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完美的騙局02

“你妹!”帥朗吐了倆字,拉著臉嗆了小木一句,“啪”的一聲開門下車不理會了。

小木剛要發作,方卉婷卻著急地拽住小木,附耳說了幾句。小木臉色一糗,吃驚地喊了聲,出洋相了,不迭地點點頭,小聲嘀咕著,嗯嗯,不問了,方姐你不早說,怪不得這小子不回家,這家是不能回呀,後媽和女朋友一般年輕,怎麽看怎麽別扭。

倆警察小聲說著,互相埋怨著下車了。帥世才一家迎上來了,身著便裝的帥世才精精幹幹,比上次見要年輕不少,跟著落落大方、一副居家少婦打扮的年輕後媽,牽著小女孩那樣子很溫馨。不過相比站在車旁一會兒撓頭、一會兒眨巴眼、一會兒又是吃壞肚子反胃難受表情的帥朗,連方卉婷此時也對帥朗不著家抱之以很理解的態度了。

這麽個老爸,這麽年輕個後媽,這麽小個妹妹,別說帥朗,連方卉婷也替他感到那種叫什麽感覺來著:別扭!

這頓在川府酒樓定的家宴開始之後,姑且不論飯菜如何,那感覺從別扭慢慢升級到了另一種感覺:很別扭。

別扭之一是,看樣子這家人很久沒有坐到一起了,帥朗屁股上長刺般不時地挪挪位置,挪的頻率很高,每每看到漂亮後媽,或者看到同父異母的妹妹,渾身不自在。別扭之二呢,本來方卉婷和木堂維覺得這父子倆一個比一個有個性,不過別扭到一塊兒呢,都沒個性了,不但沒個性,連話都沒了,帥朗變成了內向、訥言的乖乖仔;老帥同誌呢,除了一臉喜色勸杯酒、勸下菜再無他言,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吃吃吃,多吃點兒……

還有更別扭的,來自那位叫帥英的小丫頭,她貌似很喜歡方卉婷,方卉婷也喜歡這個看上去很俏皮的黑丫頭,落座時坐在倆女人之間,小丫頭“阿姨阿姨”叫得蠻親切。方卉婷沒意識到其中的問題,不經意小木腳底悄悄做了個小動作,看到帥朗又是恨不得咬牙切齒發作的表情,馬上省悟過來這稱呼上的問題了。要是自己當了帥英的阿姨,那就要比帥朗高一輩了,偏偏高一輩的方阿姨還被帥朗騷擾過,你說這可讓人情何以堪。好在方卉婷知人達意,糾正著小帥英的話:“不是阿姨,叫姐姐,這是木哥哥,這是帥哥哥,對不對,英子?”

這一番磨合倒是勉強把家宴進行下去了,到了中途,方卉婷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和小木百般都沒有推脫掉這次宴請,而且童副政委還專門囑咐一定要陪到底。此時明白了,或許有倆外人在場,多少能起到消除尷尬的作用,最起碼不至於當場反目,摔筷子走人,沒準兒這位苦心的父親和童副政委私下商量過。

席間,方卉婷不時瞥眼瞧著滿頭黑發油亮的帥世才,這頭發一準是染成這樣的;看著坐不安生的帥朗,臉上擠出來的笑容,甭提多勉強了;再看看招呼著眾人不時斟酒夾菜的後媽楚哲紅,同樣那麽不自然。

哎,人啊人……方卉婷忍不住心裏喟歎,對於這尷尬的場麵倒覺得相見不如不見,說是人被生活左右著,其實不如說是被自己左右著,都在試圖挽回恐怕已經挽不回來的東西。

胡亂地想著,直到家宴結束,方卉婷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

一行人下了酒樓,從有意無意相隨的樣子都能看得出端倪來。本來不怎麽談得攏的帥朗和小木緊緊跟著,帥世才兩口子前麵走著,方卉婷牽著小帥英,陣營從一桌自動分化開來,讓方卉婷沒來由地覺得有點好笑。

買了單,回家。家不遠,拐過鐵西工段處就進了家屬院。老式的樓層,車停在老舊的單元樓門前,帥朗下了車,眼看著後媽和妹妹也下來了,估計是後媽唆導了句什麽,小帥英蹦蹦跳跳過來牽著帥朗的手要回家,還伸著手要讓抱著。帥朗咧嘴做鬼臉吐舌頭唬小姑娘的樣子恰恰落到木堂維眼裏,小木偷笑著示意……而車上的帥世才卻喊道:“帥朗,回家坐坐,爸和這兩位同行辦點兒公事。哲紅,你們先聊聊,我一會兒回來……”說著話,催著小木駕車到乘警大隊。明顯看到帥朗那一臉的不自然,小木鳴著喇叭倒車走人,方卉婷招手再見,抿著嘴在淺笑,這倆人的笑,怎麽看都讓帥朗覺得有點嘲笑的意味。

“帥朗……帥朗……上家裏坐坐吧,英子下來,別讓哥哥抱著……”

楚哲紅出聲示意著傻看著車走的帥朗,帥朗回頭,剛把妹妹放下,不料這丫頭可不是乖乖女,拽著帥朗要哥哥背。楚哲紅難堪地訓斥了一句,小丫頭賴著不走了,抹著眼睛要扮哭相,帥朗隻好俯下身喊道:“來來來,背上,背上……”

一說背上,帥英樂了,蹦著從背後直蹦到了帥朗背上,淘氣地拽著帥朗的耳朵,帥朗吃痛喊了聲,引得妹妹咯咯直笑。三個人邊上樓,楚哲紅邊埋怨著小丫頭被當爸的慣壞了,不過好在看到帥朗並沒有很生氣的樣子,倒是放心了幾分。直到了三層,開門進家把帥英放下,帥朗不知想到了什麽,長長舒了一口氣,有那麽點兒釋然,有那麽點兒欣喜,還有那麽點兒溫馨,齊齊湧上心頭。

回家了……回家了……

三室一廳的家裏,家具換了不少,不像記憶中那個空****的家,牆邊都擺著酒瓶子。看著房門虛掩著的小臥室,帥朗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正倒水的楚哲紅看到女兒要追上去,伸手攔住了,嘴裏做了個噓聲別說話的樣子。母女倆看著帥朗,像回到魂牽夢縈的聖地一般帶著虔誠的表情,輕輕地推門而入。

家……一點兒沒變的家,牆上貼著喬丹的灌籃照,那是高中時代的夢想,鋪得平整、疊得整齊的床鋪,帥朗坐下來,幾分親切、幾分陌生,像不忍弄皺般用手抹了抹床鋪,臉上掛著恬笑。感受了一下,又坐到了小小的書桌旁,這裏也沒什麽變化,摸摸桌邊微微凹進去的痕跡,笑了,這書桌當年主要是用來搬著做俯臥撐,要不就支著從窗戶上順著下水管溜走,絲毫沒有發揮過學習的功能……放正椅子,轉身,小小的書櫥就在眼前,書也沒動,上半截擺的是學生時代的藏書———金庸的全套、古龍的半套,書邊被磨得見白了。那時候最喜歡的事莫過於和大院裏的一群半大小子聚一塊兒爭辯小李飛刀和暴雨梨花針孰優孰劣,九陰真經和葵花寶典孰強孰弱,連夥伴們的外號,像大牛、程拐、小羅嗦、敖敗、老黃等都發端於這個愛好,甚至大家私下商量過一塊兒出家,畢竟名聞天下的少林寺那時候坐車花五塊錢就到了……帥朗笑了,一群兒時夥伴的身影在眼前晃悠。

書櫥的下層,讓帥朗微微蹙了蹙眉,一堆另類的書,那是父親的,心理操縱術、度心術、普通心理學、陷阱、杜騙新書、攻心有術、投機與騙局、古今騙術大觀、詐騙案例精選……兩排厚厚的書本粗粗一覽,增添的新書不少,不過還和以前一樣,父親隻喜歡鑽研和琢磨騙術一類的資料……其實,父子之間總是要受到那麽點兒影響,比如這些東西。帥朗啞然失笑了,翻著書,抽出來一張撲克牌書簽,小時候老爸逗兒子玩就是撲克牌變沒的遊戲,讓帥朗神往很久,不知道那撲克牌在老爸手裏怎麽變沒了。稍大一些,語數外理化的東西進不了腦子,不過像父親喜歡的這類書,帥朗看過幾次後卻過目難忘,甚至有時候付諸實踐,嚐試用理論指導一下實踐,解決一下騙吃騙喝以及缺零花錢的實際問題,“忽悠”這個外號就是由此而來。

“撲啦啦”一聲,帥朗童心大起,撲克牌在手裏轉了幾個圈,消失了。咯咯……幾聲銀鈴般的笑聲,帥朗回頭,愣了愣,後媽楚哲紅和妹妹

站在門口,看了好久了,小帥英笑著指著帥朗說:“我爸爸也會。”

“過來……過來,哥哥教你玩……”帥朗招著手,蹦蹦跳跳的小丫頭上得前來,帥朗從袖子裏抽出撲克牌,雙手一拍變沒了,問著小丫頭,“在哪兒?”

“在這兒……”帥英奶聲奶氣地拽帥朗的胳膊,袖子裏,沒有;口袋裏,沒有。這下她奇怪了,要解帥朗的扣子看是不是藏衣服裏了,帥朗嗬嗬笑著從脖子後拿出來,逗得小丫頭哈哈笑得開懷。眨眼又變沒了,再猜到脖子後時,卻又出現在袖子裏,幾次變來變去,小丫頭樂了,拽著帥朗撒著嬌,非讓哥哥教教……楚哲紅看女兒鬧騰得厲害,趕緊上來抱著,哄了半晌,才把小丫頭抱回臥室裏哄著午休。半晌從臥室出來,看帥朗還在倚門立著發呆,輕手輕腳走過來,歉意地說了句:“別價意啊,英子還小……來客廳吧,坐下吃塊西瓜。”

“沒事……我就在這兒坐會兒……”帥朗說了句,回身坐到書桌前,手托著腮,兩眼望著窗外,不知所想。

“帥朗……”楚哲紅倚著門,輕喚了一聲,回頭的帥朗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很淡,好像又很複雜。他對這位漂亮後媽所知甚少,上大學那年父親再娶時,帥朗就已經很少回家,甚至談不上對她有什麽印象。楚哲紅從比自己小十一歲的繼子眼裏,依然沒有發現可能接納的跡象,更何況雙方有過那麽一層隔閡。就聽楚哲紅斟酌了片刻勸慰道:“我和你爸商量過了,在麗麗的事上,我們不該幹涉你的私生活……你有選擇的自由,要是……”

“不用了,已經過去了,就算我可以不在乎,麗麗恐怕也接受不了……”帥朗打斷了這帶著歉意的話,麗麗是第一個讓帥朗下決心戒煙戒酒重新做人的女孩,隻不過同時也是這位後媽的表妹,沒發展或許是件好事,真發展到談婚論嫁,恐怕又要給這個尷尬的家庭多一份難堪。

“你……不準備回來嗎?”後媽小心翼翼地問。

帥朗搖搖頭。看著後媽嬌好的麵容,想想天真無邪的帥英,想想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其樂融融,要是自己加進去,那份和諧幸福恐怕要被破壞無疑了。

沒吭聲,帥朗像在拿捏不定,家是唯一的,而這個家卻不像為自己而設的。

“其實剛嫁給你爸時,給你這麽個已經上大學的兒子當後媽,我也覺得很別扭,要說私心誰也有,我當然巴不得你永遠別回來……不過他畢竟是你爸,血緣親情你走多遠也割不斷的,即便你接受不了我這個後媽,我也不想讓你們父子反目……”楚哲紅輕輕說著,像回憶,像勸慰。帥朗輕輕回過頭,看到了後媽臉上的為難,看到了同時兼有妻子、母親、後母幾個身份同樣給她帶來的難堪,沒有吭聲。

楚哲紅勉力笑了笑接著說:“其實你爸很關心你,一念叨起來就把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雖然他怕我多心沒告訴我,可我知道他悄悄去看過你幾次,上次見過你之後他才告訴我,他一直埋怨自己不該話說得那麽重……你畢業都快三年了,你爸說在超市見過你當搬運工,見過你和程洋下鄉賣書,見過你帶著羅少剛幾個人送飲料……要是我沒嫁到你們家,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爸說他沒盡到當爸的責任,看著你吃苦受累……其實在他心裏,分量最重的不是我,也不是英子,而是你,這個小書房他一點兒都沒動過,我想,他是等著有一天你回來住……”

不經意的一聲抽泣打斷了此時的寧靜,是帥朗,抹了把臉,徜徉在這份遲來的親情中,沒來由地感動到哽咽,諸多積下的怨念,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哽咽了一聲,帥朗捂著臉,伏著頭,默不作聲地消滅著不爭氣流出來的淚水。

“回來吧……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這裏都是你的家……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他總是你爸,其實你們父子倆很相像,性格都是這麽強,都不願意說一句軟話……”楚哲紅輕聲說道。

“楚阿姨……謝謝你說這些。”過了這麽久,帥朗第一次稱呼了她,第一次如此客氣地稱呼了她,回頭看著楚哲紅,舒了口氣說,“既然你知道我和我爸脾氣像,那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回來的……換作是我爸,他也不會。以前我印象中的老爸脾氣粗暴,抽煙、酗酒,生氣了就揍我,這滿屋子扔的都是酒瓶煙頭。自從有了你,他才變了,臉上有了笑容,也不那麽一天到晚醉醺醺的了,現在這家才像個家了,他有你、有英子,人顯得多年輕……這麽幸福的一個家,誰忍心破壞呢……”

“帥朗,我們不是虛情假意,這次他是真心想讓你回家……”楚哲紅微微感動了,不迭地辯白道。

“真不用了……我會常回來看看的,再說也不能拴家裏哪兒也不去吧?真的不用了,人總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我爸找到了,我替他高興……有一天我也會找到的,你們也會替我高興的……”帥朗勉力笑了笑,不過給了一個很堅決的眼神。

楚哲紅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看帥朗端坐著在想著什麽,輕輕掩上了門,不再打擾他了。

過了很久,帥世才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家了,進門被老婆拉著耳語了良久,才上前敲著門。父子倆,在這間小小的書房裏,談了好久……

“哎,方姐……這都等倆小時了,再等天就黑了啊……”木堂維看看鐵西路口的方向,又追問了一次。

此時方卉婷正拿著筆記本電腦翻閱著乘警大隊提供的內部電子資料,紛雜的信息讓她一時理不清頭緒,估計是沉浸在案情的撲朔迷離裏了,根本沒聽到木堂維的話。小木提高了聲音說:“嗨,方姐,天快黑了啊,人家父子倆見麵肯定得住一宿嘛,咱們在這兒傻等什麽。”

“放心吧,絕對不會過夜……”方卉婷抬眼,肯定地說。

這地方是27路公車的始發站,不遠就是進鐵西家屬院的路口,要走肯定就是從這兒走。小木不大相信地問:“咱們不能這麽等呀,他老爸要是開車送兒呢?”

“不會,帥朗不會讓他爸送。”方卉婷說。

“咦,這麽肯定……這爺倆都讓你猜著啦?”木堂維詫異了,嗬嗬笑道。

“這是基於他們性格的判斷啊,帥朗肯定接受不了後媽、後媽女兒和親生父親組成的家庭,以他獨立的性格不會回來。你看中午吃飯都那麽尷尬,你說他要是住家裏,進來出去低頭抬頭都得見麵,那會更尷尬……老帥肯定想兒子,這沒錯,但是僅限於想從某些方麵補償給兒子,真要在兒子和新家之間做選擇,我估計他傾向於後者。他們能走到一起,也是他看到兒子已經很獨立了,很放心了。所以,他們僅僅是感情上的維係,生活不到一塊兒……”方卉婷有幾分得意地講著對於這對父子心理的判斷,其實裏麵還得加上那麽一點點私心,她還想見見帥朗,總覺得這個另類的人不像自己認識的任何一位男人。

“有道理……”小木點點頭認可,不過問題又來了,“那麽方姐,咱們這巴巴等著給人當司機又為哪一出呀?”

“童副政委不交代了嗎,搞好和兄弟單位的關係,你看下午帥世才多上心,曆年來他收集的詐騙案相關資料,鐵路乘警偵破的詐騙案例,不都說了,隻要咱們需要,他是全力支持……要是沒給人家兒扯這回事,人家能這麽上心嗎?今天可是五一,你去其他單位試試,能有個值班的招待你就不錯了……”方卉婷找了個絕好的理由。這一聽小木釋然了,公事中夾雜著私情,倒是人之常情,下午和老帥待了兩小時,確實受益匪淺,光那本乘警內部選編的騙術大全就夠琢磨一陣子,這些東西對於其他人沒用,可對於專攻詐騙類案件的警察,那可真是開眼得很。

等著,又等了好大一會兒,小木終於看到街口拐角方向邁步而來的帥朗,回頭詫異地一瞪方卉婷,奇也怪哉了,真把這爺倆猜透了。方卉婷得意地笑笑,那樣子像在說,服氣了吧?

開著車,鳴著笛,警車慢慢地開到了路邊。帥朗站定了,一看還是這兩位,笑了笑走上前來,小木放下車玻璃喊道:“哎,回不回,捎上你。”

“你們怎麽還沒走?”帥朗奇怪地問。

“噢……研究案情呢,忘了時間了……”小木編了一句。開了車後門,帥朗鑽了進去,小木剛要問句什麽,帥朗手一指,立馬盯著小木威脅道:“你再關心我後媽的事,我跟你急啊……”

“誰關心了,你瞎扯……”小木笑了笑,不說把後媽當成帥朗姐姐那茬了,一關車門,點火起步。方卉婷回頭看時,微微訝異了一下,原本想著帥朗會失魂落魄或者一臉彷徨出來,不料此時看帥朗臉上淡淡的喜色,似乎還很高興,不知道這爺倆怎麽談的。一訝異這話就咽嘴裏了,她沒吭聲,帥朗的興致可好了,湊上來說道:“方姐,謝謝你們。”

“別客氣,不罵我們就行了。”小木接了句。

“不會,我對你們,對警察同誌充滿了感激之情。”帥朗誇張地來了句,小木一笑,方卉婷詫異地一扭臉,帥朗一笑,扮著知恩圖報的樣子很鄭重地說道,“為了表達我對你們的感激之情,我告訴你們一個重大案情怎麽樣?”

案情?方卉婷回頭白了一眼,沒理會帥朗,這貨向來誇大其詞,上次舉報傳銷窩點那是一波三折,直到現在方卉婷還懷疑,帥朗的舉報是別有用心。小木呢,一聽案情開玩笑道:“哥哎,別再整個什麽男A女B詐騙特殊服務啊,那不歸我們管。”

“你們怎麽不相信群眾呢?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們來自群眾,一切要依靠群眾,警民魚水情深你們都不懂,怎麽當好警察。今天我是見到我爸了,心情格外好,給你們說說,平時你們就是花錢,我都未必想說……真不想聽算了啊。”帥朗大言不慚地說。

“我不想聽,方姐,你想聽不?”小木問。

“我也不想聽……嗬嗬。”方卉婷把玩著電腦,笑道。

“是不是呀?”帥朗得意了,很無所謂地說,“連四月發生在中州的電信詐騙案前沿案情你們也不想聽?”

“吹吧,在你爸那兒聽到些什麽,逗我們玩。”小木說。

“你要能知道那個案情,就不用我們大老遠來請教你爸了,現在不過還是外圍排查。”方卉婷搭了句腔,沒重視。

“我知道是一夥騎電動的飛車隊取的錢,對不對?我還知道詐騙得逞之後,錢被分流到幾十個不同的銀行卡裏,案發地不在中州,不過取錢地在中州,對不對?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帶頭的好像叫什麽邦,姓什麽梁……靠這手段半年就發家了,弄了一千多萬……本來想幫你破破案子,你們不想聽,算了……”

“嘎”一個急刹車,帥朗差點兒撞到前座上了。幾句話驚得木堂維和方卉婷目瞪口呆,倆人回頭,一人挾著帥朗一條胳膊,幾乎像挾著嫌疑人一般,大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驚喜。

木堂維和方卉婷一個緊張兮兮,一個驚訝無比,倆人一手拽一隻胳膊把帥朗卡在前座倆座位之間。帥朗知道自己料中了,可沒料到的是這倆人反應這麽強烈,剛看了方卉婷一眼,方卉婷像審嫌疑人一般催道:“看什麽看?快說,往下說……”

“我說完了。”帥朗無辜地看了方卉婷一眼,回頭瞪著小木,“嗨、嗨,放手,美女揪我可以原諒,你揪著我不放算怎麽回事?”

小木這下子才省得失態了,驀地放開了帥朗,這邊又一側頭,方卉婷也放了手,倆人互視了一眼,都一般心思,案發地不在中州、取錢地在中州、錢被分流到幾十個不同的銀行卡裏再加上騎電單車的嫌疑人取走了錢……這些細節就連帥世才也不知道,肯定不是從他父親那兒知道的,倆人被這突來的消息嚇住了,特別是騎電單車嫌疑人取錢一事,隻有工作組核心人員才掌握這個不久前排查到的情況,能說出這個來,恐怕是重大知情人無疑了。

兩個人又是不約而同回頭,眼神嚴肅、複雜地看著帥朗,帥朗也緊張了,趕緊辯了句:“我說完了啊,就這麽幾下……別這麽看著我呀,多瘮人呀。”

“你要是說不清,信不信我把你當嫌疑人抓回去?”小木威脅了一句。方卉婷倒是客氣了幾分,很正色地說:“帥朗,這事關係重大,千萬別隱瞞。你是怎麽知道的?”

“猜的呀。”帥朗道。

“猜的?”方卉婷提高了聲調,疑問、詫異、不相信都有。

“就是猜的……電話詐騙異地取款這是通行手法,躲避追蹤方便唄,再說就警察的效率,你也趕不過來呀。”

“那騎電單車呢?猜的?”小木問。

“對呀,幹這活兒開著車吧成本太大,費時太久;租車吧容易暴露目標,幾個地方同時下手,得有個交通工具。中州最多最方便的是什麽,當然是電單車嘍,現在送郵包、快遞、外賣,不都是電動自行車嗎?這些人肯定就是雇的馬仔唄,不騎電動開大奔呀?”

“這……”方卉婷給問住了,似乎很有道理,電單車在本省是一個大產業,禁行摩托車後,遍地都是電動自行車,這正是本案為難的地方之一。一思忖,看著帥朗問題又來了:“不對,你剛才說什麽梁什麽幫,是誰?”

“我也不知道,道聽途說這人發家了,好像搞過無線電……你們一查不就知道了,懷疑我呀?可以呀,我這兩天正沒地方去,你們要有閑工夫,幹脆把我帶回去再審審。”

帥朗看方卉婷置疑的眼神,心裏又有點不悅了,很不客氣地來了句,幹脆破罐破摔了。

這一破摔,可把小木和方卉婷難住了,總不能專程調解人家父子關係,回頭又把人家兒子再拘回去吧。再說,就憑胡扯兩句就說人家有嫌疑,這也忒牽強了,小木此時有點後悔不該危言恫嚇了,身後坐著的這位明顯是個嚇不住的主兒。

帥朗倒無所謂,此時在回憶著和桑雅的相處,好像桑雅說過,隻有自己知道她的真名;好像桑雅也說過,一直在追她的就是這個梁根邦,倆人同道結怨,恐怕不會那麽善了;話說愛屋及烏,那就更有恨屋及烏了,要是把梁根邦捅到警察這兒,沒準兒……沒準兒會有機會再見佳人一麵……即便就不為見著麵,隻要這個仇家進去,那桑雅豈不是更多了幾分安全!

思想又陷入那份熾熱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娉娉婷婷的玉人、是新浴解衣的玉人、是喁喁纏綿的玉人……帥朗歎著氣,其實他很想通過倆警察查查桑雅這個名字,查查她的生活軌跡,可是他絕對不敢。

“帥朗……帥朗……”方卉婷連叫幾聲,看帥朗發臆症還以為帥朗因為倆人出言不遜生氣了,等帥朗回過神來,這才誠懇地說,“你知道的肯定不止這些,為什麽不能跟我們說說……以前咱們的合作基礎應該不錯吧?”

“對對……帥朗,說說,剛才對不起啊,我一時情急……你不會介意的,咱們哥們兒不是?”小木也套著近乎。

“早幹什麽去了,來的路上就告訴你們,我能幫上你們,你們不信,要不何至於這麽低三下四求我?那好,想知道沒問題,把詳細經過告訴我,我告訴你們怎麽抓這夥人。”帥朗不以為然道。

“啊?讓我們把保密案情告訴你?”小木大跌眼鏡了,詫異了句,又看看方卉婷,方卉婷也為難了,這是違反紀律的,自然要躊躇了。帥朗一看倆人不聽指揮,掏著口袋,叼了支煙,點上,慢條斯理地看著二人不屑地說:“不說拉倒,一點兒誠意都沒有……你們沒說我都猜到這份上了,你們真覺得我還稀罕聽什麽詐騙案情。”

將了一軍,這麽跩,把小木和方卉婷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倆人眼神交流著,半晌方卉婷咬咬牙一擺手,示意小木說話。小木整整警容,故作放鬆姿態道:“其實也沒什麽,反正我們也是外圍,知道不了很核心的內容……四月十日,也就是二十天前的晚上,鄰省大同市發生了一起詐騙案,嫌疑人冒充公安機關,騙受害人把賬麵資金劃轉到指定賬戶備查,結果資金一到,被嫌疑人分流到幾十個不同的賬戶裏,在兩個多小時後被提取一空,取款地是中州市不同的四十幾個ATM取款機……就這樣,詐騙了一百多萬,中州提走的有九十六萬……”

小木盡量把細節省略,大致說著案情,不時地看著方卉婷,生怕哪裏說漏了嘴,說完了盯著帥朗。帥朗抽了口煙,撓著前額笑著問:“沒說完吧?你把細節都省略了。”

“細節你就不必知道了。”方卉婷說,“初步查明,這是境外、境內相互勾結的詐騙案,涉案範圍很廣,大同、中州、廈門等三四個城市同時動的手,你要再問詳細情況,那我隻能把你帶回隊裏了。”

“嚇唬我是吧,你以為我不敢去呀?其實破這個案子也不難,是不是就是不知道嫌疑人是誰?”帥朗說了句白癡的話。

“是啊,知道嫌疑人是誰,我們還費這勁。”小木被氣得剜了帥朗一眼,感覺又被他消遣了。帥朗嘿嘿一笑不介意,方卉婷可按捺不住了,質問道:“帥朗,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別浪費我們時間啊,為這案子,我們幾個組五一都沒休息。”

“你們得有耐心,不能光有好奇心,還有,不能對知情人這個態度……

案情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你們的部署,你們相信不?”帥朗道。

“就你……切。”小木嚴重感覺被消遣了,斥了句。方卉婷擺擺手說:“走走,甭跟他廢話,回隊裏。”

小木一發動車,後頭的帥朗自言自語上了,對著兩個失去信心和耐心的人白活道:“你們現在的部署有三。第一,追查電話的來源,這個應該是VIOP網絡電話吧,否則他們沒法通過電話讓受害人相信……不過這些端口隻要掏錢都能租用到,和短信詐騙一樣,根本沒法查……”

車剛點火,驀地又滅了,這一驚一乍搞得小木心裏忽上忽下,一聽VIOP網絡電話這個細節,又看著方卉婷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說他不知道吧,他句句敲要害,說他知道吧,正經問又開始東拉西扯。

反應不強烈,帥朗繼續說道:“第二步,你們肯定要排查取款的嫌疑人,我想他們肯定作了必要的防護,捂著臉、蒙個麵,誰也沒治,即便抓到一個半個,肯定是替死鬼,連誰雇的他們都不知道……”

沒錯,是這樣,方卉婷心裏微微一動,倆人保持著不動的姿勢,現在知道和帥朗的談話方式,那就是別顯得太急切,你一急,他就不急了。

反應好像還不夠強烈,帥朗繼續扮演著公安機關指揮員的身份很鏗鏘地說:“同誌們,還有第三步,調動警力,對嫌疑人取款涉案的銀行卡進行徹查,不放過任何疑點……對不對?甭問我怎麽知道的啊,你們也就這兩三招,告訴你們,不管用,那幾十張卡累死你們也查不到嫌疑人……”

木堂維驀地回頭瞪著帥朗,無語了,光眼珠子動,上上下下打量著帥朗。方卉婷也扭過頭來,美目眨著,同樣以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帥朗,不是要這麽打量,而是這貨猜出來的三個部署,正是工作組盧副局長、童副政委研究後的部署,至於效果嘛,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起碼方卉婷知道現在還沒有什麽大的突破。

“看二位的表情,我好像猜對了啊……嗬嗬。”帥朗沒心沒肺地笑道。

“帥朗……”方卉婷無奈地歎了口氣,和小木交換了一下眼神,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吧?對呀,沒錯,非常正確,你能當工作組組長了,不過我怎麽覺得,你是紙上談兵呀?”

“不要激我,哥很淡定,根本不上這當……你們要想聽,細節告訴我,我幫你們分析分析,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呢。你們要不想聽,得,開車,走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帥朗擺著手,無所謂了。

將人的反被將住了,小木驚詫於帥朗這段分析,恨不得把一大堆資料擺給帥朗討論討論。有道是理不辯不明,說不定混跡於城市的帥朗還真能說出些什麽來,不過自己當不了這個家,側頭再看方卉婷,方卉婷想了良久,幹脆把電腦往後一遞:“你看吧,反正現在一個嫌疑人也沒抓著……”

“好,別打擾我……開車回市裏,晚上飯不管你們倆誰請請啊……”

帥朗樂了,拿著小電腦,捎帶著提醒了晚飯,方卉婷被噎得氣結,小木駕著車,歎了口氣,驅車往市裏返……

電腦裏是個支離破碎的數據簇,四枚指紋樣本,疑似是嫌疑人的;一堆蒙麵的監控照片,本身就模糊,即便調清去馬賽克也看不清楚,粗略羅列出來的隻有身高和體型數據,這個對於客流量這麽大的中州恐怕緣木求魚,甭指望通過這東西能比對出來;還有兩份案情通報,貌似各外勤組的工作日誌,這東西倒引起了帥朗的興趣,細細地看上了……

小木駕車的時候幾次往後瞥,幾次想吭聲都壓回去了,那堆亂七八糟看得人頭疼的東西,真不知道帥朗怎麽會這麽起勁,幾次看到帥朗出神地凝視,搖頭不語了。方卉婷是同樣的心思,瞟到帥朗如此鄭重和嚴肅地梳理電腦裏的資料,甚至產生了這是一位同行隊友的錯覺,那份冷靜、那份專注,根本不像他所表現的不學無術,不過讓方卉婷覺得遺憾的是,他沒有子承父業,否則那樣兩個人可真成同行了。

那麽這份遺憾又來自哪裏呢?方卉婷忽然覺得自己這想法有失理性,似乎心裏不知不覺中會以帥朗為標準揣度一下,要是正式交往上這麽一位男友會怎麽樣?揣度的結果是,實在不怎麽樣,現代女人的擇偶無非是年少、多金、有背景,三者兼有或者最起碼也占一頭半頭。可帥朗呢,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好聽點兒叫失業青年,不好聽的就叫無業遊民,真交往這麽一位男友,恐怕拉不到家長麵前,更拉不到朋友麵前。

對了,我怎麽胡思亂想這些,方卉婷握握拳,左手掐了右手一把,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當她再一次用理性的思維來分析自己泛起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時,又一次下意識地瞟了帥朗一眼.和前次見麵相比,似乎帥了幾分,穿著也上檔次體麵多了,說不清自己是被對方吸引住了,還是因為有了那一次猝然的肢體接觸而產生的好感。心理學上講,在某種特定的氛圍和條件下,異性之間可能情不自禁發生親密關係,方卉婷隻覺得那天晚上,是因為刺激、因為衝動、因為那種很異樣的感覺,兩個人才發生了那麽一個吻,一個很另類、讓她很回味的吻。

對呀,不就是一個吻嗎?還不至於成為喜歡和愛上他的理由吧?方卉婷終於壓抑住了自己的臆想,輕籲了一口氣,努力不再去想了。衝動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要是無視這個男人離自己憧憬中的白馬王子相差如此之遠,那就不能理解了……

車進市區了,夏天天黑得晚,看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車駛進了中原路,還沒見後麵的帥朗有所反應,小木問方卉婷先去吃飯還是先歸隊。不料方卉婷沒吭聲,後麵的帥朗來勁了,湊上來說:“吃飯,吃飯……我餓了,中午都不知道吃了什麽。”

想起那尷尬的一幕,方卉婷出聲笑了笑,不過沒答應,接過電腦說了句:“別想好事啊,知道什麽說說,我看夠不夠我們請你一頓。”

“這個……這個騙局貌似很完美對吧?組織地、案發地、取款地都不在同一地兒,嫌疑人沒名沒姓沒有蹤跡可尋,對吧?但凡這種案子,發愁的就是找不到線索和突破口,對吧?”帥朗很老成地說。

“大哥,這還用你說呀?要有線索有突破口,誰還跟你廢這嘴皮子。”小木不悅地說。

“其他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案子的突破口在哪兒,采用不采用就是你們的事了。”帥朗道。

“在哪兒?”倆警察異口同聲問道。“銀行卡上。”帥朗道。

“啊……”倆人幾乎是同時泄氣了。方卉婷“啪”的一聲合上電腦,很失望地說:“你就這兩下呀,還真高看你了……知道不知道現在多少人在排查這些涉案的銀行卡,經偵和刑偵出了四個組,分赴三門峽、鶴壁等四市徹查七家銀行的監控記錄,即便查出來,涉及的究竟是什麽人、是不是能指向嫌疑人,還得兩說。”

“對呀,問題就在這兒……”帥朗湊上來,提高了聲音解釋道,“你要是騙子,你至於笨到專程找人分赴幾地兒辦銀行卡的水平?錢沒騙著,累都累死了……再說辦卡總不能蒙麵吧,既然有監控,肯定就不會是嫌疑人。”

“對呀,這不可能是騙子去辦的卡,應該是無關的人,既然敢用,就不怕我們查。”方卉婷抓到疑點了,訝異了句。

“那也不對呀,卡怎麽統一到騙子手上了。”小木置疑道。

“問題就在這兒,這裏麵有個中間人,向下聯係收卡,向上可以給騙子團夥提供借記卡……不但這個有中間人,在選擇目標上應該也有中間人,要不那電話怎麽一來一個準兒,你案卷上記載的四個類似案件,涉案金額都有上百萬,騙子怎麽知道這人賬戶裏這麽有錢,怎麽就沒人給窮光蛋打電話說公安要查他的賬戶……”帥朗挑著線索。

“對呀,這是有知情人提供消息。”小木恍然大悟了。“怎麽查?”方卉婷直入正題。

“對、對、對……三組不是查到了,有幾張是用學生證辦的?還有人做這生意?”

“當然有了,辦張空卡不掏錢,空卡能賣二三十塊錢,擱誰誰不幹?你到工地一吆喝,有人敢辦十幾張賣給你……這年頭隻要有需求,就有銷售……現在市麵上經常有人收空卡,見識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