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槍易躲 暗箭難防

下午五時從寇仲水產經營公司出來的時候帥朗是大步流星,再平靜也是裝出來的,朋友、兄弟、女人、錢,幾個字眼組成了身邊的生活,而轉眼發現充斥在身邊的都是水貨,那份煩躁的心情,讓駕車出了隴海路的帥朗,在這個熟悉的城市有點失去方向感了。

去哪兒呢?帥朗連這個小小的問題也沒主意了。

景區肯定暫時回不去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還預料不到,不過帥朗估計不會有什麽轉機,內賊外騙合夥坑你,神仙也防不住。本來想回東關胡同,可一想要見到韓同港,忍不住心裏會有做賊的感覺。很長時間沒回去了,一直以來在韓同港言語間,沒少說他和雷欣蕾兩人詩詞相和、對吟邀月、郎才女貌的往事。帥朗聽得出,雷欣蕾在他心裏是一個聖潔的形象,不過這檔子齷齪事要是讓性子耿直的韓老大知道,肯定會氣得吐血。

沒回去,雖說各行其是,可總讓帥朗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一樣。原本想著兩人要是真光明正大確定了關係,真坐下來告訴韓老大倒也沒什麽,可現在,還能說得出口嗎?

行駛了一會兒,帥朗猛然省悟,戛然刹車,駛上了路邊的停車位,狠狠地拍自己腦門一下,糊裏糊塗,現在走的是去龍湖單身公寓的路,不知不覺條件反射了,習慣性地把那兒當家了。

“哦喲,他大爺的,這叫什麽爛事呀!”

停下車來的帥朗,想著寇仲得意地說著那番囂張話。現在自己的周圍正如他所形容的:朋友捅了兄弟的生意,兄弟又因為點小錢坑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又賣了自己……這事想得帥朗一肚子糾結,甚至有點怨不著人家寇仲,隻要其中有一個人吭個聲透個氣,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哪怕裏麵有一個人不為所動,寇仲也得得逞不了。可偏偏人家就輕而易舉地得逞了,偏偏周圍沒有一個人不被他收買的,偏偏自己又沒出息得鑽到女人那兒沒出來,能怨得著誰?

越想越憋氣。正憋著氣,羅少剛的電話來了,恐怕是為了景區門店的事,那店紅火得讓人眼紅,在羅少剛眼裏,帥朗估計自己的份量肯定沒門店重。

歎著氣,接起電話來,果不其然,羅少剛噓寒問暖了一番,貌似很關切地說:“……帥朗,我聽工商所的人說了,要查誰租五龍村的房子,你和程拐還真得躲幾天,門店生意沒事,咱也別說轉讓不轉讓了,我們替你經營怎麽樣,總不能關門不是……反正還在你名下,你什麽時候要都成,放著一天虧好幾百房租,多可惜……”

“你以為我真想轉讓呀?我手裏缺活錢了,躲也得有開銷吧?少說好聽話,我是急著要錢,你不要我轉給別人……省得你們說我斤斤計較,自己人的錢也掙。”帥朗沒好話,將了羅少剛一軍。

“要要要……你在哪兒,我給你送錢去,我和老黃、老皮給你湊了十五萬……”

電話裏羅少剛急不可耐,沒吃得住將這一軍。

帥朗看看周圍的標誌物,在銀都商廈岔路口,說了地點直接掛了電話。

接電話以前帥朗還有點煩躁,掛了電話,反倒覺得不煩了,想想爛兄爛弟幾個,一直以來就這德性,自己坑拐點錢不也覺得很心安理得不是?要是設身處地想想,主持景區生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說不定自己碰上便宜貨,也敢私下裏做手腳掙點外快不是?

沒錯,咱就一直生活在騙局中,搞盜版的程拐、開黑車的老黃、當黃牛的羅少剛,包括自己也是個葷素不忌的無業遊民,不就一直這麽過來的嗎?有什麽可鬱悶的!

“就是呀,有什麽可鬱悶的?混這幾年不是坑人就是被坑,坑來坑去還不就這麽過來了,誰坑我再坑回去就得了,有什麽可鬱悶的?門店一出手,我又成光腳不怕他們穿鞋的了,整死他們這群王八蛋……”

帥朗眼睛翻著,壞水冒頭了,想著怎麽把損失降到最低,怎麽把丟的人找回來。想來想去暫時還沒有明確的法子,而且胸中的那份鬱悶沒有去除,被騙的滋味總沒有騙人的滋味好受。

胡亂想著,等了不多一會兒,帥朗就看到羅少剛攜著女友來了,那妞據羅少剛說是從導遊堆裏挑出來的導花,帥朗隻見過一次。兩人循著方向看到帥朗和他的車,坐到車裏隨手一掂就是一大摞錢,還帶著銀行的袋子,估計是剛取了錢。給帥朗送錢來了,還送給他一個轉讓協議,這讓帥朗愣了愣。羅少剛有點不好意思,可那導遊女友挺潮,嘴也利索,跟簽旅遊協議一樣大大方方地說現在兩口子都興婚前協議,你們兄弟倆還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好,省得將來有麻煩傷感情,畢竟十幾萬的生意呢。

帥朗眼都沒瞟,直接判斷出這是老黃和羅少剛商量的話,借這妞的口說出來而已。

“嗯,說得好,兩廂情願,各不相欠,房租到明年六月,協議就在這兒,自個拿好,有什麽事和我無關了啊。還有這個,訂貨的廠家就這麽幾家,我估計你也知道,正好營業執照也沒來得及辦,你們可以從頭開始,暫時我就不回去了……”

帥朗簽了名,把房屋租賃協議以及幾樣必要的東西一股腦全交給了羅少剛,看著這一對男女喜滋滋地走了,羅少剛開著女友新買的小現代,連那車都是在景區掙下的。

再怎麽說都是哥帶他們發了點小財,剛吃上水,挖井人就給撂在一邊了,帥朗再大度,心裏也有點氣悶。

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呢?帥朗靠著椅背想著……

往前數兩年,帥朗想想,那時候數自己窮,每每過不下去就去找這些打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哥們兒,每每連吃帶拿,沒遭過什麽冷眼,總覺得很親近。再往前數數月,一群混日子的都不富裕,整個景區市場那叫一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即便是飛鵬那麽大公司都被折騰得雞飛狗跳,那趟生意搶得誰兜裏都揣了不少。再後來又有了工藝品的生意,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眼擺著都要致富奔小康了。

羅少剛連車帶女朋友都換了,老黃女朋友沒換,不過準備買房了;程拐不用說,那蔫巴貨向來是掙錢不露口風的主兒,就是雜誌被抄了都賠不了錢……大牛更牛了,火車站一家獨大,靠著上一代的蔭佑,一頭拿工資、一頭掙飲料生意的錢,就那傻樣相了幾次親,據說姑娘兒們一聽大牛家兩套房加兩輛車,沒見人都願意,緊著大牛挑呢,上回喝酒拿了一摞照片讓帥朗給挑媳婦,把帥朗都差點挑花眼了。

笑了笑……在鬱悶的時候每每想起兄弟們這些爛事糗事,總會情不自禁地笑笑。

“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帥朗的笑容一閃即逝,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可偏偏就成了這樣,最大的心理落差或許還不在貧富上,應該在這個很難讓他接受的變化上……對了,還有雷欣蕾,最後看寇仲手機的時候,有意翻了翻那個手機上的音頻文件生成時間,是七月二十八日十二時三十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帥朗百爪撓心地來回谘詢泡妞專家,思謀著說服雷欣蕾上床。

你盯著女人腰帶的時候,女人也正盯著你的錢包。不知道誰說的這一句,帥朗覺得很有哲理,再堅貞的感情也得建立在物質基礎上,否則隻能跟梁祝一樣,雙雙化蝶喝西北風去了。現實中恐怕不會幸存那種純粹的東西,如果這麽說的話,似乎雷欣蕾為自己打算,也無可厚非……就是嘛,設計、模具和找廠家,都是人家辦的,用手裏的東西換取最大價值,有什麽可責難的呢?

“不是別人聰明了,是我活顛倒了……要聰明起來還不容易。”

帥朗突然想明白了,發動著車,從停車位倒出來,上了路,這一次的目標很明確。

其實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隻是因為被過度的自信蒙了心,被注水的愛情迷了眼,被表麵的順利鬆懈了警惕,在最熟悉的事上栽個大跟頭,實在給自己找不出一個逃避的理由。更何況,根本無處可逃,就此罷手,肯定是白白損失十幾萬的貨款和每天豐厚的收入。這還是輕的,要是人家根本不罷手,窮追猛打真糾纏不休地幹起來,飲料生意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大問題。

“媽的……想坑我,誰坑誰還不一定呢?”

帥朗看到目標已近時,心裏默念了一句,行駛了二十幾分鍾,此時身處在老城區回民街口,光華小五金模具廠的牌子就在眼前,放緩了車速,停在遠處想了想,然後正正身子,駕著車,到了門口,連摁著喇叭,門房裏伸出個腦袋來,帥朗扮著富二代不可一世的表情罵了句:“耳朵聾啦?喇叭響半天了不開門。”

人不值錢,可行頭值錢;行頭不值錢,可車值錢……鋥亮的奧迪就堵在門口,這下子門房不敢待慢,趕緊開了門,迎著車進了大院,下車的帥朗彈彈衣服,夾了支煙,隨手把多半包煙往門房這位大叔向上一扔,斜叼著煙道:“把你們老板叫來。”

“老板有事?”那大叔一瞧煙是中華,很客氣地說。

“可不有事,要不我跟你談。”帥朗嗆了句。

“別別……稍等,稍等。”門房趕緊回了值班室,撥著電話,少頃又奔出來給帥朗回話,老板立馬就到。又是個稍等,樓上咚咚很重的腳步,一位梳著漢奸頭,頭發光油油的中年男出來了,一瞅帥朗,有點麵熟,一下子又沒想起來,稍微詫異了一下。

“何廠長,你要是想不起我,今兒這生意,我就不跟你做了。”帥朗很拽地說。

紀念章、鑰匙掛件,一共有十幾個花樣都出自這個小廠,甭看這廠小,據說是當年國營大廠下崗出來的幾位模具師傅創建的,都發財了。為啥發財呢,你敢訂我就敢做,別說小紀念章,就算弓駑甩棍管製刀具一類的都做得出來。這位何廠長都是雷欣蕾聯係的,帥朗卻是隻見過一回。帥朗忽悠了一句,還真把何廠長嚇了一跳,一瞅這派頭不像個普通人,可這麽不普通的人,愣是沒想起來。

“今兒上午我那貨裏還有你三萬件,前腳收錢,後腳就不認識我啦?”帥朗提示了一句,三萬件小物件,一件平均不到一塊錢,說起來還真不算什麽大生意。

想起來了,何廠長真想起來了,恍然大悟,雙手握上來道:“黃河景區的帥老板對吧……啊呀,你瞧我這記性,該死該死,把您這麽個財神爺給忘了……請請……”

說話的工夫,何廠長眼皮子亂眨,究竟知不知道景區出了事帥朗看不出來,先前雙方有過約定,像獨立開發的紀念章一套十枚,都是獨家供應。不過這玩意兒信不得,你就算問到臉上,人家來個一推二六五什麽也不知道。比如現在就是,這麽客氣,還真當是老友重逢了。

“不用了,有點事,說完就走……”帥朗道,握著手,不怎麽客氣。

“我知道你說什麽事,景區那事我聽說了,絕對和我們無關,現在模具太容易開發了,都是電子精密機械,人家拿上東西一掃,幾個小時就能仿製出來……出現類似的貨絕對和我們無關,現在山寨的東西太多,咱也擋不住是吧?”何廠長先來個自表清白了。如果不是從寇仲處知道此種貓膩的話,恐怕帥朗也搞不清真相如何了。

帥朗笑了笑,看著這貨睜眼說瞎話的工夫倒不比自己差,隻等人家表白完了,帥朗才說:“我不是為這事來的。”

“哦……不是這事呀?”何老板臉上訕色一出,被閃了一家夥。

帥朗笑問道:“何老板已經知道我們黃河景區出現仿製品了,我怎麽都不知道?”

“這個……”何廠長眼睛一轉悠,幹脆豎著個大拇指直說道,“服了,帥老板這氣度我服了……景區上午出事,我們送貨的碰著了,這麽沉得住氣,帥老板您不是一般人呐。不過這事真和我們無關,把你們整倒了,對我們也沒什麽好處不是……”

又是一番長篇大論,主要是論證這事絕對不可能和廠裏有關係,估計是怕帥朗來找後賬,或者因為貨物被封遷怒了廠裏,再往下想想,何廠長甚至想到了,兩家生意都是現金進出賬,就一紙模具合同,連購銷合同都沒簽過,要是對方拿這個要挾,該如何是好……

辯解著,盛邀著,甚至於要盛情款待留帥朗吃個晚飯慢慢談,好歹消消氣,卻不料帥朗從口袋裏掏了張紙遞給何廠長笑道:“我就來訂點貨,您這麽多廢話,我都沒聽明白你什麽意思。”

“訂貨?”何廠長嚇了一跳,跟著一看紙張,羅列著各樣小件的數量,又嚇了一跳,“十五萬件?哇……您這是?”

帥朗一把抽走了紙張斥著:“你不接還是生產不出來,我找別家去。”

“哎,別別別……接接接……哪兒有生意往外推的。”何廠長趕緊說著好話,又把紙搶回去了。

“幾天產出來?”帥朗問。

“三天。”廠長豎起仨指頭。

“好……明天開始提貨。”帥朗直截了當一句,轉身要走,那何廠長喂喂喂又攔下了,很尷尬地站著,欲言又止的樣子,帥朗調侃地問著:“要訂金?”

“嗬嗬……瞧您說的,多少得有點不是,這麽大量,我們也得擔點風險不是?”何廠長覥笑道。

“要訂量,有!要訂金,沒有。”帥朗捉弄人一般說著,笑著逗著。

“這……帥老板,您不是為難我們嘛,這不合規矩呀,萬一產出來你不提貨,我可全砸手裏了。”何廠長一點也不惱,好話說盡就是要訂金,一般到百分之十五到三十不等,算算這單也得十五六萬,風險還是有的。

“您沒明白……”帥朗解釋著,“我明天就開始提貨,所以你全砸不到手裏,我要是不來,您馬上就可以停止生產,三兩萬件能砸手裏?咱們做了兩個多月生意,通過那位雷女士走貨量得有五六十萬了吧?我可一毛錢都沒欠過你啊?”

“那倒是,不過這個……”何廠長被噎著了,人家這譜這麽大,咱跟著要幾萬訂金,好像還真有點小家子氣似的。

“不過什麽?何廠長你少裝大尾巴狼啊,別人拿同樣的貨衝市場,我們今天的貨又都被工商局查抄了,真和你一點關係沒有?”帥朗突然發難,何廠長神色一凜,正待解釋,不料帥朗伸手一擋搶著話題:“……這事甭解釋,我也不提了,搶了我的攤算人家有本事,搶回來也得靠本事……其他我可以給你,就是不能給你訂金,我怕你坑我一家夥,這樣吧,明兒開始,現款現結,咱們雙方都沒風險了,你也知道我們搞的這玩意兒好賣,即便是我不提貨,照樣砸不到手裏……可我要不訂你的貨,再去找一家開模具,你算算你還能留多少量?”

“這個……”又把何廠長給難為住了,這兩個月帥朗要了多少貨,他心裏清楚,這是個大戶,要是這個大戶走了再找一家,那出貨量直接就是下滑,可偏偏大戶不給訂金,實在是讓他揣不準了。

“就這麽大事,你幹我就不找其他家了,你不幹我自己想辦法……訂金不給你,實在怕你坑我。要不這樣……車給你留下,奧迪換你那輛破別克,當訂金得了……”帥朗幹脆,車鑰匙忽啦啦地響在何廠長眼前,何廠長哪兒敢接這個,不過這個派頭實在唬人,搞得何廠長終於下決心,把帥朗的手推回來勸著:“不用不用,您瞧您說的,咱們合作這麽長時間了,這點兒貨我們就先貨後款都沒問題……哪兒能押您的車呢,接了接了……就按您說的,明兒開始提貨,價格不變,明兒中午之前,我們搞五萬件出來沒問題……”

“嗬嗬……我可等不到你中午啊,你們晚上加班幹,從上午八點開始,我派人提錢來上貨,有一千提走一千、有一萬提走一萬,你要敢沒有貨,我立馬換廠家……好了,就這樣。”帥朗輕飄飄地給了威脅的話,上了車,這個威脅倒不如說是給了何廠長一個定心丸,何廠長樂滋滋地把帥朗送出了廠門。

人一走,何廠長慎重了,慎重地想了想,看這樣子絕對不像假的,直覺應該是要大批量上貨壓價傾銷了,估摸著生產個三五萬件風險不大,反正不是他一定賣這東西,而且經銷打得越熱火,廠家生產就越紅火,斟酌了一會兒,奔回廠子裏下通知了:加班!

帥朗可無所謂了,暗暗笑著,要是他敢拿手續齊的別克換咱這三萬塊的奧迪,咱還賺了呢。

看看時間,六點多了,第二個廠家到了,東郊靠城邊的九州玻璃器皿廠,同樣斟酌了一下定量,同樣大搖大擺把車頂在廠門口,同樣還是那副不可一世地拽樣,鳴著嗽叭訓著門房:“耳朵聾啦?沒聽見打喇叭?叫你們廠長出來……”

這套特管用,隻要你敢扮大爺,就有人把你當大爺供著,於是帥大爺又大搖大擺來玻璃廠訂貨了:五萬件……

有時候嘴皮子溜了真能當錢花,您還別不信,這回照樣一毛錢訂金沒付,廠長是滿口答應加班生產,當然,這中間的利害關係帥朗琢磨清楚了,現金提貨兩個多月,自己的信譽相當好,再加上廠家心裏有鬼,肯定私下裏做手腳了,他們是既不敢承認做手腳了,又舍不得放開像自己這麽個吃貨大戶。回頭再一想,其實生產一部分根本積壓不了,擱誰誰也敢答應,這更說明他們供貨的根本不是獨家,已經有後路墊著了,吃著碗裏的盯著鍋裏的,哪頭都不耽誤。

又過了一會兒,帥朗的獨角戲又演到相隔不遠的古風石粉廠了,高分子聚合的雕塑都是這兒產的,在景區也是個暢銷玩意兒,手法沒什麽變化,又訂了兩萬件……

兩個小時後,車駛到黃河大橋上,帥朗得意洋洋地脫了鞋,腳丫子伸到車窗上乘涼,粗粗一算,訂貨量快接近兩個月銷售的總和了,誰也不知道這貨心裏想到了什麽,一個人擱車裏笑得眉開眼綻,樂歪嘴了……

天剛剛擦黑的時候,雷欣蕾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付了車錢,朝這棟位於龍湖開發區的單身公寓大門走去。

公寓門前的小超市,進門的值班保安,還有同住一幢公寓一麵之交的住客,認識的顰笑點頭,不認識的悄悄從背後多看幾眼,女人的婷婷貓步走起來,總會有很高的回頭率,更何況是一位漂亮的女人,更何況是一位貌似非常自信的漂亮女人。

變了,不知不覺中有了很多變化,比如剛出校門時,應聘的時候都怯生生的惹人笑話,比如剛住這裏,每月一千多的租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每天擠著公交車上下班。那時候僅僅是為了盡快褪去讓別人一瞧就是剛參加工作的那層稚氣,咬咬牙住進這個白領聚集的單身公寓,當然,也不排除想在這裏找一位年紀、相貌、收入相當的白領王子的想法。

生活總是充滿了很多變數,預期的高薪沒有出現,不過卻出現了讓她輾轉反側的機遇,可以改變生活窘況的機遇,她抓住了。預期的白領王子更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帶給她機遇的人,曾經讓她不齒,相見讓她躊躇,之後又讓她委身的人,或許這個變數已經讓她坦然受之,否則,何來如此自信和愜意呢?明顯是對現狀相當滿足的女人才會有這種神情。

回家,三樓的小築,溫馨又幸福的小窩。

換了鞋,揉揉因為太高的鞋跟而酸痛的腳,粗粗看了一眼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臥室和廚房,人不在,不過看到臥室已經疊好的被子和鋪平的床單時,一抹幸福和溫馨的暈紅掠過雙頰,不知道自己經曆的是不是愛情,可同居已經是事實了,每每在這個時候會習慣性地想那一位。如果帥朗不喝酒誤事的話,沒準兒會邀她到那個新開的飯店嚐鮮,或者到那個上檔次的酒店共渡良宵,亦或者到那個酒吧瘋玩到零點再回到這溫馨的小築裏。

從校門出來每個人的變化都很大,可在她眼裏,帥朗有點大得出乎意料,從沒有想到過粗線條的他還懂得那份浪漫、懂得女人的心思,和他在一起,領教了他那種吃喝玩樂好逸惡勞的生活方式,嘴上經常訓斥,可心裏還是蠻愜意的。原本對他很不齒的,從沒有想到過兩個人的生活軌跡會有交集,可也沒有想到,真到了一起,居然非常和諧,甚至於在**,那份從未品嚐過的興奮和刺激讓她有所依戀,甚至有時候獨守空房,會覺得心裏都空****的。

是愛嗎?不知道,反正在一起很快樂、很高興、很愜意。

換衣、開水,隨手開著電視,呼呼的開水聲後,雷欣蕾衝泡了一杯淺淺的咖啡,領略著工作後的小資情調也是一個習慣,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等著電話,思忖著是不是給他個警告不許喝多了回來……其實喝多了也挺有意思的,雷欣蕾想著帥朗暈乎後的醉態可掬,你要訓他,他會覥著臉很沒原則地什麽好話都說,你要嫌棄他不讓他上床,他總滿口答應睡在沙發上,一眨眼剛拉燈又鑽回**了……

像蜜月一樣的生活總是能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正淺笑著的雷欣蕾不經意間眼睛掃過電視屏幕,一刹那心思全飛了,屏幕上閃過一個她熟悉的地方,是五龍村,出事了。心一緊,眼睛驀地睜大了……

“……現在播報本台剛收到的一則新聞,今天上午,根據群眾舉報,南城區工商局、文化局、技術監督局幾部門聯合出擊,搗毀了隱藏在黃河景區數月之久的一個盜版窩點,當場查獲非法出版物五萬餘冊,案值十萬餘元……”

雷欣蕾的心慢慢抽緊了,畫麵上那個她很熟悉的地方,終於在她已經快忘記的時候出事了,抱著萬一之想,好像不是自己擔心的事,僅僅是僥幸了一刹那,緊接著心涼了……

“……據悉,在查處這個非法出版物窩點時,工商部門還查獲了用於在景區銷售的大量仿製、偽製工藝品,均屬三無產品,據當地工商部門透露,近期一段時間時有不法商販在景區以兜售工藝品為名坑害遊客利益,他們已經接到了類似投訴數起,有關部門正在對此事深入調查……此次聯合執法將更有助於淨化市場環境,提高景區旅遊形象……”

新聞繼續著,雷欣蕾覺得心跳停止了,兩眼發滯地看著屏幕,手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傾斜著,濃濃的咖啡灑在潔白的沙發巾上,染了好大一片她卻渾然未覺……等雷欣蕾驚醒的時候,慌亂中失態啪聲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顧不上收拾,慌亂地找著電話,慌亂地摁著號碼,放在耳邊焦急等待了很久,電話通了,剛一接通,雷欣蕾聲嘶力歇地喊著:“寇老板,黃河景區出事了,不會是你們做手腳吧?你答應產品不到黃河景區銷售的……”

“嘟嘟”的盲音,一句話未說就掛了,再打卻是馬上就被掛掉,雷欣蕾氣得胸前起伏著,貌似被戲弄的難堪,摔著沙發枕,緊接著又神經質地撥手機,撥著熟悉的號碼,通著……一直通著,一直無人接聽,撥了好幾遍都是如此,雷欣蕾又如泄氣般地癱坐到了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此時,她心裏湧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也許這個電話,永遠都打不通了……

同樣在此時此刻,帥朗看著手機,看著熟悉的號碼顯示在屏幕上,名字是昵稱:蕾蕾……

一直有想接的衝動,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抑製住這種衝動,而且奇怪的是,如果放在以前,帥朗覺得自己會踹開門,照著這個女人的臉狠狠地扇上幾個耳光,呸幾口,踹兩腳,再罵上幾句賤貨方才消得心頭之恨……現在呢,好像連這種衝動也沒有了。

對了,總得幹點什麽,廟裏的泥人都有三分土氣,什麽也不幹,別人還以為咱沒脾氣你想怎麽整,就怎麽整呢。

雷欣蕾的電話一停,帥朗撥著程拐的電話,換了副懶洋洋的口吻問著:“老拐,貓哪兒去了?”

“不告訴你,省得你舉報老子……打電話幹什麽,正煩著呢,看新聞了不?有關部門正在查咱們,不知道咱們有沒有問鼎年內十大新聞人物的潛力。”電話裏程拐也是懶洋洋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要出現在新聞裏,肯定是有關豬肉價格調整了……”帥朗貶損著。

“你真是王八蛋,這時候都沒忘往我傷口上撒鹽。”程拐埋怨著,一副哥傷不起的口吻。

“我傷得比你深啊……有個好消息聽不聽?”帥朗問。

“不會是把新聞播報的‘非法出版物’發還給我吧?”程拐有氣無力地問。

“嗬嗬,我要是文化局局長沒準兒可能,不過我是你哥們兒,就沒那本事了,隻能看著你倒黴了……還沒告訴我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呢?”帥朗調侃著。

“除了這個,別的我沒興趣。”程拐道。

“你一定有興趣,我查出誰把你小子舉報了。”帥朗爆了猛料。

果真夠猛,電話那頭程拐被雷得說不出話來了,不過聽得到喘氣粗重,要怒發衝冠了,半晌才聽到仿佛牙齒裏迸出來的聲音:“誰?”

帥朗正待開始忽悠,不料又有個電話打進來了,是老爸的電話,不敢不接,立馬來了個安排:“等著,一會兒查出來親自上門告訴你……這事牽扯太大,一時半會兒電話裏說不清,知情電話來,我得掛了,你等我電話……”

不等程拐說話帥朗就掛了電話,一掛接通了老爸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更霸道,直接喝斥:“快點,到市公安局大門口來……”

“爸,幹嗎呢這是?去公安局幹嗎?”帥朗驚了一下。

“讓你來就來,廢什麽話……我等著開會,快點……”老爸不容分說,催促著。

壞了,鐵路招工的事,惹老爸生氣了,說是昨天回家,結果兩天都沒回去,恐怕又得挨一頓批了,帥朗不敢怠慢,趕緊倒車打方向,加速從黃河大橋上往市區裏駛去……

不一會兒帥朗到了二馬路,即市公安局的所在地,遠遠地跟看西洋景一樣,沿著公安局大院兩側的馬路,停車位置幾乎給占完了,一多半是警車,一多半是民用牌照車,不過估計大部分也是警察開的車。帥朗好不容易從夾縫裏才找了個離大門不遠的位置泊了車,下車的時候,回頭一瞅,咦?你別說,那奧迪那塊,比桑塔納、現代那些破車有點檔次多了。

不料這等得意心態剛回過頭來,帥朗頓時心一跳,差點咬住舌頭,不知道老爸眼神犀利到了什麽程度,這麽多車裏,老爸愣是看到兒子下來,朝著這個方向就奔來了,一邊看兒子,一邊看那輛剛泊的奧迪,一指那車說:“哪兒來的?”

“啊?我……我開我們老板的。”帥朗順口胡謅著。

“胡扯,哪個老板把這麽貴的車交給別人開。”老爸一言戳破謊言,瞪著眼,十萬個不相信,早知道自己兒子什麽德性,狐疑地盯著,像盯嫌疑人一樣。帥朗緊張了,趕緊圓著謊:“真的老爸,我真開我們老板的車,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景區給人家賣飲料,這不給人加點油準備送回去,你一打電話,我就順便開來了……”

“別亂開人家的車,這麽貴的車磕下碰下,你賠得起呀?”老爸接受了這個圓謊,估計是不相信兒子有開這車的本事了,剛要說話又盯著帥朗不動了。他一隻手拿著東西,另一手一揪兒子,上上下下打量著,順手一摸,手法奇快,直接把帥朗口袋裏的錢包摸出來了,一瞅這架勢,帥朗倒吸了一口涼氣,完了,知子莫如父,老爸又要懷疑來路不正了。

“你……沒幹什麽胡事吧?”帥世才看著兒子,拿著那錢包,經常外跑,這種小LV男包值多少錢他知道,手摸著感覺不像假貨。帥朗應道:“爸,你又怎麽了?”

“你別以為我眼花了啊,開著奧迪,口袋裏揣著LV,腕上這叫什麽表,我都沒見過……還有,你什麽時候會打扮了啊,穿得這麽利索,衣服不便宜吧?”帥世才狐疑地看著,一連指出了幾個不符合印象中兒子的表現。

“這個呀,爸……我從五月份開始賣飲料,掙了好幾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牛還往車站送貨呢,總不能你什麽時候見了我,都得扮個逃荒樣你心裏才安生吧?”帥朗忽悠著,盡量把掙得錢往少了壓,就這幾萬估計都得讓老爸生疑。

果真生疑,帥世才一聽兒子發了點小財,第一反應是反問道:“沒坑誰吧?”

“一瓶飲料才兩塊五,坑死了賣三塊,能坑個什麽呀?”帥朗給了個誤導,老爸懂案子,肯定不懂生意。果真是不懂,想想這也坑不到哪兒去,好容易帥世才放心了幾分,一指車安排著:“趕緊給人送回去啊,那是你開得起的嗎?”

“知道了,你不麻煩這麽多,我等會兒就送回去了。”

“給你……好好溫習溫習,九月中旬考試。”

“啊?”

一個小提兜、一摞書連錢包扔到帥朗懷裏,嚇了帥朗一跳,平生最怕這些磚頭塊厚重的玩意兒,緊張地抽了本,跟著愣眼瞧著,不相信地問:“電工基礎……配電施工技術……爸,您這是想把我培養成電工?”

“招工招工,不招工人,你以為招處長局長呀?就算招處長局長,你是那塊料嗎?”帥世才摸著煙,點了支,斥了兒子一句。

帥朗肚子裏無比嗝應著拿著書,謙讓也不是,拒絕也不敢,為難地說:“那你看我也不像塊電料呀?”

“嫌工種不好了?別上了幾年大學眼睛就長頭頂了啊,內部職工招聘名額也是有限的,能不能考上都得另說,你以為當個電工容易呀?”帥世才不滿意兒子這態度,訓了句。

“爸,那您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早知道當電工還逼著我上什麽大學,學得還是文秘……”帥朗剛說了句,腿彎一痛,卻是挨了一腳,跟著就見老爸煙頭一揚,巴掌一揚,就待武戲開鑼了,帥朗一驚知道說錯話了,愣在當地。而帥世才手揚起來時,也立時感覺不妥了,好幾年沒來這個動作了,悻悻然放下來,拍拍兒子肩膀,換成語重心長了:

“我知道有點委曲你,可現在工作沒那麽好找,你都混了幾年了,社會上混得多難你心裏還沒感覺?爸一直沒找你回來,就是想讓你嚐嚐活著的艱難,別怪爸讓你吃苦,不吃苦你長不大呀,你想想你以前上學什麽德性,每個月我隻能聽到你一句話,就是那句:爸,沒錢了……”

帥朗撲哧一笑,不好意思了。

帥世才也笑了笑,攬著兒子肩膀抱了抱說:“出息了,不管掙多掙少,花自己掙的,那才是爺們兒……可你還年輕,有些事你還看不了那麽遠,踏踏實實找份正經工作才是個理,你就現在掙上個百把十萬,都強不過有份穩定工作踏實幹著,將來老了,總不能還去扛飲料吧?所以呢,爸就想了,這回招工是個機會,你大膽去參加考試,盡最大努力,爸在背後給你使使勁,真到鐵路上參加工作了,那多好,將來老了國家都養著你,你一輩子都安生了,爸不也放心了嗎?”

“對,爸你說得對……就是……”帥朗輕聲應著,心裏流淌著濃濃的感動,他一直想著的是怎麽逃過去不上這個班,不過現在卻覺得,這份濃濃的親情舍不得拒絕。

“好多事爸可沒勉強過你,不想回家,成;不想和後媽一塊生活,成;不過你不能不為自己考慮吧?”

“對……考慮,考慮著呢,爸我聽您的。”

“那好了,抓緊時間溫習,這次鐵路局招得都是一線工人,將來能混到什麽程度那得看你本事,不過你總得先進了這個圈子吧?爸參加工作時候也是個信號工,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嗎?”

“對……爸您說得對,聽您的。”

“那去吧,爸還要開會……”

“嗯,知道了……爸你注意身體啊,煙別抽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