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優曇

他們以為擺脫了蛟龍的追捕,卻不想那寧靜才過了片刻,蛟龍竟然又衝出雲端,一雙慘白的眼珠子鼓著,瞪著他們。

丁玉離心中一涼,仿佛已是絕望。

前方不遠處便是懸崖。江水到了這裏變成瀑布咆哮著墜下。深不見底。懸崖邊開著許多洛神花。冷不防綰月竟主動反手來握丁玉離,有力的五指,將他緊扣著。丁玉離心中一動,問:“你怕嗎?”

綰月微笑:“有你在,我何必害怕?”

丁玉離不知綰月所指,但他們此刻的想法卻是一致的。他們隻有跳下這瀑布懸崖。絕處逢生,這是惟一的辦法。

看著綰月含情凝涕,丁玉離也不知自己是感動還是哀傷,險些掉下淚來。他伸手捧住她的臉,再一次深深地吻了她。這一次,她竟閉上眼睛,不再抗拒,仿若已經沉醉。呢喃間他聽見她的嘴裏發出模糊的顫音,好像是在喊承夜的名字。他已經來不及細想,便被她抱住,縱身跳下了懸崖。

耳旁有風的嗚咽,還有嫋嫋雲絲。他們的身體急速下墜,好像頃刻就要化成一灘爛泥。誰知道半空中竟然有斜生的樹冠將他們雙雙攔住。他們順著樹幹攀爬下來。到了山腰一處平地。他們不敢做聲。又在山洞裏躲了一陣,蛟龍找不到他們,終於還是放棄離開了。

丁玉離喜難自禁:“那蛟龍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我們沒事了?”

綰月勉力一笑,卻還未開口便栽倒在地。渾身冰涼,就連發絲也有變白的跡象。丁玉離滿臉驚駭,卻不知如何是好。良久,綰月緩了一口氣,慢慢說道:“蛟龍乃是妖中王者,我修為太淺,抵不過它,被它的玄光所傷,已是神形俱散。我想,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丁玉離呆若木雞,仿佛就連腰間掛著的那麵盤龍玉佩也在隨之嚶嚶低泣。他說:“一定還有辦法可以救你的!”綰月虛弱地眨了眨眼:“惟一的辦法,就是在我魂飛魄散之前,找到黑葉優曇服下,恢複我的元神與真身。”

是說邪雲山?

續命的惟一的希望,仍然是在邪雲山,是在黑葉優曇?

丁玉離記得自己也曾攀爬過那座山,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四處流離漂泊,路經邪雲山,險些被崎嶇的山路和迷宮似的叢林困死住,個中陰暗留在心上,一想起仍心有餘悸。但此刻他卻想也沒想,便堅持要陪綰月去邪雲山。綰月拗不過他,惟有同意了。路上她隻是隨意地問他:“丁玉離,你如此待我,是因為你還堅信我就是卿葵嗎?”丁玉離一怔,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綰月不肯放棄,又問了他一遍。他一咬牙,仿佛是賭氣似的,道:“是的!我仍相信你就是卿葵。”

心中竟有幾分不情願。

這懷中女子,到底是綰月還是卿葵,真的那麽重要嗎?

邪雲山頭,終年積雪。黑葉優曇一共有七朵,開在冰天雪地之中。花為黑色,墨一般,反射出雪光妖冶的銀白。

花陣之中,一顆高聳的岩石上,站著一個背負雙翼的人。

綰月甚至無法從其外貌辨認他究竟是男是女。丁玉離仍氣喘籲籲地,回想著方才一路攀爬的艱險,心有餘悸。他順了順氣,悄悄地問綰月:“那是誰?”綰月不難猜想:“他應該就是守護黑葉優曇的邪雲山神了。”

邪雲山神開口說話,卻竟是女子的聲音。她嘻嘻一笑,望著綰月道:“好標致的姑娘。”綰月沉著道:“山神,小妖想向您求一朵優曇花。”邪雲山神的黑翼扇動著,戲虐道:“嗬,若是憑你一句話我就將黑葉優曇給你,我這山神大概就慈悲得足以當佛祖了。”

綰月的元神已經越來越虛弱,丁玉離看她發顫,急忙扶著她。她道:“小妖已是瀕死之人,也無力再和山神相爭,隻是來碰碰運氣。山神,但小妖還有一事想問您,十六年前,曾有半仙承夜來此盜花,山神可是將他殺了?”

丁玉離聽綰月這樣說,不由得心寒。他不知,她其實早已不對黑葉優曇抱任何幻想了,那等神物,就連承夜也得不到,她區區的幾百年道行,如何能得到。她不過是想向邪雲山神求證一件事情,想在臨死前得知承夜的下落罷了。

承夜!承夜!說到底,她生是為著他,死也為著他!丁玉離竟覺得有幾分妒意在胸中燒起,對綰月的心疼,便也加深一層。

邪雲山神想了想,道:“沒錯。承夜……當時,我毀了他的元神,但我並沒有將他打得魂飛魄散。他趁著我不留神逃走了。”

他真的逃走了?他的魂,他的魄,真的還存在於這個世間?綰月聽邪雲山神這樣一說,不免激動起來。她非但沒有為承夜的遭遇而傷心,竟好像如釋重負一般,看了看身旁的丁玉離。她對他嫣然一笑,心中千言萬語,便是要緩緩溢出。卻忽然又聽邪雲山神頑皮地笑了兩聲,道:“鹿精,我與你做個交易如何?”

綰月愕然,問:“什麽交易?”

邪雲山神道:“如果你得到黑葉優曇,你現在寄居的這副肉身便會被棄用,你不若將肉身給我,我便給你一朵優曇。”

綰月對邪雲山神所言感到始料不及,沒想到山神竟看中卿葵的肉身,這應該是她的不幸中之大幸,她歡喜至極,立刻答道:“我答應你。”說完又忐忑地看了看身旁的丁玉離,好像在期待丁玉離開口說些什麽。丁玉離心中煩亂,思緒糾纏,良久不能言。

綰月隻將心一橫,心中默念:承夜,原來這天終究是待我們不薄,我們很快便能夠再在一起了。想罷,便將眼睛闔上,輕飄飄地向著邪雲山神飛去。

丁玉離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他看著邪雲山神揮手摘了一朵黑葉優曇向綰月拋去,綰月的身體裏漸漸升起幾縷寒煙,在上空凝聚成人形,慢慢地加深,加深,而那具肉身則緩緩地飄向邪雲山神。

忽然,就在綰月的神形終於凝聚完成的時候,那具已經被邪雲山神牢牢抓住的肉身竟猛地張開了眼睛——

她大喊了一聲:“玉離,救我!”

丁玉離渾身都僵了,低呼一聲:“卿葵?”肉身哭喊著:“是我,是我,玉離,我一直都在綰月姑娘頭上戴著的那支鳳羽琉璃釵之中。”原來,卿葵當年死後,靈魂並沒有下輪回道,而是附著在她的發釵裏。她的肉身被綰月占用,她就縮在小小的發釵一角,無法衝出。直到此刻,綰月離開了肉身,她的魂魄才被釋放出來,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

邪雲山神看自己的獵物竟然開口說話,心中很是懊惱。本來她想利用這副美麗的皮囊來遮蓋自己本身的醜陋,但是她有先天的障礙,使她無法對魂魄下手。綰月如果不肯讓出肉身,她縱然有很好的法力,也逼迫不來。同樣,此刻肉身裏又有了卿葵的靈魂,她逼不走她,就算可以將肉身連帶著卿葵的魂魄一起撕碎,但那樣的話,她也無法得到這具身體了。

邪雲山神隻當是綰月在施計騙她,將卿葵向花田裏一扔,便指著綰月和丁玉離道:“好一隻狡猾的小妖精,我今日便要你們命喪於此!”

綰月神形初愈,狀態尚未回複,聽邪雲山神這樣一喝,猛地睜開眼睛,向後退去。袖中綾紗飛出,纏住丁玉離,拖著他便朝山下飛奔逃去。丁玉離驚魂未定,還癡癡地回頭看著昏迷在花田裏的卿葵,縱然他很想帶她一起走,可是,此刻卻已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