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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在拘留所的號子裏沉悶了一天,吃飯時也僅是嚼了小半口饅頭,抿了抿西紅柿湯。旁邊一位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小聲告訴他進到這個地方,誰不吃飯誰是傻蛋,誰總想著後悔誰就不配是個男人。阿旺沒答理他,望著門上那個探視孔繼續發呆。

他理緒不出來,究竟是誰打匿名電話告發的他。

挪用這筆兩百萬是為了給一個朋友炒股補倉,朋友答應半年後一準還清,並敲定了二十萬元的酬金。阿旺幹這種事情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從來沒折過手。一年下來,僅拿酬金這一項就是幾十萬元。惟一的知情人隻是總會計,所借給的人又都是朋友而且單線聯係,不留下任何手跡。阿旺被檢察院帶岀小酒館時,總會計還在睡夢裏,就在檢察院臨到小酒館前夕,阿旺曾接到內部人的一個電話,讓他迅速逃走。阿旺沒同意,他不想跑了。到小酒館裏來,是因為要約會這個借錢的朋友,大的地方顯眼就到小酒館。可到時間朋友沒來連一個電話也沒打。這就是說朋友出賣了他,那兩百萬打漂了。他在小酒館裏給總會計撥通電話告訴他,朋友的錢今天沒有還上檢察院知道了,你躲躲吧。總會計哭了,說,經理你可害我了我那麽大歲數上哪躲啊。阿旺喝著悶酒,說,你躲一下,我來頂著。他搖下電話,朋友的電話打進來,說,錢明天中午還回來,讓他趕快人賬。因為脫不開身,就到不了小酒館了。阿旺衝這手機說道我一會兒就被檢察院逮走了,你坑害了我。放下手機前阿旺從窗戶裏看到檢察院的人在小酒館裏打量,他心一哆嗦,心想這輩子算栽在朋友手裏了。

天黑了,號子裏大部分人沉默著,若有所思,隻有少數人聊天,看岀都是常出常逬的主兒,權把這當做旅店。突然一個人物在阿旺的腦海中鮮活地蹦岀來,是主管財務的副經理小張。小張是他一手提拔的,從業務部主任當上的副經理,剛三十多歲,清華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在工作上很有些辦法。阿旺腦海裏剛閃出小張,又被他立刻極力否認掉因為小張絕不屬於告密的那種人,他為人極端老實,對阿旺又惟命是聽。他生來怯懦,在眾人麵前說話都緊張得結結巴巴。更為主要的是,小張愛**,被阿旺在經理室發現了好幾回,小張哭著表示,要痛改前非,再**就把手剁下來。阿旺沒有聲張,感激得小張差點兒給阿旺跪下。為報答阿旺,前天,小張風風火火找過阿旺,提出賬目上的錢數和實際上的錢數不符,好心提醒阿旺要小心注意,因為眼睜睜公司馬上要投入一筆錢上項目,還是阿旺委托小張辦這件事的。阿旺揮揮手,說這事我知道了,你甭操心過兩天錢就符合賬目了。再有沒事你別去檢査賬目,那是我管轄範圍的事。

難道是小張?!

小張折磨著阿旺,若是他阿旺殺他的心都有。忘恩負義,這是阿旺最不能饒恕的。可阿旺想不透,小張為什麽突然要出如此狠招呢,即使他判刑,經理的座位也根本輪不到小張的頭在總公司,當仁不讓想當這個位置的人足有一巴掌呢。不是小張那會是誰呢?阿旺做事滴水不露連妻子穎都沒透露半句。更不可能是總會計,他已經五十來歲,老朽了。現在也許關在哪間屋裏也和自己一樣苦思冥想呢。夜深沉了,有人被帶進拘留所,在走廊裏大喊大叫的,驚醒了不少的人。

就在阿旺苦思冥想的時候,他想到弟弟阿強因為他有了錢以後,弟弟總是耿耿於懷,說他吝嗇不給他錢,也不安排他到公司裏當個什麽官職。阿旺奚落弟弟阿強一頓,說你就這一副流氓打扮,到公司來就毀了公司聲譽。不給你錢,是怕你去賭,去嫖。阿強很不滿意,有一次竟然張口大罵了阿旺一場,氣得阿旺狠狠扇了弟弟兩巴掌,又踹了幾腳。更令阿旺氣惱的是阿強偶然一次到家裏來趁著他不在家,狗膽包天,跟自己的嫂子竟然動手動腳。這件事穎一直沒敢對他說,隻是兩個人吵架穎才端出來。阿旺不信,說阿強再混也不會做出這等畜生的事。穎說,你這麽一個高智商的男人也有愚蠢的行為,你弟弟是畜生,你媽媽長得漂亮,他也會有邪念。阿旺在窗前沉悶了半天,突然揣著菜刀要找阿強算賬,被穎死死攔住。穎說他畢竟是你親弟弟,又沒把我真的怎麽樣。再者說,你拿菜刀走過去阿強的手很惡毒,再下手把你剁了。阿旺想想終於忍住手。想來,阿旺和阿強還有關聯,因為有時候處理事情難辦了,阿旺就找阿強用黑道上的方法去解決,比如要債,比如對方耍賴。阿強一出麵,比他運用法律的辦法都順當。他親眼見到阿強去幫助他討債,到了對方辦公室時故意低頭掉下兩三把菜刀,又漫不經心地揀起來,嘴上還說著對不起,嚇著你們了吧?對方早就臉色煞白腿肚子真顫悠。

這時,有一個聲音傳過來,說道,你雖然身子不動,卻根本沒睡著。你肯定是個經理或者老板之類的人物,你是因為經濟案件進來的。你雖然很有身份,甚至巴結上什麽大人物,但在犯罪上還是個雛兒。你做事謹慎得要命,不會做過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這回吃官司,一準是有人背後告密,你在想是誰檢舉的你,我說得對不對?旁邊那人神秘地問。黑暗中,阿旺打了個冷戰一種被人鑿透了心思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他側臉瞅了瞅,那人的眼睛像貓眼一樣放著陰冷的光芒。

那人來了興致,說道,告你,無非是兩種,一種是恨你的人一種是愛你的人。我這回翻船就是我弟弟舉報的。其實,我給他錢不少了,他還不滿足。

阿旺想起兩個人都懷疑是弟弟告密,覺得世界是太小了,便禁不住問,你怎麽知道是你弟弟舉報的呢?

那人笑了笑,說道,很簡單我進這裏之前,他曾經到我家,死活磨著要我那塊金表我不給,他二話不說就走臨走時,我瞧出他眼光裏露出凶相。我妻子還埋怨我,說你給他不就完了嗎?我說,他要完金表就該要和你上床了。我對妻子說,你知道有個著名的寓言,叫《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嗎?漁夫的妻子從木盆開始向金魚伸手討,一直討到當皇帝。我弟弟就是漁夫的老婆。那人說到這,猛丁兒頓了頓語氣變得皺皺巴巴的,他繼續敘說我十一歲時爸爸媽媽離婚,把我和弟弟扔給了可憐的奶奶。我可以忍受饑餓和痛苦,卻不能忍受周圍人的奚落和辱罵。我帶著弟弟闖**,想盡一切辦法掙錢,然後,向別人證明自己什麽,並開始嘲笑和愚弄自己的父母。媽媽哭著讓我原諒她,我都沒後悔。可我後悔當初不該帶弟弟一起做買賣,他是個見利忘義的人。說完,那人就不再說話,不一會兒就聽見他輕微的鼾聲。

阿旺明白了,那人把憋在心裏已久的東西釋放出來感覺就平衡了,他純粹把阿旺當做宣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