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貳 』

這世上任何一雙男女相遇的情景,怕是都比不過我與慕容宇德的初見。試問世間,還有什麽比傾城傾國的災難更為宏大和令人難忘?

彼時。刀鋒相對,以一敵百,喊聲震天,殺氣彌漫。

雖然明知公主已經撤下了守衛宮城的人馬;雖然明知雲國覆滅已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公主一再對我說:靈綃,你放手罷。

即便如此,麵對衝入月華殿的燕國軍士,我還是殺紅了眼。

其實心裏也明白,不過是做困獸鬥,徒勞罷了。公主從不打算逃走。燕軍殺進皇城的時候,她淡然的站在淚湖邊放風箏。仿若身後那聲聲呐喊不曾響起,仿佛她還是昔日閑遊宮中的德姬。

但我恨。恨自己不能一時間滅了那三十萬圍城的大軍,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藝,卻不能還雲國一方安寧。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揮刀了結掉某個燕國士兵的性命。又有一簇軍士團團圍上來,我回過身,順勢抽開纏在腰間的烏金長鞭,揚手一揮,殺氣就直奔那領頭的校尉而去——

我用了九成力氣。吃這一鞭,那小校尉即便不是粉身碎骨,起碼也要筋脈盡斷。

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身披銀甲的男子從人群後躥了出來。他一把推開那反應不及的校尉,遽然回身,霸道的內力生生震開了我的鞭子。

一雙冷眼正撞上我惡狠狠的目光,他嘴角彎過一絲笑意,似是挑釁。我就手又是一鞭抽去,他抓過一柄長槍,飛身與我鬥到了一處。

展眼便走到第三十招。

激戰正酣,勝負未知。月華殿門外,將我們層疊圍起來的燕國士兵身後,忽然閃出一把朗朗的女聲——

“果然是國滅遭人欺。慕容將軍好興致,殺入宮來,不趕著去南薰殿收玉璽搶頭功,倒有閑工夫在這裏欺淩我的侍女。”

冷嘲的話語立時讓他罷了手。

盛裝的女子穿過人群,走到近前來,傲然立在大殿中央。我收了鞭子,恭敬的立到她身後。然後才看清那披著鎧甲的男子:目光剛毅,眉眼也算俊俏,隻是眼底深處,藏了一絲桀驁不馴的叛逆。麵上看似恭順,實則也藏了幾分傲倨。他打量了公主一會兒,這才退後幾步,躬身拜了下去,“臣,慕容宇德,叩見出雲公主。”

話音落處,身後響過一片鐵甲摩擦的脆響。轉眼間,月華殿裏就跪滿了燕國將士。

我看清那些人的眼神,恭敬,疏離,還有恐懼。

德姬公主冷眼掃過人群,目光落在慕容宇德舉過頭頂的聖旨上,嘴角揚起一絲我看不懂的笑意,“出雲公主?嗬……這就你家主子賞我的新封號?慕容將軍,告訴我,按你們燕國的規矩,德姬是不是該跪地叩謝陛下恩典呢?”

慕容宇德默不作聲。眾人心中早已了然。雲國已滅。這些留在宮中被俘的皇親貴眷,此刻俱已是他人案上待宰的羔羊。燕國皇帝此時端端賜下這麽個古怪的公主名頭,想必——

果然,看過慕容宇德遞上的那張聖旨,公主眸中陡然一寒,冷冷道:“回去告訴水澈,明日此時,來接德姬出城。”

我心裏一驚。水澈是此番攻城的燕國大帥,難道那聖旨上的意思,是要公主到燕國去嗎……

那些武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我鬆開手,讓公主軟倒在我懷裏。

她半躺在地上,虛弱得像片快要消融的雪花。波光流轉處,看見我眼中關切與探詢的神色,嘴角漾起一朵淺淡的笑容,“去收拾一下吧,靈綃。明日我們就得啟程去燕國了。”

我將她送回內室。看她安然睡下,才躡手躡腳地退出去。才走到門口,忽然聽見她說:“靈綃,從此我們便要置身於他國的土地。從明天起,你就是燕國人了……”

猛地回頭,卻隻隔著紗簾看到一雙緊閉的眼。我望不見那雙眸子裏的傷痛,但垂下眼,卻看到自己睫毛上的淚珠。

我默默退了出去。

“公主,靈綃會永遠記得自己是雲國人,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是月華殿的……侍衛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