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畫蛇添足 作繭自縛

老城區、狀元胡同、牌坊巷,畢竟還是老城區有點老中州的味道,青磚、雕欄、高牌坊;石巷、窄路、獨戶房,如果不是偶而開出一輛兩輛轎車,會讓人誤以為回到了上個世紀,踱在寬闊、整潔的老巷,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感受曾經是達官顯貴聚集的這裏,新的繁華已經掩蓋住了所有曾經的榮耀,百年一瞬的滄桑,會微微地泛上心頭。

巷子的盡頭是居民社區,公共的鍛練設施給居家的老人和孩子找到了新的去處,一群一隊閑適的老頭老太太除了扭扭秧歌,打打太極,就是牽著跚跚學步的娃娃,消磨著愜意的時光。

九時,王修讓照例像往常一樣拄著龍頭拐,提著保溫杯,和小阿姨一起出來,小阿姨去買菜,而他趁著這段時間到戶外遛遛,或是閑逛、或是下棋、或是找幾位同齡的老友敘敘,多年來已經成了習慣。到了巷口,已經看到了象棋攤前也像往常一樣聚了一幫子閑散老頭,笑吟吟地正要上前時,卻不料,斜刺裏踱出來一個人,讓他登時頓住了腳步,很熟悉的麵孔,這個麵孔在記憶中搜索到吻合的圖像時,王修讓臉上的皺紋顫顫,瞳孔有點收縮了。

“王老,別來無恙啊……嗬嗬,看來你好像並不怎麽驚訝見到我?”端木踱著步,笑著,狀如老友般地迎上來,站到了王修讓的麵前,像是審視古董一般上上下下看著,點點頭:“看來王老身體不錯,今年快夠甲子了吧?”

“整一甲子……六十了。”王修讓從驚訝中清醒過來,掩飾著失態。

“是啊,您都知天命了,還跟我們這些不要命的玩?”端木眉毛挑挑,瞪了一眼。王修讓抿抿嘴,不怒反笑,笑著道:“我這把老骨頭可沒值錢的地方,有機會掙點棺材本,我還是不介意的。”

問的質問,答得隱晦,當然是指在拍賣會上圈錢了,端木聞言又笑了,笑著道:“可以呀,王老,我騙了一輩子人,都沒你們這次騙得好,拿了錢、栽了贓,再坐到這兒曬太陽,和個沒事人一樣?你真以為你們騙上我八百萬,就沒事了。”

“端木,人可不能信口雌黃啊,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法律,你不會認為在這片天地裏你也可以為所欲為吧?”王修讓刺激了一句,端木笑著道:“那當然,在中州您是地頭蛇,能撬動這麽多豪商大賈做這個局,您是有恃無恐呀。不過王老,我還真想玩兩把,想請您給我當個顧問怎麽樣?”

“你想胡來,不用我提醒你的身份吧?就你幹得那些事,要是警察知道你還在中州,得有萬兒八千警察追你吧?”王修讓又給了軟綿綿的威脅。不料沒有威脅到有備而來的端木,端木笑了笑道:“所以說你很榮幸,是唯一一位既知道我和身份,又知道我在中州的人,我呢,想沾您點光,不知道王老您賞不賞臉……”

說話著,手一抬仿佛是發著信號,駛來了兩輛車,兩輛奧迪,車窗搖下來了,王修讓驚訝的是兩車坐了六個人,都是青一色的精壯後生,西裝領帶平頭,個個眼光不善,王修讓可沒料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直接,正躊躇的功夫,端木並沒有強迫,隻是笑著勸著:“我既然來找你,就不怕你不就範……你有個女兒,住在金河區,女兒女婿還有個11歲的外孫女,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在紅星小學是不是?怎麽樣王老,咱們這一代的事咱們自己解決,不要殃及家人如何?”

吧嗒一聲,水杯掉了,王修讓像被人捏到了軟肋,指著端木罵著:“端木,你……你真無恥……”

“咱們是同行,要拚無恥,那是半斤八兩……給你十秒鍾時間,自己上車。”端木的話音冷了,不動聲色看著,稍等片刻,轉身踱步著,邊走邊說著:“老頭,你知道我目標不在你,不過你要真不知趣,那就來硬的試試……這兩輛車上坐的六個人,是我花高價請來的,我對你念舊,他們要動手,可就不用嘴了……”

說話著,自顧自地離開了,王修讓呆立在當地,對著六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閉了閉眼、歎了歎氣,邁著老態的步伐,終於向車旁走來了,車上下來位麵無表情的年輕人,開著門,把老頭迎上了車,拍門,兩輛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牌坊巷,連左近休憩的老老小小也沒有驚動……

……

此時此刻,金河區中州大道,工行的主營業廳,帥朗邁著大步從大廳裏出來了,後麵倆外勤跟著,其中一位提了一隻棕色的包,剛剛從銀行租賃的保險箱裏提出來的,三個人走到了車前,童政委把帥朗請了上去,東西一放好,車鳴著警笛向專案組所在的檢測中心疾馳。

不多會,外勤車輛駛進了專案組大院,沈子昂和鄭冠群正等著,童輝政委很慎重地提著那一袋子重要證據,直進了樓裏,好像覺得在滯留室很不合適了,直把帥朗請到了三層指揮部,進門沈子昂揮揮手,屏退了正對著電腦忙碌的技偵、經偵上幾位屬下,包括李莉藍、方卉婷在內的幾個人都成了閑雜人等,出了門李莉藍拉著方卉婷小聲問:“小方,誰呀?這麽正式?”

“一個知情人吧……”方卉婷胡亂應了句,下樓了,剛下樓,又逢變故,帶隊的續隊長和老範急匆匆回來了,直往樓上奔,看著李莉藍大眼瞪小眼嘀咕著:“這怎麽了這是?沒聽說有重進展了呀?搞得這麽神神叨叨的。”

“重大進展馬上就會有了。”方卉婷應了聲,貌似比老範和續兵還要神神叨叨。

有了嗎?當然有了。

提取回來的證物包一打開,童政委眼直了下,齊刷刷的錢,一摞一摞拿出來,放到了會議桌上碼好,整整五十摞,五十萬,不大不小也算筆巨款了,這當會兒,真要對帥朗刮目相看了。

“……二十一號,也就是三天前,上午八時左右,就在我們取錢的那家銀行,這個叫小玉的嫌疑人接到了徐鳳飛的電話,讓她把一筆錢送給在中州辦事的人……小玉接到錢以後,回到了郵電大廈,卻不料在那裏碰到的人恰恰是一直追殺她的人,也就是梁根邦,所以無奈之下,她隻得選擇逃命了,逃到了黃河景區找我,之前在薩莉西餐廳我們認識,也就是那次糊裏糊塗救的那個人就是她,在拍賣會上遇到了她,當時我還真不知道她是徐鳳飛的人……出了那事以後,她逃到了南方,也就是中山市謀了份夜總會的差事,卻不料遇到賞識她的人,恰恰是梁根邦的直接指揮人……”

帥朗很正色地說著,不帶一點戲訝之情,會議室的在聽著,專案組的技偵在錄著,邊錄邊提取著所說的時間點,從監控上查找著留存圖像,這是一個直接而淺顯的線索,取這麽大的款項,肯定要留下身份證和體貌特征記錄,如果找到這一層跳板,很可能線索直接指向的是端木或者徐鳳飛,技偵上個個的表情像打了針雞血,莫名地有點興奮,這種的直接線索,可遇不可求。行雙成聽著,不斷指揮著手下從那個時間點恢複監控,話還沒有說完,準備的時間點已經找到了,在銀行門口,坐的是輛黑色的尼桑,車號、涉案人、身份證記錄,很快恢複到了技偵中網屏幕上……

指揮部會議裏,帥朗說完後,眼睛慢慢地移動著,從左看到右,在座的沈子昂、鄭冠群、續兵、老範以及童政委幾人,並沒有對此表現出很驚訝的表情……不是不驚訝,而是故作不驚訝,帥朗知道這群穿警服的前生都是狐狸投胎,疑心太重,免不了會有一大堆問題在等著自己。

果不其然,續兵置疑道:“她辛辛苦苦騙來的錢,為什麽便宜了你呀?”

“不是便宜了我,是相信我,她想通過我把這事舉報了,她一女人家,被人追殺來追殺去,她害怕呀!特別是在中山和徐鳳飛呆了一段時間,她還掌握了一部分瑞昱公司的詐騙的證據。”

“東西呢?”沈子昂問。

“皮包的夾層裏,有一張SD卡,我看不懂,可能是點轉賬記錄,都是些數碼字。”帥朗道,童輝翻著棕色的包,果真從裏麵找到了一張放在塑料盒裏的SD卡,剛拿出來,技偵上聽到消息的就奔上來了,東西直接遞給了技偵員,那技偵員如獲至寶,捧著直往下奔,童輝詫異了,也奇怪地問了句:“你是說,小玉想投案?那她不直接投案?還通過你。”

“這個……”帥朗眼睛一眯,瞅瞅幾位虎視眈眈的警察,小心翼翼地說道:“各位老大,不是我說難聽話啊,現在警察的信譽不比我們做生意的好多少吧?萬一有個閃失,錢被黑了、東西被搶了、再不要落到梁根邦手裏,那找誰說理去。”

嘿喲,續兵瞪著眼,怎麽就聽著這話這麽刺耳,一瞪眼,帥朗對續兵也沒好感,以退為進,吧唧著嘴巴說著:“續隊長,你看你看,就您這態度,誰敢和您接觸,別說嫌疑人,普通人見了你們都犯怵……就比如我吧,上次的舉報被人綁架,我損失的多大,錢包、錢、手表,你們愣是一樣沒給我找回來,回頭我還得搭上不少時間陪你們……所以說啦,隻要不是碰上性命攸關的事,誰願意和你們警察打交道是吧……大家別這麽看著我,我說的是實情呀……”

篤篤篤,老鄭指頭叩著桌子,打斷了帥朗的話,帥朗愣著眼一瞅老頭,老頭卻是話噎在嘴邊,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手指點了點帥朗,無語。老範,看著帥朗說得頭頭是道,倒把一幹同行辨得無語了,暗暗覺得有點好笑,眼睛狡黠一骨碌,問上了:“帥朗,你這是借題發揮指桑罵槐呀?好,我問你,從21號到今天三天了,這麽重要的情況為什麽不及時反映?還有,這個舉報的小玉在哪兒?她可也是位重大嫌疑人。”

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沈子昂眼皮一眨,微笑了,這要說不清麻煩,可要是說清了,更麻煩。

果真讓帥朗很牙疼,不懷好意地瞪了範愛國一眼,話鋒一轉,很誠懇地來了:“為什麽隔了三天才反映,我覺得可以理解,五十萬呐,總得給我點做激烈思想鬥爭的時間吧?我承認,我存心不良,確實想黑了這筆錢,不過現在想想,這不又不太敢黑不是……所以還不如幹脆充個好人給你們交了得了,省得你們追著我不放。”

“那人呢?”續兵問。

“走了。”帥朗道。

“在哪兒?”續兵又問。

“她沒告訴我。”帥朗道。

“怎麽可能不告訴你。”續兵不相信了。

“那你怎麽知道她可能就告訴我了。”帥朗反駁著。

一個咄咄逼問,一個不以為然,來回話一打繞,續兵不問了,有點上火,帥朗看了看幾位,在等著技偵作業的時間裏,恐怕不會放過自己這個重大嫌疑人,看這幾位或直視、或瞪眼、或叉手而坐、或十分不信的表情,帥朗知道,又要來一番嘴官司了。

連珠炮地發問了幾個人,無非是追問所謂“小玉”的下落,帥朗自然是把信息限定在已知的錢和舉報上,口風絲毫不露,鄭冠群看了半晌沒說話,饒是以他和嫌疑人幾十年打交道的經曆,現在也拿捏不準帥朗到底是僅限於此還是知道更多,隻不過看到桌上的五十萬現金,隱隱地覺得應該可信,五十萬現金都交出來了,難道還會不顧自己安危保著那個人。

各有心思地想著,在這個時間段裏,技偵上不斷匯總的消息,直傳到了各人的警務通手機上:取款嫌疑人的體貌特征鎖定、協查通報已經發至各分局、派出所;使用的身份證恰恰也是中山市的身份證;關於取款、送款、郵電大廈遭遇的事,全部可以驗證……

不時地有人看手機,看完手機,總是下意識地瞪帥朗一眼,好像埋怨這家夥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消息瞞了這麽久似的,鄭冠群直到沒人問了,這才開口了,饒有深意地看了帥朗一眼道著:“帥朗,還是那句話,對於你的合作態度我們是非常欣賞和歡迎的,對於這個叫小玉的女人,你還了解多少?”

“就見過兩三回麵,您說能了解多少?”帥朗愣著眼,給了個不確定的回應,不過心裏卻泛著一比綺念,暗道著:她身上每個部位我都了解。

越是心有綺念,越是道貌岸然,此時帥朗感受到了那種心裏藏著秘密而別人無計可施的那種得意感覺了,這是和桑雅商量好的出逃計劃一部分,就即便是將來有所不測,也可能最大限度地減輕刑罰,再怎麽說舉報犯罪也有功不是。

“可這樣就不行了,光舉報不投案自首,對於減輕她的罪行沒有什麽明顯效果……當然,如果她能站出來,不管她以前犯了什麽事,在座的,都可以在她的案卷上簽一個名字,對她的認罪以及積極舉報的態度給予肯定,對她將來很有好處的……”鄭冠群軟綿綿地說著,諄諄善誘,聽得童政委和老範頻頻點頭,心裏暗道著,還是老薑辣,換一種說話的口氣,這話可就一點都不刺耳了。

不料帥朗覺得刺耳,立馬不悅地道著:“不能吧,她認識罪態度這麽好,你們都一點不認可?忒傷心了,早知道我就不吭聲了,坐幾年得了,幾年沒準都攢不夠五十萬。”

“嘿,你什麽態度?隱瞞別人的犯罪事實,也是違法的。”老範聽不下去了。

“我沒隱瞞,我都說了……你們對待知情人的行為還違法呢?”帥朗辨了句,似乎有恃無恐,知道這個專案組把自己怎麽不了著。一說這話,把續兵噎了一家夥,不吭聲了,老範也不說話了,似乎倆人的短處都被人拿捏住了,而拿捏的人呢,又報這麽重大的情況,恐怕這辮子要翹起來了。

果真翹了,帥朗明顯地有幾分不以為然的痞相,原本就對自己犯的那點破事不在乎,現在好容易扔出點東西來了,自然是拽得不得了,而這位呢,知道恐怕就逼也未必能有結果,僵持了一會兒,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來了,沈子昂一接電話,卻是個意外的驚喜,行雙成匯報:和小玉接頭送款的中山嫌疑人,還在中州。

這下子真刺激起來了,沈子昂消息一說,叫著三位外勤出去安排了,自然是一個字:抓!

人都走了,就剩帥朗和鄭冠群了,一瞅這麽孤立,帥朗很失落地問:“鄭叔,那我怎麽辦呢?”

“鑒於你這個擠牙膏的態度,你的事慢慢涼拌吧……等一會兒,回頭把你送回綠城賓館住著,醜話說前頭啊,你再敢打人,直接把你關在專案組啊。”老鄭連唬帶嚇來了幾句,瞪了帥朗幾眼,同樣有點不悅地道著:“你要是還有什麽沒說,千萬別隱瞞著啊……我現在都不知道拿你怎麽辦了。”

“沒有了、沒有了,絕對沒有了,我是一顆紅心向警徽,我恨不得現在穿上警服抓那幾個王八蛋去。”帥朗故作姿態來了句。

“警察這信譽夠不好了,你就別再來抹黑了啊……”老鄭哭笑不得地應了句,拔著電話,叫著人,帥朗估計是要送自己走了,這倒好,住綠城賓館舒服幾天也算,不多會兒,開門進來的卻是方卉婷,老鄭一揚手一指帥朗:“把他送回去……”

帥朗有迷懵地看了目不斜視的鄭冠群一眼,弱弱地起身,跟在方卉婷背後,下了樓,上了車,果真隻有倆人,帥朗偷偷摸摸瞧著方卉婷,小聲問:“喂,我現在算什麽?”

“我不叫喂,我也不知道你算什麽。”方卉婷剜了眼。

“哦,對,方警官,我現在的情況算被滯留還是被軟禁?我可連刑事傳喚書都沒收到。”帥朗問,很在意這個關鍵問題。

“想要那個很容易,專案組一慣是先抓人,後下逮捕證,要不給你簽一個?”方卉婷故意道。

“我就問一句,至於嗎?”帥朗不悅了,車發動的刹那,方卉婷哼了哼不屑道:“你有點心虛是不是?”

“廢話,我能不心虛嗎?”帥朗道。

“你有點害怕是不是?”方卉婷又問。

“廢話,不害怕咱們換位試試。”帥朗道。

“嗬嗬……”方卉婷笑了,一笑俏臉如綻著小花,不過小花一綻而逝,馬上呲眉瞪眼給了帥朗個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表情道,“活該。”

一看這樣,帥朗一點也不著惱,嘿嘿笑了,如果這麽忿忿,那恐怕問題不大;要是給予你同誌般戰友般的同情安慰,那才壞事呢,笑著道著:“根據你的表現,我現在很確定我的問題不大……對了方姐,還有個情況我得告訴你。”

“什麽情況?有關案情得向專案組反映。”方卉婷道。

“不是案情,是感情。”帥朗道。

“感情?”方卉婷訝異一句。

“對,感情,從你到黃河景區找我,我就發現咱們倆還是有感情基礎的。”帥朗道。

方卉婷臉一紅,可沒想到帥朗這個時候了還有這等心勁,哼了哼,瞥眼看了眼帥朗,不客氣地道著:“有嗎?我那是幫教,挽救失足人員。”

“那叫相互吸引,沒聽說過警匪一家麽?我越來越覺得咱們像一家人了。”帥朗道,臉不紅不黑。

方卉婷被噎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了帥朗一眼,卻不料和帥朗偷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四目相接時,各自如遭火灼,迅速分開了,看來不是相吸,而是相斥。

說是水火不容,卻要冰炭同爐,坐車上的倆,在一眼如灼之後,都沒有說話……

“市局刑警隊的,查一下這個人是不是在你們這兒住過?”

急匆匆奔到環亞酒店前台的三位,證件、身份證複印件排到了總台上,服務員不敢怠慢,順手輸著身份證查著入住記錄。

線頭出來了,二十一日在中州大道工商營業廳送款的男子,身份證和體貌特征對上號了,恰恰是個中山市的身份證,根據中山市公安局反饋的消息,此人恰恰也在當地瑞昱公司任過職,持有律師從業資格證;恰恰這個人,又是到惠民區公安分局報案拍賣會上當被騙八百萬的人,而更振奮人心的消息是,惠民區公安分局對協查通報的反饋上,此人近期一直在中州,不到半個小時,技偵居然在外來人口治安網管上查到了此人的下落。

“有。”服務員給了更振奮的消息,抬眼一看,涼水潑下來了:“不過剛退房了。”

“什麽時候?”外勤刑警問。

“半個小時前。”服務員道。

三位外勤不廢話了,一個到保安部查監控、一個仔細詢問著入住房間,另一位快步出了門廳,架著步話匯報著:“續隊,人剛走,半個小時前……”

……

“準確離開時間是九時零八分……房間我們剛封,可以提取到指模……”

步話裏,續兵在向指揮部匯報,聲音急促而焦灼。

行雙成接著步話,指揮著手下加進逆推速度,依照發現目標的這個時間建立活動時間軸,可以通過交通監控還原失蹤半個小時的活動軌跡,外勤最需要的就是這種準確的信息,否則再多的警力也茫無頭緒。

“出租車牌號豫AU054,向隴海路方向行駛……聯係出租車公司,和司機建立通話……”

“016到022號微機,沿隴海路監控搜索還原……”

“行組,和出租車司機聯係上了,目標在鄭上公路口下了車……”

“鄭上公路,快,王海,你一組把鄭上公路的監控調出來,二十分鍾前……”

“也是出租車,在這兒打了輛車,車號是……”

“返回中原路了……”

“……”

又是個繞圈子的軌跡,行雙成在技偵室來回踱著步,這個突兀出來的目標像個老手,連換乘了三輛出租車,而這都是半個小時前發生的事,現在究竟在什麽方位,是否還在中州都不好說,一想消息延誤又是心裏懊喪的直拍巴掌,那怕能早半個小時、早十幾分鍾都有可能追到目標,可偏偏知道的信息都和目標的蹤跡擦肩而過。

“行組,目標的手機信號出現了,在繞城高速互通立交一帶……正在通話中。”

技偵匯報道,又一個突兀的信息出現了。

“鎖定……嚐試鎖定,離目標最近的是那一組外勤?”

“三組,範主任的外勤組。”

“把方位給他們……”

行雙成指揮著,在這裏他有絕對權威,每一個追蹤信息的處理不必請示匯報,聽到外勤組收到的回應,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剛一坐下,看著屏幕上調出來的目標的信息,又覺得這事蹊蹺得緊。

目標信息是:林玉峰,男,32歲,工作單位:中山市恒真律師事務所。

“這律師不能也是騙子吧?”行雙成看得有點詫異,自言自語道。

“精通法律才能更好的觸犯法律,這有什麽稀罕的。”有人在背後說道。行雙成一回頭,笑著站起來了:“鄭老,沈組……你們來了。”

“怎麽樣?追蹤到了嗎?”沈子昂關切地問。

“剛走,不到半個小時,不過奇怪的是,繞了一個大圈,您看,從開發區環亞酒店繞到了隴海路,又上了鄭上公路,現在手機信號卻出現在高速互通立交一帶……這兒是個交通中轉樞紐,東西南北走向共有六條高速公路,根本沒法封鎖……”行雙成指著治安防範圖,在手機信號的區域劃了一個圈。

“小沈,你看呢?”鄭冠群回頭問沈子昂。

“不應該是逃跑,他無從知道他已經進入到我們的眼線……這個地方地處中州的近郊,交通四通八達,咦?不會是誰見麵吧?昨天冷庫的出事,如果和他們有關,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舒戰落網,吳奇剛被解救……那麽他們接下來,應該是……清場,把直接嫌疑人送走……如果林玉峰涉案,那這兒肯定是個接頭地點,否則以他的律師身份,何必要這麽鬼鬼祟祟,他沒問題,也許恰恰能說明他要見的人可能有問題……行組,把誰派出去了。”沈子昂靈光一現,把片段合並著思考,來了個大膽的猜測。

“三組,範主任帶隊去了。”行雙成道。

“把人全撒到這兒,不管大魚小魚蝦米,先撈住再說。”沈子昂來了個拍腦門決定。

沒說的,一條條指令發出去了,隨之而來的是窩在路邊、路口、鬧市,不同地方的待命外勤,急速地發動著車,向這個突兀出來的集合點疾馳……

……

另一輛車裏,一輛SUV民用牌照,專案組的車,靜靜緩緩行駛著,無從知道自己攪了多大風浪的帥朗,此時正期期茭艾艾地不時瞥一眼目不斜眼開車的方卉婷,幾次要說話,幾次又咽了回去,快到綠城賓館時,終於按捺不住了,還是憋出來了:“方姐,能提個小小的要求嗎?”

“不能。”方卉婷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回絕了。

“嗨,不能這樣吧?我連嫌疑人都不是,倒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啦?”帥朗不悅了,發著牢騷。

“給你點陽光怕你燦爛,給你的自由,又怕你太散漫,還是老實點啊,這個時候太敏感。”方卉婷道。

“我不提過分要求,就一個小小的願望,給半個小時,就半個小時……”帥朗商量著。

“你是……”方卉婷側頭瞥了眼:“想去鐵路醫院?”

帥朗點點頭,一點頭又咦了聲,可不知道方卉婷怎麽著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了,有點意外地看了看方卉婷,不過更意外的是,方卉婷一言不發,調轉了車頭,向二七路開去,那正是去鐵路醫院的方向,帥朗某名地有點感動了,弱弱地說了聲:“謝謝啊。”

方卉婷怔了下,又一次側頭看了帥朗一眼,沒說話,也沒客氣,還是那樣正襟危坐駕著車。可那一眼,是怎麽樣的一眼呀,讓帥朗忍不住心裏**著層層漣漪,眼如星光、眸似秋水,好像是一種默契、又好像是某種同情、更好像是一種關心。

是什麽?帥朗一時說不清楚,不過很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裏暖烘烘的,也許在這種時候,對於來自外界的關心更容易感覺得真切。一真切,沒來由地心裏又升起一種淡淡的懊喪。

懊喪啥呢,帥朗幾次瞟著方卉婷,正裝的警服,胸前警號被挺得老高;掖在帽子裏的長發露了一縷,俏俏皮皮地飄在額前,從側麵偷窺,白白膩膩的鼻梁格外醒目,都不用審視,絕對是滿足製服**的最佳載體,隻不過呢,帥朗在懊喪:哥越來越成了名副其實的毒草了,這警花麽,恐怕以後想勾搭都沒機會了。

不一會兒,到了鐵路醫院,帥朗在醫院門口的小超市買了一包東西,提著快步奔上樓了,方卉婷知道,這個爹不親媽不愛的貨,又來看那個傻牛二了……

……

“目標定位座標,0023……1354……七號車,離你最近,直線距離一點七公裏左右。”

“四號車,從周溝新村進……”

“三號車,離你直線距離還有四點公裏,向南……”

“二號車,你的視野應該最開闊,看你前方,東北方向,信號源從那裏發出……”

“……”

疾馳的外勤車裏,步話裏技偵指揮信號此起彼伏,從市區的三個方向撲向高速互通立交,二號車裏的續兵看著環境,暗暗罵了句,三層高速立交橋,純粹成了個立體的構架,車來車往忙著穿梭,橋最底是郊區公路,居然還有個小型的交易市場,再往近一點,卻是郊區鎮上的批發菜市,一路走著,前後看著,信號源還在,就在三層的路麵擠塞的車、人隊伍中,很不容易找到準確目標。

“停停停……”續兵叫了聲,眼睛鎖定在二層,泊在停車道邊的一輛麵包車前,站了一位,似乎正在交談什麽,看看時間,疾馳到這兒隻用了十四分鍾,在對比的信號源的定位,伸手要的望遠鏡,視線裏,登時出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正把箱子遞進車裏,招手再見著,看清麵孔一瞬間,續兵喊著:“就是他……快快快……”

嗚聲車發動了,瞬間加速,車頭直翹,不到百米的距離幾乎是翹著車頭竄過來的,等到了相同位置,剛才的視線地方卻在下一層立交上,眼看著車和那人已經分離,幾個外勤啪啪一拍車門,從台階上,從護攔上,趿趿踏踏狂奔猛跳,向著那位西裝男子追來,那人似乎發覺了,一回頭的瞬間,撒腿就跑。

“圍住,在二層……路麵上,老範老範,還有輛車,別鳴警笛……”

續兵對著步話大喊著,幾個人或奔或跳,都追到了二層的路麵上,那位發足狂奔著,續兵邊指揮後來的車邊追著,追了足有幾十米,逆向拐上二層路的幾個警車斜斜排著,嘎聲尖厲的刹車,直堵在前麵,足有七八位外勤直朝慌不擇路的男子撲上來,死死地壓在的身下。

“老範老範……接頭的車跑了,快追,一輛昌河麵包,車號豫AXXX,我通知前麵收費站堵……”

續兵喘著氣,幾個外勤已經拖起被摁住的人了,端著下巴問了幾句,確認了身份和手機信號源,沒錯,就是此人,回頭押上了車,一行十二輛,出窩狂蜂似地直向麵包車的方向湧去。

四公裏、三公裏、兩公裏……

“就是這輛……開警燈……”續兵在喊著。一瞬間,十幾輛車的警笛大開,刺耳地響起來了,明顯地看到了前麵的車打了個趔趄,然後迅速加速了。

晚了,高速交警堵上了出入口,橫排了四五輛車,那麵包車遠遠地一刹車,一回頭,十幾輛警車貓捉耗子玩遊戲一般一字排開,把路堵得死死的,車一停,車裏的兩位像出籠的耗子,沒命介地爬過護攔,撒腿狂奔著……一字停下的警車,又是一群百米衝刺的,一窩蜂追上來了。

砰!……鳴槍示警了,有一位膽怯了,大喊了一聲“媽呀”,捂著腦袋爬下了。

另一位步伐飛快,田壟、荒草、亂石、小河,慌不擇路地狂奔著,不過百米,大口的喘著氣,一回頭的功夫,心膽俱裂,足足有二十幾人的隊伍叫囂著、飛奔著、大喊著追上來了。

“我操……”

這位又來了個絕地狂飆,狗急跳牆了,掏著身上的家夥朝後胡亂開了一槍,猛吸了一口氣,拚著吃奶的勁提速了。卻不料這一槍惹怒後麵的人了,砰砰砰……連續幾槍,就在身邊炸開,嚇得此人大叫一聲,手裏的家夥燙手似地扔了,瞬間打了個滾窩下身子,剛窩著,追兵狂呼著撲上來了,大喊著舉手、舉手,再動打死你……一群人、七八個槍洞頂到腦袋上了,爾後是撲人、反銬、搜身,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生擒此人了。

啪……箱子開了,成捆成紮的鈔票,幾張身份證,居然還有一份護照,不用說,肯定沒抓錯了,童輝政委剛剛指揮清理現場,生擒的人被押解回來了,跑在前麵的續兵大個子樂得跟個小孩樣,不迭地指著被抓的人問著童政委道:“政委,您猜猜,逮著誰了?”

“一看你小子這樣是撈著大魚了,總不能是端木吧?”童輝笑著,走上來,上下看看,第一位瘦了吧唧的小個子,一臉鬼相,一看就是個吸毒分子,另一位中分頭,滿身土渣草棵,貌不其揚個中等個子,細看看相貌,童輝眼瞪直了,愕然道:“啊?梁根邦?”

對,梁根邦,此時萎靡的神情,恰和抓到他的警察正強烈的對比,押解著上了車,童輝半晌沒從震驚中驚省過來,“四一九”電信詐騙案已經過去快半年了,從防搶反騙工作組開始,精心組織抓捕和追逃足有數次了,卻不料精心組織的一無所獲,今天倉促間,卻把這個A級追逃的撈住了。

“政委,您這客請定了啊。”老範笑著道。

“對,政委,趕緊匯報啊,把指揮部那幫得樂瘋了,A級追逃。這次沒白來。”續兵笑著湊上來了。

“我倒想清,不過這個榮幸早被沈組長搶了。”童政委拿著步話,捋了捋情緒,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匯報著:

“報告指揮部,目標全部落網,三位嫌疑人,經確認,有省廳‘四一九’電信詐騙案A級追逃嫌疑人梁根邦……重複一遍……”

指揮部裏,不少人眼睛一凸、一瞪,重複一遍聽清楚之後,所有目光刷地投向正等消息的行雙成,行雙成被刺激地騰地站起來了,故作姿態很嚴肅地說著:“事實再一次證明了,偉大而牛逼的最終不會是嫌疑人,而是我們——policeman!走,列隊迎接去!”

嘻嘻哈哈一陣,一窩蜂地跟著行雙成往樓下去了。不僅技偵,連指揮部的幾位也聞訊奔下來了,一個重要嫌疑人的落網,終於把多日籠罩在專案組寸功未進的陰雲一刹那間驅散了……

此時此刻,帥朗也正慌不擇路從醫院樓梯上往下跑,邊跑邊捂著腦袋,嘭嘭嘭幾聲,有東西在身邊炸開了,一個梨倆蘋果,顧不上這些,隻是沒命地跑,身後追著個胖婦人,邊追邊罵著:“……恁個小鱉孫,再來找我家大牛,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好在腿腳利索,腳步飛快,跑到了門廳終於把大牛他媽擺脫,小時候這老娘們不管逮著大院裏哪個壞水子都敢揍,包括自己兒子。帥朗從小就怵,早就養成心理陰影了,可不料出了病房就碰了個照麵,緊跑慢跑,差點還被人家幹一家夥。

急匆匆地出了門廳,拍門上車,氣喘著催著方卉婷,快走快走,不時地還看著醫院裏。

“怎麽了?”方卉婷看帥朗緊張這樣,倒嚇了一跳。

“沒怎麽,碰上大牛他媽了,差點揍我一頓。快走,那老娘們凶呢。”帥朗心有餘悸地說著。

發動著車,起了步,方卉婷看能帥朗嚇成這樣,倒也不禁莞爾,駛出了醫院笑著問著:“不會吧,我以為你膽子多大呢?”

“這個膽子大小無關,理虧呀……”帥朗無奈地道著。

“不理虧吧,你既沒違法、更沒犯罪,怎麽會理虧呢?”方卉婷故意刺激道,這一刺激,帥朗翻翻白眼,接不上茬來了,擰過腦袋一邊去了。駛出不遠,電話鈴響了,方卉婷把車泊到路邊,接著指揮部的電話,帥朗雖然不知道是誰,瞥眼瞧著方卉婷“嗯嗯啊啊”應著的表情,明顯的聳然一動,這倒懷疑了,好像出了什麽重大事情一般。不過扣了電話再上路的時候,方卉婷又恢複了平靜了,平靜地駕著車目不斜視,讓等著她有所動作的帥朗倒按捺不住了,出聲問著:“出什麽事了?”

“哦對了,忘了我自己的身份了。”帥朗回道,有點生自個的悶氣了,幹脆也不理會了。

一不理會,靠著車座閉目養神,方卉婷幾次想打開話題,卻不料帥朗連睜眼也懶得睜了,幾次都讓方卉婷硬生生把話咽肚子裏了。消息傳來了,是鄭冠群的電話,透露了梁根邦已經被抓獲的事。那麽緊接著,對於提供線索的帥朗就更重視了,安排著方卉婷把人送回綠城賓館,隨後可能他親自要去。這個消息對於專案組是好消息,可方卉婷知道對於帥朗,未必是好消息,恐怕一時半會想走,那是不可能了……

綠城賓館,方卉婷駕車停到了賓館停車場邊時,已經快到中午了,路上言語不合,你沒給我好臉色,我也沒給你好話,下了車鎖上門,走了幾步回頭見帥朗沒跟上,回頭就是犯職業病一般地訓著:“快點,怎麽,想溜?”

帥朗沒說話,隻是詫異地指指不遠處的門廳,方卉婷一扭頭,哦,看到了,是專案組的車,載著兩位沒穿警服沒戴帽子的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哭喪著臉,女的卻是邊下車邊抹淚,是位梳解發頭的女警,肯定是從工作崗位上直接拉到這兒來了,直接被專案組的外勤前後護著上了賓館,方卉婷驀地覺得心裏被刺了下,作為指揮部的核心人員自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假證牽涉的內部人員,全部被隔離到這兒來了。

“快走,有什麽看的?你們他們身份一樣,現在都是重點保護對象。”方卉婷回頭,心情頗不爽地訓了句,帥朗這才邁步跟上了,跟著方卉婷上了台階、進了門廳,仿佛有什麽話如鯁在喉,直憋到進電梯,沒人時才神神秘秘問著:“喂,方姐,你們這是……”

指指上樓的那群,自然是八卦心思上來了,方卉婷不理會,斥了句:“我們怎麽了?”

“我是說,你們的團夥內部,還起內訌呀?”帥朗神神叨叨,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一聽方卉婷別扭,剜著眼:“會不會說話?我們能用團夥?能用內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