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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立夏太陽費了好大的力量才勉強下山。天一黑,在這座海濱城市的東南方向,就預示著一場血雨腥風。因為東南方向有一群群的新建築物,還沒完全竣工。隻有一條新修好的道路通到建築物裏麵兩邊都是摞著的鋼筋水泥。

城市裏的兩撥流氓因為一個叫於紅的女人發生衝突。各自的老大都看上了於紅,而於紅的姿色在圈子裏邊是有目共睹的,在所有的迪廳裏她隻要在高台上一戳,隨意而舞,全場的人就會瘋狂而動,直跳到天昏地暗為止。於紅放出話來,我誰也不跟除非誰把誰製服了。於是,這邊的老大阿強那邊的老大車夫各自糾集更多的人投入了一場混戰,使雙方都有多人受傷。事態進一步升級,到了這天的傍晚夜幕剛剛拉開,有四十人分別聚集在建築物的一號樓附近阿強鼓動大家,我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讓弟兄們賣命而是為了證實咱們的實力。而在三號樓附近的車夫也是毫不含糊,他說,我就是為了於紅,於紅不依附我咱們就別想在這出人頭地。

車夫帶著一夥粗壯的漢子,拿著鐵管、木棍、磚頭跑到一號樓去挑釁,在半路上與過路的四川的民工單國安和董得水打個照麵,領頭人車夫不問青紅皂白,上前就毆打這兩個民工。另一夥首領阿強聽到這邊有動靜,也趕過來,可巧的是兩個民工正往一號樓跑,手裏還拿著隨手揀起的鋼筋。阿強問身後的人,這是不是車夫那夥的?有人回答,是。阿強不假思索地吼道,給我打!這句話還沒落音,後麵就有十幾人把這兩個全然不知所以的民工圍住毆打。無奈,單國安和董得水死命逃出重圍往五號樓附近跑,後麵的人就邊喊邊追打。單國安和董得水跑散。單國安往前跑時,正與迎麵趕來的車夫一夥遭遇。車夫誤以為是阿強的人用磚頭把單國安砸倒,隨後他手下的人趕到一群人開始瘋狂的暴打。

阿強等人趕來時,看到這個場麵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阿強聰明絕頂,知道雙方都打錯人了。便低聲喝道,要出人命,趕快撤退。於是這夥人借著夜幕悄悄離開,後麵的單國安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七竅出血。車夫一看不好,知道打錯人了,就把單國安送往醫院。半路上,阿強突然率人衝過來,阿強手下把車夫的胳膊用刀子劃破長長的一道血印。車夫繼續抱著單國安往醫院跑,阿強在後麵猛追猛打車夫隻好打打停停。送到醫院時,單國安已經閉上了眼睛。阿強在醫院門口率領人立即散去。單國安,這個淳樸的民工本來抱著老老實實掙錢的想法來到這座海濱城市,沒想到無端地被這兩夥暴徒活活折騰死。

公安局把車夫等十八名流氓犯罪案移送給市檢察院,接手的是檢察院的郭文良,一個傳奇式的檢察官。他結婚沒多久,妻子美歌是外貿公司的白領,表麵上秀麗而溫柔,可實際上是個十分有心機的女人。郭文良一米八二的大高個子,闊鼻子,濃眉毛兩道目光爍亮,辦事很果斷,就是太要強。他從政法大學畢業後在檢察院的起訴科呆了四年,經他手的案子能堆成山。四年來,他帶領小組辦了四十多個案子,在全市都是響當當的沒有栽的。有人說,誰的案子要是到了郭文良的手下,算是完了。有人在他家的門上貼下一個告示,上麵赫然寫道:郭文良你放明白點,不然,小心你的腦袋!有人偷偷把他的摩托車點著了等他發現時,嶄新的摩托車早已經燃為了一堆廢鐵。有人突然用黑布從後麵罩住他的頭,把他昊揍一頓渾身沒有明傷,但有半年郭文良都不能直起腰來。一峯被投進監獄裏的罪犯對他吼著:我操你媽的郭文良,你小子為什麽總是站著!郭文良像一棵挺拔的鬆柏,巍然屹立。他用一身的正氣,主持公道,伸張正義。

郭文良麵對厚厚的案卷,他有些興奮,這個案子是個大案,涉及到的人多達七八十,案件又十分複雜。因為這麽多人毆打一個外地民工,致使死亡者有二三十個部位受傷。那麽究竟誰是主犯,誰是從犯,誰又在慫恿,誰打的致命處誰又第一個動手站在什麽位置,都得細致核實。這時,求情的電話打進來,保車夫的也有替阿強說話的人也有,不少是檢察院內部的人,更有郭文良的上司。郭文良在檢察院的日子不太好過,嫉妒他的人太多。尤其是法院的幾個人,死看不上他。眼睜睜,郭文良駁回了法院好幾起案子,讓法院的人栽了跟頭。說來,檢察院這邊開始並不是由郭文良辦這個案子,由於阿強的背景比較複雜,阿強的哥哥阿旺是全市一家著名公司的經理,所說著名是他在全市率先搞了股份製。另外阿強的叔叔是法院的一個副院長。

檢察長考慮再三就換成郭文良。因為郭文良是被全國檢察院通報表彰的人物,脾氣又倔又直,上上下下都不敢把他怎麽樣。檢察長及時推出郭文良,就怕法院那邊搗什麽鬼發什麽難。眼睜睜那個法院副院長資曆很老,他提拔的人遍及全市法院各個部門。郭文良的直接上司,副檢察長老周也很想通過這個案子在全市踢上幾腳,案子在市裏越轟動,影響就越大。現在阿強的律師們發現幾條很有說服力的證據,阿強並不是首犯,隻是踹了兩腳,真正打人致死的是車夫。

開庭的前一個下午,郭文良看完卷宗檢察長找他問,明天開庭有沒有把握?郭文良肯定地、說,能勝,因為車夫要救單國安,是主謀阿強從中作梗。檢察長拍拍他的肩膀,你要不能勝,我就得挪挪窩,你說什麽也得把阿強拿下。我聽說對方的律師陣容整齊,尤其是車夫抱著單國安去醫院,這條是很煽情的。郭文良說,再煽情也沒有用,因為致單國安死地的是車夫他本人。檢察長剜了一眼自信的郭文良,說道,這個案子咱們要是栽了檢察院就甭想在法院那翻身解放。郭文良沉吟,我試試吧。檢察長揮揮胳膊,別試,這案子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回到家,天已經暗下來。上司老周的電話頂進來,老周急匆匆地說,聽說車夫請的律師裏有你的老鄰居老葛,你們關係不錯,他看著你長起來的,你可要站穩立場呦!愛人美歌是個十分敏感的女人見郭文良的神色不對,忙問,出什麽事了?郭文良沒言聲,他心裏反複琢磨,老周怎麽知道老葛和我的關係?是不是領導們把所有車夫的律師都過濾了一遍,看看我和法院有什麽千絲萬縷的聯絡呢。美歌悻悻地說,我可是關心你,你別動不動就跟審犯人似的看我我討厭這個。她打個哈欠,郭文良從背後抱住美歌,一隻手趁機伸進美歌虛掩的前衣像章魚般在兩個**間徘徊。美歌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聲,突然跳起來,不行,絕對不行,今晚,我不能和你有任何身體接觸。郭文良驚詫地喊著,為什麽?美歌咬著牙說,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才和你上床。郭文良看著妻子緊張兮兮的樣子撲哧笑了,你可從來沒求過我。美歌擰著眉說,老葛剛才來電話,讓我告訴你,隻要案子公正了,一切就自然公正。郭文良冷著臉,這可能嗎?美歌說,怎麽不可能。法院和檢察院都是國家的法律機器。老葛說的在理。郭文良眯縫著眼睛問,依你意思讓我聽老葛的,不聽,咱們都不能睡在一張**?美歌說,老葛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隨你便。他對你的感情和教誨,我是聽你說的。我不想和你辦事,因為你明天就審案子了,不想讓你在法庭上一臉的疲憊。你委屈睡沙發吧。郭文良不滿地嚷道,這是哪家子理由!

夜深了,郭文良接到老周的電話,我看卷宗了,車夫領著一幫人把單國安打得折了六根肋條骨,胃大出血,肝髒破裂。他車夫不判死刑,天地難容。都這樣以後還有哪個民工敢進咱們這座城市呢。郭文良應著,我會全力以赴的。郭文良重新爬上床,借著微弱的床頭燈光,他入情地看著美歌那張清清淨淨的臉龐,睫毛長長黑黑的,把整個眼皮都覆蓋住。美歌很像個玩具的瓷器娃娃。上大學時,郭文良在政法大學,美歌在外貿學院,兩所大學隔著一座情人湖。所以,兩所大學的關係就像情人湖一樣黏黏糊糊。在文藝匯演的時候,倆人在聯誼合唱團一起唱歌時郭文良先看到站在前排美歌的脖子,他覺得這個女孩子脖子怎麽那樣白啊,白得像俄羅斯油畫裏白樺林的感覺。他想去摸,手隨心動,竟然伸出來,他猛丁兒嚇了一身冷汗。想起那段曆史他禁不住搖醒美歌,把嘴拱到美歌的耳畔輕聲說,不管我明天案子怎麽樣,我都要和你辦事。我不能睡沙發。美歌迷糊地說

你要給老葛回電話……

老葛是公證處的老公證員,同時也是鐵嘴鋼牙的律師。

郭文良和老葛住在一個古老的小巷裏,那時,老葛是民政局的調解科長。後來恢複公證處他才調到那裏。他很愛吹簫,於是迷住了上小學的郭文良。他邊吹邊對郭文良講解古時候用一排竹管連在一起,那叫排簫。我這個一個管的叫洞簫。

那條胡同,不算太寬,也不算太長,居住著幾十戶人家。沒有潑婦惡漢所以整個胡同,總是籠罩在祥和安靜的氣氛中。老葛住在胡同口,惟一的獨院中,院內隻有一間房窗子開在胡同內。他姓葛,因為他長相老才二十歲出頭,鄰居們都稱呼他老葛。他也不辯解,用點頭微笑,取代了一切禮儀。郭文良很喜歡聽老葛吹那洞簫,覺得那聲音奇特,很低沉。其實,他聽不明白這聲音究竟有什麽奧妙。可每當一個人放學走在黑漆漆的胡同時,那柔和的聲音就給他安慰,但這聲音對他卻是個謎。直到有一天傍晚老葛開門出來,看到郭文良正趴在他門前逮軸蛾兒老葛讓郭文良進了小院。郭文良問老葛那聲音是什麽?老葛笑了笑,從屋裏牆上把簫摘下來,那是一個灰色硬塑料管上麵有洞。老葛告訴郭文良記住了,這叫洞簫。他拉郭文良坐定,然後舔了一下嘴唇,把洞簫送到唇邊,一縷輕柔的聲音便飄旋岀來。老葛看郭文良望出了神,就把簫遞給郭文良,郭文良接過來試了試,像放屁似的,沒吹出個聲音。老葛又笑了,說,把這根洞簫送給你,你什麽時候吹響了,你就是成熟的男人了。

在老葛的**下,當郭文良能夠吹響洞簫時,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政法大學。這個想法是老葛為他定的老葛說,洞簫的聲音傳得遠是因為它的低沉和音色。法律能夠持久,是因為它幫助人們主持公道。兩個意思不相關,但相聯。當郭文良當上檢察官時,這條古老的小巷拆了。一家人收拾他的屋子,郭文良的弟弟文春,在門前的一堆破爛中見到了那灰色的塑料管那隻洞簫。它已經斷裂,無法再吹出聲音。文春問哥哥,你還要嗎?郭文良有些惋惜地又把它扔回垃圾裏。而老葛已經搬走,臨走時吹了一宿的洞簫把小街上的鄰居們吹得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