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央金拉姆是個好導遊」02

有了第一天騎馬的經驗,第二天騎起馬來,大家都輕鬆了許多。

我的馬似乎和我熟悉了,表現和昨天判若兩馬,跑起來不僅異常穩健,還會自己找好路走,我都不用去擔心它。

大家似乎都和我一樣,輕鬆自在地看著沿途的風光,雪山、金光、藍天、白雲、還有美麗的海子——隻有一位小攝友臉上的表情怪怪的,一問才知道,他的屁股給磨破了,在馬背上每顛簸一下都倍受煎熬。

哄笑聲中,大家跑進草原去追逐那些犛牛,拍那些帳篷。帳篷裏的姑娘不好意思地拉下一點篷布把臉遮住,攝影家們於是搶到了最美麗的鏡頭。

春天的陽光,溫暖而舒適。遠處的草原海子閃著金光。近處黑色、白色的牛羊悠閑地吃著草。地上的小草隻有寸把長,但小花兒早已不甘寂寞地冒出頭來,如同嫩綠地毯上點綴的黃色圖案……我自顧自地拍著,猛地轉身,發現明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站到了我身邊。我擔心她是不是有高原反應,忙問:“怎麽了?”她仰著小下巴示意我看那幾位攝友。我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了一個很感人的細節:當那些正在磕長頭或祈禱的朝聖者進入鏡頭時,攝友們就會自動把鏡頭移開。我很感激他們,在這樣的時候,能夠尊重信仰的神聖;我也感激明珠,她能發現這樣的細節,並告訴我。

央金拉姆正在路口指著瑪尼石堆,給身邊的兩個攝友講一個傳說:“相傳,唐僧取經時,過通天河,得到巨龜的幫助。巨龜就委托唐僧到了西天,見到如來佛祖,一定幫它打聽一下,它什麽時候才能修成正果。唐僧答應了它,可到西天後,因為忙於取經,卻把這件事情忘記了。取經回來的路上,又過通天河,巨龜馱著唐僧師徒到了河中間,問起托付的事情。唐僧這才想起自己沒有踐諾,出家人不打誑語,他隻得老老實實告訴了巨龜。巨龜非常生氣,沉到水底——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鬧情緒,拒載。唐僧師徒四人和佛經,於是全都掉到了河裏。四人從水裏爬起來,撈起佛經,放在河邊岩石上晾曬,經書上的文字於是就印在了石板上,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瑪尼石。這個當然隻是傳說,瑪尼石上的經文卻是人們用錘、斧、刀、鑿一筆一劃,在堅硬的片石上鑿刻出來的……”

明珠在我身邊撿起一塊小石頭,走過去,放到瑪尼石堆頂上。

18

夕陽下,牧人的帳篷炊煙嫋嫋,草原深處,有人在騎馬,還有人趕著犛牛群悠閑地走著……我們回到塔公鄉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央金拉姆和楊帥去聯係旅館了,我和其餘幾位停好車在路邊等。塔公鄉隻有一條長約二百米的街道,盡頭就是塔公寺和塔公草原。大概是因為見到我們都背著相機,幾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簇新的民族服裝,很快就圍了上來,對著我們憨憨地笑。明珠問:“一路走來,也沒看過誰這樣打扮呀,今天是什麽節日嗎?”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那幾位攝友看到這麽好的拍攝機會,馬上就端起了相機。大攝郎吃過幾次藥也好多了,跑在最前麵。小姑娘們一見,很自然地在屋簷下站好,等著被拍。大攝郎猛按一陣快門後,喜滋滋地讓小姑娘看顯示屏,小姑娘卻把小手背到身後,異口同聲地說:“叔叔,找我們拍照是要給錢的,每人五元。”大攝郎很意外,一下子呆住了。我連忙上去,半蹲著,拿了一把零錢給了小姑娘們。小姑娘已經歡呼著四下裏跑開了,大攝郎這才緩過神,攤開手說:“這些藏族孩子,小小年齡就學會這一套……”

我正要開口,他身邊的攝友卻搶著說:“這樣的事情,北京西安成都……哪裏的旅遊景點裏沒有?”

“好的不學,壞的學起來倒是快得很。自然環境被破壞得厲害,人性扭曲也是必然的。可這裏陽光空氣那麽幹淨……唉,我心裏還是有些不能接受呢。”聽到大攝郎這樣說,我突然覺得他對待明珠的態度很紳士。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幾乎喜歡上他了——

他說:“意西尼瑪,今天晚上我請客。”

這兩天都沒有好好吃飯,有人能請客,我簡直太高興了。

塔公鄉街道兩側的藏族民居色彩豔麗,藏狗邁著四平八穩的方步在街道上踱來踱去,到處滿溢的是世俗的生活氣息。鄉上幾乎所有民居都對外接待遊客,我們要住的“雪城客棧”就在塔公寺左邊不遠處。我們進去放行李的時候,從房間的窗口望出去,正是塔公寺的蓮花殿和經幡漫天的塔公山。楊帥說,他選中這裏,就是因為哪怕躺在房間裏望天和發呆,都足夠愜意。“雪城客棧”的一樓是餐廳,我們就在這裏享受了據說唯有這裏才能吃上的“塔公雪水魚”。

老板端了一個大盆過來,往我們中間的桌子上一放,驕傲地說:“這就是塔公獨有的雪水魚!”央金拉姆邊幫我們往碗裏盛,邊說:“塔公冬季冰封,積雪要第二年四月才融化,所以河水的溫度低得很,河裏的魚肉質也就特別鮮嫩。也有人吃過後,想帶魚苗到其他地方去繁殖,可是從來都沒有成功過。所以,要想吃雪水魚,隻能在塔公才可以享到口福。”

大家看到老板和央金拉姆都這麽推崇“雪水魚”,趕緊動手。楊帥以前和我在新都橋吃過一次,他今天還跟著湊熱鬧,對大攝郎說:“也就是香辣鹹鮮嘛,我看沒什麽特別。”

幾位攝友堅持“食不言”,不理睬他,認真地吃著,輕輕一吸,肉便到了嘴裏,把完整的骨架放在桌子上……

飽餐之後,大攝郎付過賬,一回到房間就把照片往電腦裏倒騰,還強迫大家都去“品評”。考慮到“拿了人家的手軟,吃了人家的嘴短”,我們不得不去捧場。隻是這裏不能上網,照片傳不到他們的“行攝天下”網站,有些遺憾。

明珠問楊帥:“你的攝友怎麽都和你一個德行呀?”

楊帥說:“天上大星配小星,地上野雞配黃鶯。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19

累了兩天,大家都睡得很沉。早上起床,太陽已經升起了。我下樓去,看到隻有明珠在那裏坐著發呆。其餘人都還沒起床呢,於是我們決定先出去轉轉。

我們走在去草原的路上,看到了山頂的白塔,我拉著明珠的手跑上去。藏區很多這種白塔,路邊、家門前、寺廟內隨處可見。白塔周圍堆著瑪尼石,掛著經幡,經幡插成了許多三角形、四邊形的色塊,一個連一個,聲勢浩大,在藍天下青山上,讓人油然升起一股敬意。我和明珠繞著白塔轉了三圈,各自許了心願。

我說:“也許有那麽一天,我們今天許下的心願能夠成為現實。”

明珠反問道:“你堅信嗎?”

站在山頂看下麵的茫茫草原,白白的帳篷,金色的廟宇,馬在奔騰,天是藍色的,雲是白色的。遠處的雅拉雪山,清晰得就好像在眼前。觀音神山上麵,插滿了五色斑斕的經幡,經幡飄動著,就像陽光下的五彩流波。塔公寺裏,古塔林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寺外的轉經筒被陽光照得亮閃閃的。有一位老人正緩緩地挨個轉動著轉經筒,幾頭牛跟在他後麵,慢慢地用頭觸碰著那在陽光下泛著金色光芒的轉經筒。

我眯著眼睛仰望遠處的雪山,看雅拉雪山在陽光下被鑲嵌的那道金邊,聽明珠在我耳邊的低吟:

那一日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

20

央金拉姆已經習慣了帶團“丹巴—八美—塔公”一日遊,現在跟著我們和這幫攝友閑散地一路走下去,逐漸適應了自己隻是朋友而不是導遊的新身份,很少發表“導遊體”高見了。不過,因為我們中某些家夥過於閑散,睡懶覺、無組織、無紀律、單獨行動、在塔公寺轉經等等,行程被嚴重耽誤,央金拉姆還是表現出了一個導遊所必備的基本素養,把我們臭罵一頓,然後攆著我們上路,並對大家恐嚇加**:“新都橋是攝影家的天堂,我看呀,今天已經這麽晚了,即使加油趕到那裏,天也早就黑了,你們恐怕什麽都拍不到了。”

去新都橋的路雖然是下坡,但那些碎石排成的路麵嚴重考驗著我們的車技和體能。

在塔公耽誤得太久,我們快到新都橋的時候,天色真的已近黃昏了,不過景色卻格外迷人:近處的太陽正在下山,而遠處的霧影下,陽光又正從山坳裏穿出,給大地鍍上一層金色。一條淺淺的小河與公路相依相偎地蜿蜒流淌,一個個小小的村落依山傍水地散布在公路兩旁,炊煙在小河與村落間的樹林裏,紗一樣地飄**。天空中的雲霞淡淡的,卻呈現出豐富的、瞬息萬變的色彩和層次。在魔術師般的霞光裏,眼前的景色繽紛絢麗,凸現著流暢的色彩和線條,而在更遠處屹立著的貢嘎雪山主峰,居然神奇地成為這一切的深遠背景,又如同這一切的堅強守護。

當高原的太陽西斜,物影拉長,無數的投影讓人猛然間有了穿越時空的感覺。

能看到新都橋了,我才對央金拉姆說:“我在這裏下車。你們先去安排食宿。”

我的口氣很堅決。

央金拉姆氣得不得了,回頭對那兩位已經把三腳架抓在手裏的攝友說:“你們就別想了啊,天色太晚,不安全。”

那兩個家夥明白央金拉姆的意思,看看我,很不情願地軟在座位上。

“還有啊,楊帥看你下了車,肯定會停下來,你得保證不讓他們下車,一個都不許。”央金拉姆在接替我坐上主駕的寶座前,再次吩咐。

“是,我保證!”我抱歉地衝後麵的兄弟笑了笑,跳下車。

果然不出央金拉姆所料,後麵的楊帥一看我下了車,馬上減速,擦著我停下來,問:“什麽情況?”

我大手一揮:“請沿著既定的路線繼續前進。”

楊帥明白我的意思,遲疑了一下,把車開走了。我走了兩步,楊帥的車又停了,明珠伸出頭來大聲說:“意西尼瑪,你小心點。我們到了旅館就給你發短信。”

我答應著,再一次揮揮手。車開動了,明珠還伸著頭,我看見逆風中她的長發鋪散在臉上,發絲散開,柔媚地在風中飛揚。

我隱約對央金拉姆有了一絲歉意:她總是會為我周到地安排好一切,但我從沒有心動過;明珠不過偶爾有意無意地說一句話,卻能讓我激動很久。

我在甜蜜中感受著周圍的美景,拍著照片,構思著……天色有些暗了,我正收起相機,一前一後,明珠和央金拉姆的短信也到了。我先把相機裝好,斜背著,才打開手機。她們兩人在這一點上步調相當的一致:都隻是簡單明了地寫著旅店名和房間號。我看了短信,正要回話,猛聽得身後“嗚——”的一聲,有輛摩托衝過來,經過我身旁的時候,突然拐到路邊,停在我前麵不遠處。

我知道央金拉姆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摩托車上下來的這個人看上去年齡比我小些,塊頭也比我小些,眼神直直的,似乎不會轉彎,亂蓬蓬的頭發像枯草一樣打著結。

他向我走來,遊弋的眼神,棍子一樣在我身上亂戳。

他掏出一把藏刀對著我,用鼻音非常濃重的四川話吼道:“不要動!把錢拿出來!”

他拿刀的手在微微發抖,稚氣未脫的臉上,因為緊張,僵硬得像岩石一樣。盡管心裏好笑,我還是先把手舉起來,然後說:“手舉起來了,怎麽給你拿錢呢?”

拉薩的藏語和康巴的藏語並不像陝西話和廣東話那樣差別大,他聽懂了,愣在那裏打量我,手裏的藏刀也依然對著我。

我雖然有四分之一的漢人血統,還長期在漢地長大,但隻要多看兩眼,任何藏人都會發現祖先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和他們是一樣的。我以為他不會為難我,就像央金拉姆以為在這片土地上不會有人為難我一樣,我放下手,打算把身上的現鈔給他——總不能讓他白忙活吧?

但他立刻緊張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叫道:“不要動!不要動!”

我也有些緊張,慢慢地舉起手,說:“不要衝動,我隻是想給你拿錢。”

“那你拿,全部拿出來!”他的刀在我麵前晃著,聲音有些外強中幹。

因為出行之前把錢交給財會了,我身上帶的現鈔不多。當我舉著左手,用右手把那薄薄的幾張紙幣拖出來時,他的臉上明顯地寫了兩個字:失望。他並沒有馬上接錢,而是揚揚手裏的刀,嘟囔道:“怎麽就這麽一點兒呀?”

我舉著雙手回答他:“現在誰出門還會帶大筆的現金在身上啊?”

他顯然不相信,自以為是地說:“出來玩兒,怎麽會不帶錢?沒有錢,還玩什麽?”

我又好氣又好笑,還得給他解釋:“其他的錢都在卡裏,需要的時候才取出來。”

他相信了我的話,右手握著刀,左手抓過錢往兜裏塞……就在這個時候,又一輛摩托呼嘯而來。我心裏頓時一緊:如果是團夥作案,我的麻煩可就大了!於是,趁著他裝錢的時候注意力不集中,我猛地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搶過藏刀,從後麵把他抱住。

後來的摩托車穩穩地停在我們麵前。車上的人年齡比我稍微大點,個子和我差不多,但麵色黑得多,也壯實得多。他邊往我麵前走,邊攤開雙手,緩慢而平和地說:“不要誤會,不要誤會!我沒有帶武器。”

我盯著他,沒吭聲。他顯然已經看出我不是普通的漢地遊客,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又說:“你能不能放了他再說?他是我的弟弟,今天我們去賣蟲草,他把錢給弄丟了,怕回去阿爸打他,才幹了搶你錢的蠢事。”

我依然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鬆開了手。

那兄弟倆退後幾步,相互看了一眼,猛地各自跨上車,飛一樣地跑遠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左手手肘流著血,連忙拎著藏刀,一路狂奔到了新都橋。

21

我先去一家小診所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按照短信上的地址,去找央金拉姆他們。

新都橋地方雖小,吃飯住宿的地方卻不少。作為兩條入藏公路的交匯處,抬眼一望,滿眼都是“停車吃飯住宿”的牌子。我三拐兩拐,來到了大部隊落腳的客棧,央金拉姆和明珠都在。我一進門,央金拉姆的目光就被我手上的藏刀纏住了,起身跑過來,抓過藏刀,翻來覆去地看著,問:“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沒事,看見有人賣,覺得挺好,就買了一把,送給你吧。”我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左右看看,問,“他們呢?”

“哎呀,還是卓瑪他們公司生產的呢,你送給李明珠吧,我已經有了。”央金拉姆把藏刀遞給明珠。

明珠坐在靠邊的餐桌上看著我們,一直沒動。她接過央金拉姆遞過去的藏刀,看著我說:“他們洗澡去了。你自己點些吃的吧”

我在明珠對麵坐下,胡亂點了個犛牛肉和野山菌,就對她們揮揮右手,說:“你們先去洗澡,我吃了飯隨後就來。”

兩人答應著,忙不迭似的,起身就走。我看著她們的背影,真的很想說:“喂,我受傷了。”可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明明知道自己有傷,不能隨便沾水,但我吃過飯,放好相機,還是去了澡堂——身上太髒了,不能泡,想辦法擦擦總可以吧?

澡堂挺大,是淋浴,用木板隔成一格一格的,但是沒有門簾,進去後一目了然。男女浴室也隻是用一張木板分開。楊帥正和大攝郎比誰更黑,看到我來了,衝著我尖叫:“你還不脫衣服?等什麽呢?”

我開玩笑:“先參觀參觀再說。”

“你變態啊!”楊帥把濕毛巾甩過來,我趕緊用右手抓住,結果濺得滿臉都是水,我趕緊跳出來,在外麵坐著,等楊帥洗好了好幫我。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哎,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青稞酒酥油茶會更加香甜,幸福的歌聲傳遍四方……”裏麵不知是誰起頭開始唱歌了,唱的是《天路》,一個男聲,卻很有韓紅的味道。我想不出來,那幾個攝友中,誰會是這個唱歌的。

接著央金拉姆唱起了《青藏高原》,高亢的聲音像是飄在二郎山上。

這樣拉歌,我還是剛進大學軍訓的時候享受過,聽著真是享受。

“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輕姑娘的麵容出現在我的心上……”明珠的聲音怎麽聽都有點江南民樂的味道,我眼前突然浮現出她此時唱歌的樣子,臉上有些發燒。

“高原紅,美麗的高原紅,煮了又煮的酥油茶,還是當年那樣濃。高原紅,夢裏的高原紅,釀了又釀的青稞酒,讓我醉在不眠中。”

“噢……神奇的九寨,噢……人間的天堂……你把那童話的世界,噢,鋪滿高原……”

“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宮,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顛把我的魂喚醒,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牽著我的手兒我們回到了她的家……”

不知道是哪個唱的,後麵聲音高不上去了,引來央金拉姆和明珠的哄笑,於是有人又唱道:“……沒完沒了的姑娘她沒完沒了地笑……”

央金拉姆緊接著就跟上:“我的家鄉在日喀則,那裏有條美麗的河,阿媽拉說牛羊滿山坡,那是因為菩薩保佑的。藍藍的天上白雲朵朵,美麗河水泛清波,雄鷹從這裏展翅飛過,留下那段動人的歌。”

男聲這邊估計是沒什麽可唱的了,停頓了一會兒,楊帥吼道:“是誰幫咱們翻了身呃?是誰幫咱們得解放呃?是親人解放軍,是救星共產黨,呷拉羊卓若若尼格桑梅朵桑呃,軍民本是一家人,誰來幫咱們洗衣裳呃。”他唱一句,大攝郎們就和一句“巴紮嘿”,然後大家一起喊:“是女生幫我們洗衣服!”

因為女聲實在太少,明珠的江南風味這個時候也挑起了大梁:“雪山啊霞光萬丈,雄鷹啊展翅飛翔。高原春光無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實在不能忍受,我站起來,在澡堂外麵放聲高唱:“……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拉,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拉,你像一杯甘甜的美酒醉了太陽醉了月亮,你像一隻悠揚的牧歌美了雪山美了草原……”

裏麵頓時想起一陣噓聲,楊帥腰上裹著浴巾跑出來拉我,拉扯間,碰到了我的傷口。我尖叫一聲——估計這一聲太淒厲了,澡堂裏的人全都安靜下來。

“意西尼瑪,你掛彩了?”楊帥居然大驚小怪地尖叫,比我剛才那聲尖叫聲調柔和不到哪裏去。

然後,我被拖進澡堂,過了半個多小時同時被數個男人伺候著洗澡的幸福生活,當然,我也付出了誇大事實、搜腸刮肚編故事的代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臨危不懼、大義凜然、功夫高超、慈悲為懷的武林高手。

22

清晨,簡單地吃了些東西,攝友們要去完成此行新都橋的一項重要作業——拍日出!央金拉姆在叫醒攝友的時候,連帶著,也把我們全叫起來了:她和明珠一個房間,她一起床,明珠必然會被吵醒;我和楊帥一個房間,叫他也就必然會把我吵醒——自從和大攝郎他們會合後,楊帥就成了“兩棲動物”,攝友們的任何活動,他都不會落下。

穿衣服的時候,我微微覺得手肘有些腫,活動不太方便,刷牙洗臉的時候,就隻能用一隻手解決問題。

四周一片寂靜,隻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出了鎮子,過了橋,我們踩著清晨的濕露,靜靜地走在寧靜的清風中,逆著一條小溪進山溝。高原的天空很明朗,就算是晚上也不像內地黑漆漆的,遠處的群山在朦朧中越發顯得偉岸,幽靜的山穀裏散落著星星點點的民居,白色的窗戶分外顯眼。

太陽好像是被我們轉經輪那樣轉出來的。我們走著走著,從山溝走上山頂,眼看著遠處的東方,慢慢地有了第一縷霞光……霞光無聲地、堅決地撕開了黎明前濃重的夜幕,並擴展著、光亮著、鮮豔著。漸漸地,霞光捧著貢嘎聖山的雪峰,逸出雲層,王者一樣地君臨天下,那麽強大、那麽神聖、那麽高不可攀。

太陽翻過東邊的山峰,奪目的晨光橫空掠過山穀的天空,恣意揮灑著這個世界上最潔淨的光芒,就連西邊的山峰都被映照得金光燦燦。

天空開始呈現出海子一樣的湛藍。

陽光下,有了安詳吃草的牛羊、靜靜流淌的小河、在風中輕曳的白楊樹,還有靜靜的白塔、輕揚的經幡,以及從寂靜空曠的原野深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

一切都如童話般,美麗得令攝友們屏住了呼吸。他們小心翼翼地按動著快門,生怕會驚擾了什麽。

麵對如此壯麗的景色,有兩個人卻一直沒有打開相機——我是因為手不方便,而明珠是為什麽呢?

凡俗生活的輕鬆愉快、自由歡樂,使身為六世達賴的倉央嘉措陷入了深深的痛苦。

The Lama’s face which I try to meditate upon

Does not appear in my mind

The lover’s face which I do not meditate upon

Appears in my mind clear and distinct

我默想喇嘛的臉兒

心中卻不能顯現

我不想愛人的臉兒

心中卻清楚地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