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想對你好,沒有緣由

反反複複,不知醒了多少次,然後又多少次的睡下,直到安以為自己真的會在這裏死去時,破舊的鐵門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她伸出手擋住突然而來讓她無法適應的光線,恍惚中有一個人蹲在她的麵前,擋住外麵耀眼的光線,她把手一點點的放下去,小心翼翼的樣子。

“是你?”她看著他,一臉驚訝的樣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林陌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還有些腫的臉,爛的了嘴角,亂七八糟的頭發,挑起嘴角,輕輕說;“你消失了三天,知道麽?”

尹安搖搖頭,表情沒有太多的起伏,雖然不知道有幾天,可是,有什麽關係呢?一天,和一年對她來說,沒有差別。

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緊張的問;“許慕辰知道麽?”

“他沒有找你。”林陌答非所問。

他當然看得出她對許慕辰的在意,可他就偏要她傷心,難過。

“喔,那就好。”她的臉上除了釋懷外沒有任何一點不開心的痕跡。

林陌有些惱怒的站起來,背對著她說;“走,我帶你出去。”然後把手裏的麵包和牛奶丟在地上。

尹安的身體在他背影投下的陰影中,心口忽而抽緊,低下頭眼淚像段了線的珠子一樣爬滿整張臉。

走,我帶你出去,多像一句魔語。

無需溫柔,不必纏綿,隻要一股堅定的力量。

從她朦朧懂事開始,就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告訴她這樣一句話;走,我帶你出去。

走出她一片狼藉的生活,走出她陰暗的世界,去看看外麵的陽光。

如今的場景,如今的人,都曾是她反複做過無數次的夢。

黑暗之中,有個勇敢的騎士對著她說;走,我帶你離開。

抓起地上的麵包,撕開包裝就大口的吃起來,由於長時間沒喝過水,嗓子太過幹澀,麵包劃過之處便有一陣尖銳的刺疼,噎在胸口,她連續吃了幾口反而越堵越凶。

嗝,嗝,嗝。

林陌回過頭,她坐在地上,胸口不停的上下波動,眼淚怎麽怎麽也止不住,一臉惱怒的神情,拚命的咬住唇想要抑製住胸口發出的尷尬的聲音。

他的心沒由來的軟了起來,還有控製不住的悸動一波接著一波,從小到大,多麽梨花帶雨的美女圖沒有見過,可偏偏對這一幕並不好看的畫起了反應,手不自覺的放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打著。

這一刻,她多像個孩子,心底的憐惜突生,來不及控製。

“林陌。”她在身後大聲的喊。

他停下來,並不回頭,還在氣惱自己方才的舉動。

“對不起。”她跑到他的麵前,髒髒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真誠表情。

他能和她打過架之後還來救她,並且給她帶來了食物,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

這些恩惠,足夠她記著。

他說不出話,胸口像是被壓著。她居然和他說謝謝,還一副感動熱誠的模樣,像是他做了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若是平日裏被嬌寵無限的女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她是如此的野生,像雜草一樣。

她接著說;“我沒有想要罵你的媽媽,那一句話,其實真的隻是氣極口頭語,沒有別的其他的什麽意思。”

“還有,謝謝你。”她的臉竟然紅了,在陽光下發出好看的光澤。不等他說話,她便一個人跑了起來。

天,怎麽會臉紅,怎麽會發燙,緊張什麽,她發現自己中邪了,對,一定是中邪了。

他盯著她慌亂的背影看了許久,想起她說的謝謝,心裏就堵的厲害。

要知道,這三天來,是他故意在折磨她,否則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去放她出來。

尹安,我們玩玩吧。

這句話,怎麽突然就失了力氣。

靠,她是一個變態的女生。恩,是變態。

“安安,阿藍好些了麽?”尹安剛到家換好衣服,就看見站在門口的許慕辰。

她不說話,想起這三天來自己的消失,肯定是唐藍騙了他吧。

“恩,好了。”她笑著衝他點頭,然後問道;“怎麽不去學校?”

許慕辰抬起手看了看表笑著拉起她的手;“走吧,正要去呢,就看見你出來了。”

“怎麽瘦這麽多?”他好看的眸子關切的盯住她,原本就細瘦的手腕,如今更加的細瘦。

尹安的胸口暖暖的,抬起頭像孩子一樣笑起來;“哪有,是不是你胖了?”她的模樣頗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他不說話,看著她笑了笑,滿滿的寵溺。有許慕辰,真好,有人惦念著,真好。

驀地想起那張倨傲的臉,他去找自己,應當不是偶然吧,心口又有些波動。

回到學校,唐藍的位置上空空,等了一節課,還沒有見她,尹安便去找她的同桌問起來。

“你那天下午沒來,她便也沒來,我們都以為你們在一起。”唐藍的同桌張珍珍說。

唐藍三天沒有來上課,那麽是誰騙許慕辰說她身體不好她一直在她家照顧她呢;“那麽,許慕辰來找過我麽?”尹安又問。

張珍珍搖搖頭;“許慕辰沒有來過,不過聽說他倒是向老班去給你們兩請假了。

唐藍三天沒有來學校,尹安心裏有不好的感覺,除了上次她家裏出事外,阿藍從不曾有過三天不來學校也不去找她的情況,況且,好心找許慕辰幫她們請假的又會是誰呢?

坐在位置上的尹安忐忑不安,又不敢去找許慕辰問個清楚,上次的發廊風波事件,尹安清楚的看見隱藏在許慕辰溫和性格下的尖銳。

她不能給他惹上任何的麻煩。

“尹安,你就套用一個工程式來解剛才的題目吧。”數學老師突然喊道。

尹安恍惚了半天,發現大家的目光都盯著她之後才緩緩的站起來。

“你說我來寫。”數學老師說著轉過身拿起粉筆。

數學老師的嚴厲在市一中是出了名的,所有人都拭目以待,尹安輕輕歎出一口氣,當初真是不該勉強自己硬考進這裏,那樣家庭的她怎麽會是個讀書的料子呢?

思想再次恍惚起來,左手邊突然有冰涼的觸感,她轉過頭看見林陌塞來的紙條,驚訝的瞪大眼睛,一個整天上課睡覺的人會解題?

他蹙眉看著她,她不情不願的打開紙條念了出來。

數學老師的手頓了頓,剛才明明看她上課走神才故意叫她,怎麽轉眼竟對答如流,還絲毫不錯。

“嗯,上課要注意聽講,你可是以很好的成績考進來的,別叫老師失望。”關於尹安在學校的劣勢,他多少是有些聽聞的。

以很好的成績考進來的嗬。

想當時她的心情,是多麽的一片明朗,以為自己從此就是個幸福的孩子,努力的想做到不讓人失望,可到頭來呢?失望的其實是她自己。

想來,她是真的沒有做好孩子的命吧。

下課鈴聲剛響,尹安便搶在老師之前跑了出去,在小賣部前,她熟稔的撥起唐藍的電話。嘟嘟的忙音透過電話讓尹安心裏沒由來的慌起來,隻好一遍遍反複的撥打著。

“找唐藍麽?”林陌側著身子,手覆在電話機上,目光遙望。

那一瞬間,她怔怔的看著他,胸口的某一處狠狠的**了下。

他沒有許慕辰的眉眼如畫,沒有許慕辰的安靜從容,可這樣的站著,額前的劉海遮住眉角溢出的風華,身體處於半邊陰影半邊光亮之中,像完全形成了各人的世界。

再多的繁華,也與他無關。

“跟我走。”他猝不及防的攬過她在自己的懷裏,嘴角微挑,眉眼上仰。

許慕辰的從容不迫是他討厭的,還有尹安對他的全力維護。

靠,又是破敗的樓頂。

“天天睡覺,居然也會解題。”她諷刺著說。

“我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要讓自己變的強大,不是盲目的反抗。”他說,話裏若有深意,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和她說這些。

“離晚自習還有四十分鍾。”她快速與他拉開距離,別過頭語氣不善,心裏微微別扭起來,像是被人看透了心思。

怎麽能傻傻的由著他抱著,身體上沾染著他的混合著的煙草氣息竄入鼻息,心跳怔怔的跳了起來,不受控製。

“靠。”她表情惱怒,然後小聲的咒罵。

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又不是沒談過戀愛,竟然還會犯花癡。

“唐藍出事了。”他走到樓頂的邊緣處語氣淡淡的說,搞不明白自己怎麽會一而再的幫她。

上次樓頂她的滄桑,廢棄倉庫裏的孩子氣,出來後的真誠,上課時忽而的憂傷,下課的緊張與慌亂,這樣一想反而把自己嚇了一跳,不經意怎麽就觀察了這麽多。

這麽醜的一個人,他竟看了這麽多。靠靠靠。

可是心口卻在某一時刻為她疼過,他從不自欺。

尹安剛想要坐下去的身體突然彈跳起來,緊緊的盯著他的眸子問;“出了什麽事?”

他曾一度以為她是那種淡定自持的女子,可每一次又總讓她意外。

“和程遠有關,是麽?”見他不說話,她的表情突然肅然起來。

唐藍出事,而他知道,以他和唐藍的關係並沒有到那種地步,想來是和程遠有關。

“你很聰明。”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語氣平緩,並不著急。

“她懷孕了?”早知道他便不是好人,唐藍偏不聽勸。

林陌蹙眉,表情不悅,一個女孩子竟能如此坦然說出這樣的話,低下頭,他的臉湊到她麵前,目光微眯;“你很了解?”

“那還不就是。”她話還沒說完便在觸及到林陌意味深長亦有些寒意目光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略微思索後叉著腰跳了起來大呼道:“林陌,你什麽意思?”

看著她紅透的臉他心情突然愉悅起來,嘴角微挑,手指敲在她的頭頂:“不正經的小家夥。”他說,連眉梢都帶著笑意。

尹安怔怔的看著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

林陌亦是後知後覺的發現了自己的曖昧,可剛剛愉悅的心情是不假,已多久沒有了,聳聳肩,他眺望著遠方的天空。心情忽而明朗。

“阿藍到底出了什麽事?”繞了一圈後回到最初,心情再次忐忑而沉重。

“她和程遠結了什麽仇?”林陌問。

安一臉不知所措,結仇?她從未聽阿藍說過她與程遠有何過節,她明明說程遠對她很好。

看著她的表情,林陌蹙眉,接著說;“價值至少八千萬的一個新項目的設計被唐藍給賣了。”

“並且那個設計有她爸爸公司的股份和參與。”林陌看了看安。

她恍然大悟,想來,和阿藍真正有仇的是她的親爸爸,記得她和她說過,程遠是他父親一個很大的客戶。而她又恰巧做程遠的小三,或許這才是她一直的籌謀。

尹安突然心疼,一直最沒心沒肺的唐藍居然用了這麽多的時間急速成長起來,而這些過程,她又究竟參與了多少?連她出事她都到此時才知道。

自己真不是個合格的姐妹。

“那她現在在哪裏?”她仰起頭著急的抓住林陌的手臂問。

“應該是在她家,程遠並沒有對她做什麽。”林陌說,她眼裏清澈見底的關切讓他動容。

而程遠亦是讓他意外的,一個在商業叱吒風雲的男人會栽在一個女孩的手裏,不必費解,他定是動了很多的心思。

尹安轉身就跑,她一定要見到阿藍,她一定要陪在她的身邊,身後林陌追上去用力拉住她的手腕;“你以為這樣去就能見到她?”他習慣性的蹙眉。

尹安愣住,隻見他拿出手機向對方說道;對,我是林陌,嗯,帶她一個好朋友過去。

然後,他收起手機自然的拉著尹安的手下了樓,站在路口,他說;“你現在去她家,然後在門口等我,我去拿鑰匙。”

她點點頭轉身就走並不多問,連自己也未曾察覺這種對他的信任。

“不急於一時。”他在身後說,語氣中頗有幾分關切的味道。

她似乎總能讓他情不自禁,而他後知後覺,待發現後已經開始了行動。

依舊是那個別墅,隻是往日蕭條的氣氛變成了今日的凝重,院子裏站著一些類似保鏢的人,空而大的別墅,像一座華麗的牢籠。

尹安站在門前看著不知道自己曾經為什麽會覺得唐藍幸福。

“走。”林陌從跑車裏下來拉起尹安便別墅裏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鼻尖突然沒由來的泛酸,心裏反複想象過的安心踏實的感覺這一刻突然襲來。

對,是安心,不同與許慕辰給她的溫暖,完全的不同,這像是一種被強製後的管束起來,有了一種歸宿感,盡管表現的一直強大,可終究還是個小女生,渴望被強製,被保護。

“是程總的鑰匙,他的車也在外麵。”林陌對朝著他們走來的男人說。

男人點點頭,轉身朝手下示意主動打開別墅的首門,尹安急急的掙脫開林陌的手便朝裏麵跑去,上了二樓,她直接左拐找到唐藍的房間。

可惡,她用力的踢了幾腳上了鎖的房門。

“毛毛躁躁。”林陌走上前,斜睨了她一眼,拎起手裏的鑰匙打開房們。

那一瞬間,尹安捂住嘴驚恐到說不出話來。

幹淨的地板上到處是打翻的飯菜,屋子裏一片狼藉,唐藍散亂著頭發,雙腳被捆綁起靠在床沿上,蒼白的臉有些浮腫,嘴唇幹裂,目光中透著一股駭人的恨意。

“阿藍。”安喊了著衝了進來,半跪在唐藍的身邊。

她緩緩轉過頭,目光漸漸柔和,扯著幹啞的嗓子輕聲問;“安?”

尹安的眼淚啪啪的落下,這幾天來,她到底受了什麽樣的罪呢?

其實,她忘了自己,在唐藍受罪的時刻,自己亦是一樣。

“你怎麽進來了?他怎麽把你抓來了?安,你告訴我,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她突然急躁起來,睜著眼睛,剛柔和的目光再次尖銳起來。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來的,我看你這麽久沒有去學校,是我自己來的。”她慌亂的安撫著漸漸失控的唐藍。

心,疼的像被淩遲,這個時刻,她還能這樣關心著自己。

見她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尹安才小心翼翼的問;“事情很嚴重是不是?”

聞言,唐藍突然大笑起來,透著幾分詭異。

半響後,她看著尹安,表情憤恨的說;“當然,足夠他完蛋,單憑董事會就不會放過他。”

她說的他是他爸爸,她的恨意是這麽強烈。

尹安說不出話來,唐藍冷笑著,她接著說:“你知道他氣成了什麽樣麽?哈哈,紅紅的眼睛,活該,都是他活該,當初我媽跪在他麵前他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即使我求他,那樣求他,他的態度那麽堅決,那麽堅決,她死了不到一個星期,他就那個女人去度起了蜜月,他不記得我媽,不記得我。”

唐藍說的語無倫次,漸漸的聲音小了起來,不斷哽咽著。她終於為媽媽報了仇,終於做到了。

這一切就是她最終的目的,不是麽?為什麽心裏卻很沉重。

尹安惱怒自己的笨拙,在這樣的時候,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看著她哭,看著她傷心。

和當初一模一樣,她什麽也做不了。

林陌緩緩的走進來,他蹲在唐藍的麵前,極其輕柔的問;“那麽程遠呢?他怎麽辦呢?他對你不好麽?”

其實,他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唐藍的現在極似他的曾經,或許也是因為她是她的好朋友吧。

誰知道呢?這些細枝末節,他從來不想細究。

唐藍抬起頭來癡癡的看著林陌,眼淚爬滿了整張臉。程遠呢?他怎麽辦?

他對自己不好麽?

“阿藍,想要報複他機會很多是不是?可是,這次算了好麽?程遠是無辜的對不對?”林陌接著說。

他像哄一個孩子般的溫和,語氣輕柔的令人沉溺。

唐藍咬住唇,程遠是無辜的,事出後,他都沒有來看過自己,可是,怎麽辦呢?

她突然尖叫起來,然後弓起身子,把頭用力的埋進膝蓋裏嚎啕大哭。

尹安伸出手卻被林陌攔了下來。

他懂得,她需要釋放自己的情緒。

許久後,她抬起頭來,目光渾濁,輕輕的問:“他恨死我了,對不對?”

“是他讓我們來看你的。”林陌說。

她的目光瞬間清澈起來,不可置信的盯著林陌,眼淚再次落了下來,她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尹安伸出手把她僵硬的身體攬進自己的懷裏,她能做些什麽呢?她報複了自己的父親,卻傷害了自己愛的人,這種煎熬,旁人替不了。

“阿藍,把設計拿出來交給程遠好麽?”林陌問。

尹安感到她的身體再次緊繃,窒息的沉默後,她睜著眼睛,緩緩的說:“賣了。”

賣了。

她說的多輕,可是,那一瞬,尹安切實的感受到了她的絕望。

她報複的心那麽強烈,如今,一切結束了。連同結束的還有一直讓她感到溫暖的感情。

車子裏,尹安的身體一陣一陣的顫抖,唐藍絕望的眸子,和她死灰般的心對她而言無疑是場慢性的自殺,而她究竟能做什麽?

“程遠不會對阿藍怎麽樣的對不對?”她抓住他的衣角仰起頭,滿含期待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公司裏還有其他的董事,程遠一個人說了不算。”他看著她,心口突生疼痛感,卻依舊不作任何的欺瞞。

“可是,她賣了,她沒有拿設計,是別人拿走的。”她滿是慌亂。

林陌俯身,靜靜的盯著他,好看的瞳孔裏有墨色的霧氣浮上來,他說:“誰會相信呢?總之是她拿走了設計,透露販賣商業機密都不是小事。”

他一字一句說的很是清晰,他不想她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若是疼痛,就讓它一次徹底。

尹安的眼眸垂下,緊咬住自己的唇,林陌輕歎,伸手想擁她入懷,她卻突然抬起頭,目光奇亮,然後緩緩說;“我來,就說販賣透露機密的人是我,非要一個人承擔,那就是我吧。”她的表情很堅決。

林陌半天說不出話,怔怔的看著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

其實,她一直吸引他的是一種真誠,他早已失去的了或是說任何人都沒有的真誠。

難過時毫不掩飾的落寞,強撐著歡笑,感動時的不知所措,慌亂時的急躁,還有全力維護一個人的心。

“那不是小罪,你當明白的,為什麽要這樣的護著她?”他越加的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沒有緣由。

她像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後失了所有的力氣,頹倒在車椅上,想起了那些過往的事情,她嘴角漸漸有笑意溢出,目光明亮。

她閉上眼睛緩緩說:

“第一次遇見唐藍是在初一的體育課上,那天天氣異常沉悶燥熱,我照例跑完四千米,然後躺在地上,胸口幾乎不能呼吸,喉嚨像冒了火一樣,當時我便想,這下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是,阿藍突然出現,她蹲下來,手裏拿著一瓶水,她笑著看著我說;妞,你真厲害,見我不說話,她也在我旁邊的沙子上躺了下來。她說;我注意你好久了,和我做朋友吧,嗯?你知道麽,那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和我做朋友,還是那麽認真的樣子,她不顧別人對我的看法;我媽是瘋子,學校每次都會不定期的發一些資料或是試卷,你也知道是需要給錢的,我們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哪還有錢做這些呢?可是,每次發這些時都會有我的;一開始我不知道這是要錢的,直到有一次,我在廁所裏聽見別人的對話,她們說唐藍這個傻必幹嘛要幫那瘋子的女兒,每天穿的這麽土,還學別人抽煙,搞的多清高的樣子。我衝上去便和她們打,你知道麽?我其實是氣她們說阿藍,我早已被說慣了的,不在乎,後來,阿藍知道了我知道試卷的事了,在我麵前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她說;安,你那麽驕傲,我隻是擔心;

我當時就哭了,這些年,除了許慕辰就隻有她對我這麽好了,到了初三,為了錢,我去了發廊,後來被警察發現,學校的同學都笑話我,她們罵我是破鞋,然後打我;

許慕辰為了一個罵我的人去和別人打了起來,他多麽乖,多麽優秀的一個人,為了我去和別人在地上死滾,我打爛了別人的腦袋,後來老師來了,阿藍站出來硬是承認人是自己打的,她說什麽懲罰都認了;

許慕辰在左邊,她在右邊,他們把我緊緊的護在中間,一分也不肯讓;

我當時便退了學,我不能讓他們跟著受過,你知道麽?我當時一個人去了山上,真的很想跳下來摔死,不想過的這麽辛苦,可是,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媽怎麽辦?許慕辰和阿藍該多麽傷心;

再後來,我一個叔叔來把我媽接走了,說要帶她去看病,而我就被許慕辰的媽媽收做了女兒,她說怕我孤單,那一段時間是我過的最快樂的,可是,我忽略了阿藍,直到她家出事,我才知道;

可是,我能做什麽呢?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看著她難過;

而這些天,她出事的前幾天,我發現了許慕辰媽媽收養我的真相,多可笑,她竟怕我和許慕辰之間有什麽,可是,許慕辰是我最親最親的哥哥啊,我隻顧著絕望,再次忽略了阿藍;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她在為我做著什麽,這一次,無論是怎樣,我都幫助她。”

她說的很平靜,偶爾紅了眼眶,便停下咽了咽口水再繼續說。

看著她神色平靜遙望著窗外的表情,她真的很瘦弱,稟列的鎖骨,乖戾的顴骨,十分的明亮的眼睛。

林陌心裏像被鞭打著,酸澀的感覺淌過每一處神經,胸口聚積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情緒,比疼更疼,無法言語。

她說;我早已被說慣了的,不在乎;

她說;同學都笑我;

她說;為了錢我去了發廊,大家都罵我是破鞋;

她說;我想死,不想這麽辛苦的活著,可是,我不能死啊。

那樣漫不經心略帶嘲諷的表情讓他幾乎落淚,心髒劇烈的**,連著神經,疼的無以複加。

這些年,她如何一個人走過,可是,如今的她竟還保留著人性中最可貴的真誠。

“尹安。”他喊,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然後執起她的手,將她的頭攬到自己的胸膛,他說:“你哭吧。”他寧願她哭出來。

“我不哭,為什麽要哭。”她深吸一口氣,輕輕的說。

為什麽要哭,哭給誰看。誰會心疼。

這些年的事情,她一次性說出來,說不疼是假的,可是,最疼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不是麽?

“林陌,你不會明白的,人若到很疼的時候,其實是無法哭的,能哭,或許是件好事。”她抬起頭,明亮的目光看著他。

他冷哼幾聲,轉過身:“你信麽?我親眼看著我媽被槍決,我親眼看著她死在了我麵前。”他說,表情冷峻,邪惡,目光灼灼。

尹安仰起頭看著他的側臉,親眼看著母親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和阿藍一樣?

盡管她不能理解,可是,她曾親眼看見阿藍的絕望,若非如此,又怎會有今日的仇恨呢?

“喂,拉那什麽臉呐。”他轉身瞪眼,她猝不及防。

“喂什麽喂,管我拉什麽臉那你。”她反映過來,反瞪回去。

“誰讓你看我著拉那臉,一臉花癡的樣。”

“誰花癡?”

“還不是你,雖然我很好看,可女生還是要矜持些的。”

“靠,自戀狂,誰在看你。”

“車裏就我們倆,那你看誰,哎呀,誰許你在我麵前說髒話。”

“喔,好痛,你管不著。”

“那要誰管。”

“我靠。”

“阿,好痛。”

“你再說。”

......

“喂,喂,喂,你怎麽把我拉這來了,不是要去找去程遠麽?”尹安轉身看著熟悉的街道,朝著林陌大喊道。

“閉嘴。”他說,車子一路駛進。

尹安氣惱的看著他,真是個傻帽,虧的自己剛剛還覺得他憂傷,明明是好的一塌糊塗。

“林陌,我們不是說好要去找程遠麽?”車停在了她家的胡同口,尹安看著他,一臉嚴肅和緊張。

她怕他突然反悔,如果沒有他,她不可能找得到程遠,那麽,阿藍怎麽辦?

他嘴角彎起,手不自覺的放在她的頭頂:“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想想辦法,你先回去睡覺,不差在一個晚上,或許有更好的解決。”他說,溫柔的無可救藥。

尹安愣愣的看著,像被點了魔法,隻剩下胸口似被撞擊後引起的悸動。

她多麽需要有一個人可以用這種語氣,這樣的溫柔代她決定一切事情,她隻需靜候結果,多好。

“回去睡吧。”拉開車門,他走了下來。

“恩。”氣氛終是有所影響,尹安點頭,亦拉開車門朝胡同裏走出。

“尹安。”他突然在身後喊。

“我們一起過吧。”他在身後與她隔著十步的距離輕聲說。

寂靜的胡同裏,偶爾有貓的喵喵聲傳來,他剛說的話清晰無比,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髒上,沒有浪漫的宣言,不是動人的告白。

隻一句我們過吧,尹安聽得出他的沉思還有猶豫,可偏偏他的語氣又是極其篤定的,多麽矛盾。

轉身,尹安走回去,在中間的位置停下,然後他走過來,在她的身邊停下;“為什麽要我們一起過?”她問,努力讓壓製住自己語氣裏的顫抖。

他也是覺得唐突的,可是,並沒有一絲的後悔:“沒有為什麽,就是想,想對你好。”

是真的,他想和她一起過,無數次出現的念頭,不過三兩天的時間。

她突然抱住他,在他的懷裏嚎啕大哭,眼淚口水在淌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沒有一絲絲女生的矜持。

為什麽他總是能給她她反反複複期翼過的感覺。

“這麽感動麽?”他習慣性的挑起左眉。

她吸吸鼻子,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狼狽,轉身走到車身旁靠上去,掏出口袋裏的煙點上,狠狠吸上一口,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她說:“林陌,我是個壞女生,我不會溫順,不能討好。”

“我知道,別說廢話。”他走過去皺眉看著她。她是什麽樣的人並不費解,幾眼便可望穿。

“在我知道許慕辰媽媽收養我的真實原因後,我問他這個世界上是不是不會有一個人真心隊另一個好,他說會,隻是不會沒有緣由,可是,林陌,你剛剛卻說沒有為什麽,隻想對我好。”她輕笑幾聲,抬起頭目光稟咧的看著他。

“算了,我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她聳聳肩,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很奇妙,哪個女生會在和自己告白的男生麵前哭的一塌糊塗,然後絮絮叨叨又說這些有的沒的。

然而,她夠率真,沒有女生被告白後的矯情,和故作的矜持。

他伸手用力抱住她,溫柔堅定的說;“我懂。”手裏的煙燙在他的肩膀上。

她咬唇,怕自己再次哭出來。

他說她懂,多麽難能可貴,莫大的恩慈。

“疼麽?”半響後,她從他的懷裏起身,看著他單薄外套上被燒出的黑糊糊的洞,語氣中有別別扭扭的關切。

他笑起來,很愉悅的樣子,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捏了捏;“當然疼。”他看著她皺起眉的臉,又說;“可就要疼,才能記住。”

許多的事情,要不就是很疼,要不就是很歡愉,否則,都不會被記住。

他想要被她記住,也想要她記住他。

誰知道能在一起多久呢?一輩子不敢想,不敢奢想。

“快回去。”他說,忽而將她打橫抱起來,轉了一圈後,又放下來。

安靜的夜裏,是她驚喜的叫聲還有咯咯的笑聲。

“打橫抱起,這叫公主抱,你知道麽?”她說,然後轉身飛快的跑進了胡同,胸口像跳進了一隻小鹿,四下亂撞。

他看著她瘦弱卻充滿生命力的背影,垂下眼眸,心有些酸酸的疼,抬起頭,卻又彎起了嘴角。

尹安,尹安。

林陌,林陌。

尹安,林陌。

“許幕辰,你等我麽?”她問,臉上還有未消散掉的笑意。

他心裏像被刀劃過,泛起鋒利的疼,那一幕,他看的太過清楚。

“怎麽玩這麽晚呢?”他笑笑拉起她的手,溫和的語氣裏並沒有一絲的質問。

“沒有玩,是阿藍出事了,我們去看她了。”她說。

她說,我們。

許幕辰身體一僵,而她渾然不覺。

“許幕辰,你知道麽?阿藍竟然把她爸爸公司裏一個新的項目設計賣掉了,那個設計也有程遠的份。”她抬起頭,語氣沉重。

事情的嚴重性,他當然知道:“那麽,現在怎麽樣了?”

“林陌說明天去找程遠。”尹安低下頭去,她不想告訴許幕辰她的決定,她不想他擔心。他是個傻小子。

“嗯,有事一定要告訴我。”他習慣性的拍著她的頭,動作輕柔,目光寵溺。

“快去睡吧。”他說,然後猶豫幾許,將她拉近懷抱,在額頭輕輕吻上。

他一直在等她長大,可是,渾然不覺她已經長大了,那麽,他遲了麽?

他的懷抱很溫暖,有親人最濃膩的味道,連他的吻都是溫情的,她絲毫不覺得別扭,過往的十七年,他早已和她長在一起,早已是密不可分的親人,融入生命。

“哥哥。”在關門前,她朝著他的背影,突然喊。

哥哥。

他的背脊僵硬,挺直,她喊他哥哥。

不問林陌,不問今晚的事,不問那個我們所代表的含義,是他有自信,若是那人真重要,她會第一個告訴他,至少現在她什麽也沒有說。

可是,她突然喊他哥哥。

看著他修長略顯單薄的背影,她的淚悄然落下,那個從一丁點高就在她身邊守護她的男孩,已經變的高大了,時間改變了很多的事情,唯有他對她做的,絲毫未變。

她在身邊,已成習慣,他是親人,她很早便認定。

可是,某些的變化,她不是一點不知,怎麽辦呢?像許媽媽說的那樣吧,他應該有更好,更明媚的女孩來陪。

她其實也是這麽認為。

可是,她不會知道,在她抹掉眼淚入睡之時,他就坐在她的門前,那顆樹下,仰起頭,仿佛看見曾經他們坐在牆頭上一幕幕閃過的畫麵。

一看,就是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