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月灘

綠菱回到宇文府。府中上下,還不知道少爺宇文槿跌落懸崖的事。問綠菱,說少爺是跟她一起出去的,綠菱便打馬虎,說宇文槿在中途跟她分道揚鑣了。說謊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想想宇文槿還是為了救自己,一命換一命,心裏總難免有點慚愧和傷心。

但綠菱仍是記得自己來宇文府的目的。這目的讓她此刻必須抓緊時間,狠下心腸,不去想讓她分心的事情。

她是為了得到宇文槿收藏的一件寶貝。

——元牝珠。

所以,她當初剛一踏進宇文府,便對宇文槿的一切充滿了好奇——表麵是好奇,實則也偷偷地搜尋過,監視過,但一直沒有收獲。此刻,她再把宇文槿的書房、臥室,從門檻到橫梁都翻了個遍,但依然沒有找到元牝珠。

宇文槿究竟把這寶貝藏哪裏了呢?她在宇文府裏又耗了兩天,別說元牝珠,就連宇文槿收藏寶貝的密室也沒有找到。下人們都說,少爺的寶貝,是從來都不給外人碰的。第三天清早,園子裏的白玉蘭在一夜之間衝破了花苞的束縛,競相怒放。花香溢滿宇文府的各個角落。綠菱在玉蘭樹下發呆地站著,一陣風過,有丫鬟喜悅地奔跑著過來喊她:“表小姐,少爺回來了!”

“什麽?他回來了?掉進那麽艱深嶙峋的懸崖底,他竟然沒有死?他竟安然地回來了?”綠菱暗自嘀咕,驚愕間手裏新摘的玉蘭花便落在地上。她不知應該高興還是緊張,急忙地跑去前廳一看。

宇文府裏亂糟糟的,下人們全都圍著,問宇文槿這兩天去了哪裏。宇文槿就坐在眾人中間,毫發無傷。他越過人群看到正跨進門檻的綠菱,嘴角一揚,笑道:“我不小心掉進山崖下去了,幸虧有這位蕭公子救我。”

宇文槿這麽一說,綠菱才注意到他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一個病怏怏的年輕公子,身形頎長,劍眉星目,有點不怒自威的疏離。但是臉色蒼白,嘴唇烏青,乍看還以為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宇文槿抬起手,大聲地招呼了一聲:“綠菱表妹你過來,我給你介紹我的救命恩人,蕭榮城,蕭公子。”

綠菱走到麵前,說了幾句客套的話。蕭榮城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帶著疑惑與哀傷的,但卻毫不收斂,筆直凜冽地看著綠菱,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她索性隨便找了個借口回後院去了。

那天中午大家同桌吃飯,宇文槿一反常態,倒是頗為安靜。綠菱卻按捺不住,便問:“表哥,你怎麽不說說蕭公子是如何救你的?”說著,故意瞟了一眼她覺得怪裏怪氣的蕭榮城。蕭榮城看上去輪廓很是硬朗,不似得宇文槿的俊秀,他皮膚黝黑,滿臉滄桑,一雙劍眉終日鎖著,好像藏了極深重的心事。

宇文槿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也不知道蕭公子是怎麽救我的,總之,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隻受了點皮外傷。這大概就是我命不該絕吧?反正蕭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準備好好地報答他呢。”

“怎麽報答?”

“姑娘知道岷月山澆花廬,廬主以魂易魂的妙手丹方嗎?”蕭榮城突然擱了碗筷,很認真地盯著綠菱。綠菱想了想:“當然知道了,澆花廬主有一帖回魂膏,據說貼在天靈蓋上,就算死了的人也會複活。這傳說早被東離國百姓熟知,我豈有不知之理?”

蕭榮城麵無表情,看了看宇文槿,道:“所以,宇文少爺為報答我對他的救命之恩,決定陪我前往岷月山,向澆花廬主討取回魂膏。”

“可是回魂膏世間僅有一貼,豈是你說要就要的。聽說那澆花廬所處的山勢極為險要,沿路也是危機四伏,好多人都循著傳說而去,要麽就是空手而歸,要麽,就短命死在半途了。”綠菱撅著嘴道,“隻怕你去了也是白搭。”

“不是你,是我們。”宇文槿突然插嘴道。

綠菱愣了:“我們?”

“對,我們三個——”宇文槿一副酒足飯飽賞心悅目的表情,“我們三個,一起去!”

綠菱自然有千萬個不願意,隻想留在宇文府繼續找元牝珠。可是她一想到元牝珠,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既然要去岷月山,何不將計就計?

那岷月山前有一片彌漫著有毒瘴氣的樹林,普通人穿行其間,是捱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可以借助元牝珠的靈力,結成防護罩,便可以使人抵禦瘴氣,安然地通過。綠菱想到這兒頓時來了精神,興衝衝地撞進書房,宇文槿跟蕭榮城大概正在商議此行的路線,見她進來,都是麵色一沉,噤聲不語。

綠菱一掌拍在案上,道:“表哥,我聽說要去澆花廬,是必須經過一片瘴氣林的?”“沒錯!”這點宇文槿也早有耳聞。綠菱嘿嘿地笑了兩聲:“像咱們這樣的普通人,想要穿過林子,成功的幾率非常小,好多人就是在那裏麵化成白骨了呢。”

“然後呢?”

“然後,我知道有一件寶貝可以抵禦瘴氣。”綠菱眨了眨眼睛。宇文槿顯然對自己收藏的奇珍異寶還沒有非常詳細的認識,一臉愕然地看著她。綠菱忙道:“是元牝珠。”

有了這樣堂皇的借口,綠菱終於看見了她遍尋不獲的寶物,那深藍色帶龍紋的珠子,玲瓏小巧,光滑瑩亮,宇文槿將它癱在掌心,綠菱恨不能立刻撲上前將它搶到手中來。誰知宇文槿卻將手一收,負在身後,問道:“你知道這元牝珠怎麽用?如何抵禦瘴氣?難不成要吞進肚子裏?”

蕭榮城正欲接口,旁邊的綠菱卻高高地舉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個黃毛丫頭,哪學來的那麽多鬼靈精?”宇文槿不屑地瞥她一眼。綠菱晃了晃腦袋:“嘿,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知道你表妹我練就了怎樣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功夫與智慧呢?”

多說無益,這一趟岷月山,他們是非去不可了。

很快,他們便帶了元牝珠上路。元牝珠由宇文槿保管著,綠菱好幾次說想借來看看,都被宇文槿喝退了:“有什麽好看的,當心弄丟了,我們就幫不了蕭兄了。你看他走路扶牆根吐痰帶血絲的樣子,可折騰不得,稍有耽擱就一命嗚呼了。”

說著,綠菱看了看馬車裏閉目養神的蕭榮城,輕輕在宇文槿耳邊問:“他這是患的什麽病呢?會傳染的不?”

宇文槿瞪她:“會的,他這病專傳染你這樣多嘴饒舌的姑娘。”

綠菱翻了個白眼,又歎氣又搖頭:“原來是花柳病,真沒想到這蕭公子還是個風流種子。”這時宇文槿真想勒了韁繩,一腳把綠菱踹下馬車去。不過幸好這一路有她咿哩哇啦說個不停,氣氛才不至於太詭異沉悶。

岷月山下,是岷月灘。他們停了馬車,稍做休息,之後的山路,就隻能靠步行了。蕭榮城好像完全不需要進水進食,綠菱遞什麽給他他都不要。“綠菱姑娘,你知道這滿地石頭,叫什麽名字嗎?”“當然知道了。”綠菱心想,你們誰能比我更清楚這些石頭,“這是梨花石。”

“那你可知道,東離國最大的一顆梨花石,在哪裏?”

“莫非就是清虛崖上那一顆?”綠菱想了想,驚奇地望著蕭榮城。蕭榮城點頭道:“正是!”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幽幽地歎了兩聲,接著道,“以前,有位姑娘告訴我,她很小的時候,去看過那顆梨花石,據說,她將耳朵貼在石壁上,還聽見裏麵傳來悠揚的歌聲。”

綠菱暗暗好笑,有歌聲有何難,那裏麵原本就住了一隻妖精。那妖精有一副善心,願意唱歌給前去看望她的人聽也不奇怪。綠菱望著蕭榮城,男子的臉上開始浮現出越來越多的憂傷,還有幾絲隱忍的壓抑的痛楚。

綠菱仿佛領悟到什麽:“你說的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蕭榮城立刻換上滿臉的譏謔,道:“我曾經和她約定,要一起去清虛崖聽梨花石的歌聲。可惜,卻是一場空的承諾。”

“為什麽?”綠菱問。

蕭榮城訕笑:“她背叛了我,離我而去。”

綠菱聽得唏噓,卻發現蕭榮城不知幾時已經將淩厲的目光罩在她身上,就好像巴不得將她由裏到外看個仔細通透。不遠處傳來宇文槿的聲音:“喂,我們要上路了!”嫋嫋的清風吹來陣陣梨花香,就好像香氣是從腳底的石頭裏麵發出的。

他們闊步向岷月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