

一次又一次錯肩而過的失落他已不想再承受,所以,獨孤策最終決定,用自己手中的權柄,去做一筆危險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