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邪雲山中的妖孽都說,承夜強取黑葉優曇,惹惱了邪雲山神,山神將其誅滅,他已經屍骨無存。綰月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隻是淡淡地搖頭。縱然內心洶湧癲狂,已焚燒坍塌成荒蕪廢墟,可是,她還是強令自己不可為此做一聲歎息。

她對自己說,她不信。不信承夜會舍得拋下她。這信念,又或者說是死心不息的執念支撐著她。她建了這艘畫舫,在江河中漂泊。因為她曾說過想要遊遍九國的名山大川。那個時候的承夜就告訴她,倘若能夠覓到更好的守護三生譜的人選,他便可以抽身,離開鄞楓山,帶著她去實現她的夢想。他還會為她造一艘畫舫。在上麵種滿她最喜愛的洛神花。

可這美好的誓言承夜未能兌現。綰月獨力建造出這艘承諾中的畫舫,她希望終有一天承夜會發現,會找來。

可是,沒想到來的人卻是丁玉離。

綰月背轉了身對他,望著茫茫江麵:“等雨停了你就走吧?”丁玉離被冷風吹得渾身發痛,道:“我不走!”他是慕著洛神花船的名而來,隻為了看船中女子是不是他今生癡尋著的卿葵。縱然綰月不肯承認,但他信自己眼見為實,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她就算趕他他也不走了。

這時,江麵上忽然有閃電猙獰地劃開。

其中一道打落在船頭,斷了最粗壯的那隻桅杆。綰月臉色大變,暗呼了一聲不好,正欲作勢撲進水中。卻看丁玉離還失魂落魄地傻站著,她雖然態度冷漠,但心腸慈悲,不忍心丟下他,便一把將他提起,兩個人一同紮進了水裏。

頃刻之間,隻聽砰的一聲!畫舫轟然炸開!江麵上頓時火焰衝天。

丁玉離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探出水麵一看,隻見半空盤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蛟龍。蛟龍口中噴火,火柱正朝他迅猛地噴來。綰月在水裏將他往下一拽,他閉了氣蜷縮下來。綰月指了指前方,示意他不要探出水麵,隻悄悄隨著她在水裏潛行。

原來那蛟龍凶殘嗜殺,嗅到了綰月和丁玉離的氣息,因而襲擊他們,想要將他們吞吃掉。綰月潛行一陣,忽然看丁玉離臉色煞白,手腳虛浮,身體也開始向下沉,嘟嘟的江水正在往他的口腔裏灌。她知道他是堅持不住了,便甩出袖中綾紗,將他一纏,拉至身前,與他麵對麵貼著,口中吐出紫色的氣泡。

那些氣泡鑽進丁玉離的嘴裏,他的眼睛緩緩睜開,身體也恢複了一些力氣。忽然水底激流暗湧,丁玉離輕輕一晃,便撲身向前,不偏不倚正吻上綰月的嘴唇。她的嘴唇冰冰涼涼,含在嘴裏,像含著一口甜雪。

丁玉離貪戀至極,恍然已不知自己吻的是綰月還是卿葵,他索性牢牢地抱住她的水蛇腰,吻得更加貪婪,怎麽也不肯放手。綰月羞極,憤怒地一掌拍出去,丁玉離被推開幾丈遠,猛地便衝出水麵,發出一陣低呼。

蛟龍立刻發現了!

丁玉離嚇得一個猛子又紮回水底。身後一道玄光緊追而來,似要將他分割切開。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不想那千鈞一發之際,綰月逆水向他遊來,將他一拽,那玄光頓時從他的身側擦過,他毫發無傷。

可是,那玄光的餘波卻傷到了綰月,她的肩上被撕開好長一道口子。鮮血湧出,染紅了周圍透明的江水。

同時好像有什麽東西從綰月的懷裏跌出來。

丁玉離伸手一撈,竟是三生譜。

自承夜走後,綰月一直將三生譜隨身帶著。這會兒丁玉離被水中漩渦折騰得無力,剛握住,那天書卻又從手中脫落滑去。

綰月也想抓住三生譜,可她俯身探去時,正好看書麵映照出丁玉離的半個側影,書中影像雖然模糊,但她看得真切。

真切得仿佛這一生都沒有看到過那麽驚心動魄的畫麵。

她一愣神,僵在那裏,竟不知如何是好。那樣一耽擱,三生譜倏忽便被水流衝走,沒了蹤影。她隻覺得頭頂有巨大的陰影覆蓋下來,仰起臉一看,蛟龍龐大的身軀已經覆蓋在水麵。她強忍了疼,重新抓過丁玉離,向著更深層的水底沉去。

丁玉離無法呼吸,倍覺難受。好幾次都是綰月轉身喂他,將氣息源源不斷過進他體內。他們也不知究竟逃了多久,逃得幾乎漸漸失去了求生的意念,水麵倒是漸漸平靜了。丁玉離再堅持不住,鬆開綰月,急急地朝著水麵飄去。

衝出水麵,猛吸了一口氣。

綰月亦追上來,向上一挺,似出水的芙蓉。她竟綻開一絲笑意:“蛟龍沒有追來了。”那笑靨仿如畫舫上的洛神花一般清豔,縱然她有著和卿葵一模一樣的臉,但丁玉離覺得,他似乎從未見卿葵這樣笑過,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妖嬈。

他們摻著上岸,才知前麵不遠已是懸崖和瀑布。綰月的傷口似火燒一般疼痛,走不了幾步便跪倒在地。丁玉離皺眉問她:“我們要不要找一個地方給你療傷?”綰月點了點頭。眼神之中竟飽含了溫柔。丁玉離做夢也沒想到,綰月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他心中有所猜想,試探著問了一聲:“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卿、卿葵……”

這一次,綰月竟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厲聲地否定他說我不是卿葵。她隻是若有深思地看著丁玉離,好像恨不能將他的皮囊看穿,看清藏在底下的靈魂。她撇了撇嘴,沒有說話。示意丁玉離繼續摻著她往前走。

突然,半空之中又是一道閃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