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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知真將入戶門的密碼發給了楚格,以防複尺時 自己沒空同去。楚格窩在家裏,專心致誌,很快就做出了兩個方案發給知真,這可比她過去在公司時效率高得多。

可是知真收到後遲遲沒有回應,楚格有些不安地猜測,是不滿意嗎?是局部不滿意還是整體都不滿意呢?

等到了第三天,她終於忍不住給知真發了 一條消息:知真,方案我可以再改的,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直接說。

在忐忑的等待中,楚格喝光了一瓶 1.5 升的烏龍茶,正想 回**躺一會兒,這時手機在工作桌上瘋狂地振動起來,寂靜的家中突然響起噪聲,把她嚇了一跳。

“楚格,真的不好意思,這幾天我事情太多了,通個電話長話短說吧。兩個方案我都看過了,都可以,隻是儲物空間不需要那麽多……如果一定要選一個的話就選 A 吧。周六我會去物業辦好相關的手續,之後的事情就全權委托你啦。”

知真語速非常快,像要一次**代所有問題似的,以至於楚格都沒有找到插話的機會。

“這樣可以嗎,楚格,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呃……沒有。”

掛斷電話之後楚格恨不得咬掉舌頭,其實她應該告訴知真:按照慣例, 一旦定了方案,客戶應當支付至少 50% 的訂金。以前在公司做時,隻要草圖出來就視為合作意向達成,默認收取全額費用,但好就好在這些事情自有專門的同事負責溝通對接,設計師是不用管的。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一個人要做所有的事,要串聯起所有的環節,可是最重要的那一環她又怯於討論、爭取。她像這個時代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需要錢,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正確而得體地表達這個需要。

葉知真絕不是那種不好打交道、挑剔慳吝的人,她隻是疏忽了,楚格非常清楚這一點。但知真在電話裏的語氣那樣匆忙急促,楚格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談錢。

這次就先這樣吧,楚格黯然了片刻,又給自己打氣,經驗

總是慢慢累積的!

她撇開了那股自責,給熟悉的工長打了個電話,盡量用 一種意氣風發的語調說:“孫師傅,在忙嗎? 我有點兒事要跟你說。”

周六的下午,知真在物業處辦好了裝修手續,在一堆文件 上簽了字,交了押金,這時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該付錢給楚格的。

“你臉皮也太薄了,這有什麽難開口的,要是我沒想起來, 你是打算一直不找我要? ”在知真眼裏,楚格的青澀簡直有點兒荒唐。

楚格被數落得訕訕的:“你又不會賴,早一點兒晚一點兒的區別而已。”

“不是這個問題,”知真歎了口氣,“你出來做事就要有個 做事的樣子呀,對別人好,也要對自己好,大家都遵照規則事情才能持續運轉下去。”

楚格臉上那一點兒淺淺的失落被知真看在眼裏,她沒再繼續囉唆,向楚格要了收款賬號,當麵把款子轉了過去。

“我待會兒有事,就不陪你吃飯了,要不要我叫蘇遲來接 你? ”知真有點兒抱歉剛才自己太說教了,現在隻想做出些許彌補,哪怕是很小的事,隻要能讓楚格開心一點兒就好。

可楚格像是受了意外驚嚇似的,整個人往後彈了一步,慌

忙說:“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不用時刻有個監護人陪著,你去忙,我自己會安排的。”

她急於拒絕的樣子揭示出某種心虛,知真了然地笑了笑,也許楚格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誰都看得出她其實非常在意蘇遲。

和知真分開之後,楚格被一種強烈的失落感攫取了。她在小區門口站了一會兒,目睹著一輛冰川藍的帕拉梅拉緩緩開進車庫的入口。真有意思,楚格自嘲地想,雖然我一點兒也不懂車,連駕照都沒考過,可我也看得出那是輛很貴的車。

周末不能施工,她原本是計劃帶知真去建材市場或者家居城隨便轉轉,看看之後軟裝需要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也能進一步了解知真的審美和喜好。但知真這一走,她突然就多出了大片不知道該如何消磨的時間。

她無法確切地想起上班的那幾年自己究竟是怎麽度過工作之餘的閑暇時間。沒有戀愛,也沒有豐富的社交活動,偶爾跟桑田吃吃飯,逛逛商店,剪個頭發,回家看看父母或是去探望曉茨,最多的時間是宅在屋子裏叫個外賣,重溫幾部老電影、老劇集。

心血**的時候也有,去超市買些食材,興致勃勃地想做頓豐盛的住家飯,可是每次都控製不好量,往往買的要比實際需要的多得多。肉類可以冷凍起來慢慢吃,但蔬菜保存期短,

即便在冰箱裏也過不了幾天就蔫兒了,最後無一例外隻能扔 掉。每次發生這種事她都會在心裏狠狠罵自己浪費食物,也浪 費錢,被自責啃噬,發誓下次再也不這樣了,可下一次還是會犯同樣的錯誤。

除此之外呢,好像就沒有別的事情了,回想起來她隻感到了一種鋪天蓋地的空白。

在這樣的沮喪中,她打開手機,百無聊賴地刷了一下朋友 圈,看到桑田在一小時前發的照片,拍的是行人和街景,色彩鮮亮,有股噴薄的生命力,衝破了她腦中的空白。

“你在哪兒,我來找你。”楚格在對話框裏飛快地打出這行字。

“還有別人哦,你不介意吧? ”桑田回的是語音消息,語氣不像她平時那麽幹脆。

楚格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也沒有察覺到異常,反正桑田 一貫喜歡熱鬧,喜歡呼朋喚友,她又不是沒和那些人一起玩過。

對於楚格來說,那些嘈雜和喧鬧,那些真實的有溫度的東西正是她此時此刻最需要的。

她按照桑田給的地址打了輛車過去,距離五公裏,著名的 時尚街區。平日裏就人潮如織,整個城市的小資青年、時尚人 士都愛紮堆在那裏, 他們好像永遠不需要工作卻有花不完的錢,無所事事卻又生機盎然。

楚格可以想象到周末時這裏的場景,那會是怎樣的喧鬧和擁擠,也許買杯最普通的咖啡都要排上半小時的隊 ——楚格光是想想那個情形就已經感到害怕。

若非她現在心間激**著一種被全世界拋棄了的頹喪的情緒,她是絕對不會去那裏的。她好像生平第一次認清了自己的軟弱和缺陷,意識到一個冰冷的事實: 一個現代人,無論再怎麽抗拒社會,再怎麽想要遠離它,終究還是被社會馴化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