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義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了。畢竟即使在偵查小組,也不會經常麵對凶殺案。

阿特咬著腮幫子,仔細觀察現場狀況。

死者呈橫臥狀躺在**,穿著蕾絲睡衣,透過髒汙還依稀能辨出原本應是白色。衣角從繩索縫隙散落出來,淩亂無狀。

赤腳,拖鞋散落在床邊。屋內看著還算整齊,沒有明顯的搏鬥跡象。

房子應該是重裝過,牆麵刷了白,置辦了新的桌椅,可也僅限於此。過分簡陋的家居和裝修讓這個房子看起來缺乏生活氣息。死者的個人物品也寥寥無幾,粗粗掃了一圈,一時竟沒找到什麽能提供死者個人信息的線索。

“房子裝修得這麽簡單,行李又少,死者八成是租戶。”

阿特說著轉過頭,老錢已經在問物業管理了。幾個人暫且先退出來。單憑蘇琳的包也裝不了多少用具,在技術組的同事沒到之前,還是保持現場原貌比較好。

沉默充斥在樓道間。突然從樓梯口傳來一聲招呼:“阿特!”

幾人循聲看去,一個年輕姑娘徑直向他們走過來。阿特很快反應過來:這就是那位投稿人吧?他心裏一動,向姑娘迎過去。

沒想到蘇琳也一致地邁步。兩人對視一眼。

姑娘一無所覺。“你們來得還挺快的。”她探頭看看被打開的房門,“所以,那屋裏……”

阿特點點頭,姑娘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蘇琳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一邊把她往遠了帶,一邊說:“所以謝謝你給我們消息。放心吧,事情我們一定會搞清楚的,你們住在這兒也不用多擔心什麽……”

阿特沒有跟過去。女孩子之間說話更方便,一些肢體上的安撫也很能緩和情緒。該做的蘇琳都會做。他轉身走回503,視線掃過之處,看見對麵房間的門框頂部竟然裝了一個攝像頭。

這下方便了。他拍拍餘燼,把攝像頭指給對方看,餘燼比了個OK 的手勢。

沒多久,大部隊來了。

小區樓下拉起了警戒線,技術組帶著勘查箱進門忙活起來。

偵查組來的卻是老將柳成鳴。看到他,阿特呆了一下,再瞅瞅他身後……

“別看了,沒別人了。”老頭瞪了阿特一眼,他快退休了,論起資曆來,就是阿特的師父趙維義也得喊他一聲前輩。“陸隊特地點了我的名。你知道,為那邊鋼鐵廠的案子,局裏忙成一團,他的意思,這邊就交給你們來辦,我負責壓陣。”他點著阿特的胸口,“你認真跟我說,隔了這麽久重新回來辦這些案子,還兼著別的任務,有信心沒有?”

這時節,哪怕心裏忐忑也得先應下來啊!“有!”阿特應得嚴肅認真。

老柳也沒多說,揮揮手,戴上手套、鞋套和帽子進了屋。

蘇琳也返回來,和他們一起再次對現場進行更為細致的調查。

小兩室,一間是主臥,另一間當成儲物間,裏麵除了淘汰下來的舊桌椅,沒有其他可疑物品。旁邊的衛生間空間也不大,洗手台上擺放著一套女士洗漱用品。

阿特蹲下來,打開了洗手台下方的櫃門,裏麵除了一些女**用品也沒有放其他東西。正準備起身時,視線掠過垃圾桶,他微微一頓。垃圾桶放在牆角,形成了一個死角。將之挪開,便立刻發現掉落在此處的安全套包裝袋。

塑料包裝袋已經撕開,阿特用工具翻了翻垃圾桶,卻沒在裏麵發現安全套。他隻好先把包裝袋撿起來裝進物證袋裏,起身走到客廳時,蘇琳也剛好從臥室裏出來。

“從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看,初步判斷是窒息死亡。”

“繩子怎麽說?”阿特問。

“不好說。遺體已經開始腐敗,很多痕跡隻能在解剖後的儀器下觀察出來。但總不能是自己弄成這樣的,他殺或至少是過失致人死亡。”

跟阿特判斷得差不多。蘇琳又補充道:“另外被子上還發現了精斑,死者生前有過性行為。”

阿特舉起手裏的透明物證袋,說:“我在衛生間也發現了這個。”

蘇琳看了一眼,說:“應該能提取到殘留指紋。”

“你有什麽想法?”

阿特也是第一次和蘇琳合作辦案,想多聽聽蘇琳的意見,也想多適應一下彼此的做事風格,所以以傾聽為主。

蘇琳並不怯場,直接說道:“屋子很幹淨,現場被特意打掃過,暫時沒發現有效的腳印線索,不過檢查過門窗都是關閉狀態,門鎖沒有溜撬破壞痕跡,推測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

如果是陌生歹徒入室強奸殺人,一些破壞痕跡是怎麽都無法清除的。”

“你覺得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強奸殺人案?”

“初步線索推導是這樣。”

阿特點點頭,沉默不語。蘇琳問:“你有不同想法?”

“說不好。但總覺得哪裏有點奇怪……”

“是嗎?”蘇琳眯起眼睛。阿特歎了一口氣,看著臥室裏法醫忙碌的身影,沉默了一下,說:“等屍檢報告出來再說吧。”

時不我待,兩人繼續在屋裏四處勘驗。這時餘燼走進來說:“特哥,死者身份已經清楚。名叫譚思雅,23 歲,外地來這裏打工的,做什麽不知道。最近才搬過來,而且是短租。平常和周圍鄰居也沒什麽來往,暫時沒有太多有效信息。”他頓了一下,又說:“下一步,我會去找運營商調取她的通話記錄,挖掘她的社會關係。技術組那邊出來東西了也會馬上跟進。”

阿特點點頭。雖然是第一次接觸此類案件,但這小子思路清晰,很清楚應該做些什麽。看著平常冷靜自持的年輕人晶晶亮的眼睛和有些泛紅的臉,阿特恍然:也是,哪個來當警察的年輕人沒有過明察秋毫、見微知著的名偵探夢呢?

他決定支持一下。

“等她的社會關係理出來以後,就由你去走訪調查吧。”

阿特把頓時渾身僵硬的年輕人丟在身後,看向柳成鳴。老頭遠遠地朝他點點頭。看來現場的確勘察得差不多了,再多的線索就要等後續的調查才能知道。他走出房間。

樓道裏遠遠地擠著住客們。他一走出來,就聽到人群中響起了自己的名字。他朝眾人笑了笑,問:“都認識我?”

無人回應。

……嗯,隻是因為就在凶案現場的關係吧。

阿特摸摸鼻子,正準備轉身和跟在身後的蘇琳說點什麽,突然有人問:“阿特,這個案子你會拍成視頻嗎?”

他想了想。“會拍,但可能要等事情都塵埃落定了才會放出來。”

提問的那人癟了癟嘴。過了一會兒,人群裏又響起一句:“我們都會看著的。”

一開始阿特沒聽清,隻是慣例地朝人群露出一個安撫的笑,目光下意識地尋找說話的人。沒找到。但就在此刻,與這些“看著的”人視線接觸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他們並不是在看著一個遙遠而由模糊群像構成的“警方”,而是看著他,看著阿特,看著天眼。

這視線突然就有了重量。

從來沒有哪個警察在辦案時能被不確定的他者“看著”,但是“阿特”可以,天眼可以。這種驟然拉近的距離讓事情增加了從未有過的新的層次。這是網絡帶來的參與感。被網絡聯係起來的雙方,在某種特定情境下不再是我和你,而是“我們”。

一陣戰栗從心底升起。他突然明悟,也許這就是天眼存在的意義。

他鄭重地點點頭,認真地朝人群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