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大福

在高中畢業之前,我曾經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接受了街訪。

街訪員問:“請問你的夢想是什麽?”另外兩個同學很有精神地回答:“先好好享受大學生活!”“我打算讀完專科學校後當美發師。”我斜眼瞥著她們,內心忍不住焦急起來。遇到這種問題,到底該怎麽回答?怎樣回答才算四平八穩?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那你呢?”

男性街訪員一臉天真地發問。看到我略微遲疑的態度,那兩個同學才終於發現事態有點微妙。

因為不要說高中畢業後想讀哪一所學校,我甚至決定不升學。

“咦?你該不會是重考生吧?”

街訪員說對了一半,但另一半說錯了,他還言不由衷地安慰我——沒關係,不必在意比別人多讀一年,他以前也是重考生。

同學用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表情看著我,她們即使想幫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但是,沒有問題。

“夢想……”

我稍微誇張地偏著頭。下一刹那,我立刻露出笑容說:

“我的夢想,就是可以用自己的錢,買很多甜點吃到爽!”

很好,完美答案。這個畫麵在電視上應該很有“笑”果,街訪員聽了之後捧腹大笑。

“是嗎?原來是這方麵的夢想啊。”

年輕真好。男人笑彎了腰,同學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太好了,這一定是正確答案。這樣就好。

晚上,我在泡澡時打量自己的雙手。我沒有一技之長,也找不到喜歡的事值得去專科學校進一步學習。我的手指又粗又胖,就像粗絞肉腸,漂亮的指甲離我好像有一百萬光年那麽遙遠。每次看到指甲油,我就沒來由地感到沮喪。

“如果沒有明確的目標,高中畢業之後就變成自由職業者了。”

我的班主任是好人,在畢業之前一直很關心我,但我既沒有喜歡讀書到想要讀大學,也沒有哪個行業讓我想要一畢業就去工作,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其實當年我也差不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麽,所以就去讀大學,利用那段時間好好思考。”

嗯,我能理解這種想法。我媽應該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希望我繼續升學,但是,讀大學不是很費錢嗎?雖然我生活無虞,一直無憂無慮,但從小看到我爸每天辛苦地上班,我媽也在打工,就覺得自己也可以一邊打工,一邊尋找“想要做的事”。

洗完澡,我立刻穿上睡衣,盡可能不看鏡子。我猜想自己出現在電視上的畫麵會更慘,因為大家都說上鏡頭時比實際看起來更胖。

沒錯,說白了,我就是胖,是一個穿大碼衣服的胖妹。所幸我很清楚別人期待這種體形的人扮演什麽角色,所以從來沒有遭到霸淩,而且我長得和善可愛,身材也不至於胖得很離譜,去逛街時也不會被別人排斥。

以這種體形來說,我的青春還算是差強人意。

但是……

我並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更沒有任何目標。如果硬要說的話,減肥勉強可以算是我的目標,但我並不天真,不相信隻要瘦下來,一切都會改變這種夢話。

我叫梅本杏子,今年十八歲,身高一米五,體重五十七公斤,從小學開始就有一個綽號是“維尼”。我既沒有才華,也沒有身材,更沒有男朋友,隻有贅肉多到可以賣錢。

……有人喜歡嗎?

幸運的是,最近的求職市場處於賣方稍微占優勢的狀態,尤其是服務業一直人手不足,隻要年輕、能馬上工作,也可以領到不錯的薪水。

“和我當年的求職冰河期相比,簡直就像在做夢。”

哥哥畢業時,新聞報道中經常討論畢業等於失業的問題,除非是特別優秀的人,否則根本無法進入自己理想中的公司。

“如果隻要等一年就可以進公司,已經算幸運了,能夠在畢業前就被優先錄用,簡直是超級幸運。”

“是呀。”

我意興闌珊地回答。哥哥歎著氣,掰開煎餅。啪——

“沒想到短短幾年,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如果你不挑,現在應該可以進某家公司吧?”

“……是啊。”

“給你。”

我接過哥哥遞給我的煎餅,咬了一口後點點頭。我目前的煩惱應該算是奢侈的煩惱吧。

我有地方住,不愁吃穿,如果不挑的話,還可以找到工作,也可以成為正職員工,而且我還有“後路”,那就是去商店街工作。

我住在東京,但附近並沒有觀光指南會介紹的景點,而是一般民眾生活多年的老舊小區。這其實也有好處,因為這裏的商店街上有各種店鋪。聽說最近很多商店街的店鋪都因為沒人接手而經營不下去,導致一整排店麵都被拉下了鐵卷門,被稱為“鐵卷門商店街”,而我家附近的商店街,每家店都很有活力,每天都打開大門做生意。

隻不過也有幾家店的老板因為年紀越來越大而煩惱,他們隨時都在招募願意接手的年輕人。尤其是我這種從小在附近長大的人,更是理想的人選,去商店街買東西時,不時有老板對我說:“如果找不到工作,就來叔叔的店工作吧。”

“聽你這麽說,新井家真是太好了。”

媽媽切著羊羹,深有感觸地說。她打工的那家洗衣店,老板的兒子終於決定要繼承家業了。

“如果今年是賣方市場,可能就沒這麽幸運了吧。”

媽媽把切下來的羊羹碎屑放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的確,如果立刻可以找到工作,而且薪水很高的話,即使不繼承家業,也可以外出打拚,過自己的日子。雖然洗衣店老板的兒子可能是在無奈之下才這麽做,但我忍不住有點羨慕他。

如果有人對我說“非你不可,一定要由你來繼承”,我就不需要煩惱自己到底該做什麽了。

不過,我不太想在這條商店街上班,雖然並不排斥在從小熟悉的環境裏工作,但還是有一個小問題。

上次走進嘉德麗雅西點店準備買蛋糕時,聽到有人叫我。

“啊喲,這不是梅本家的杏子嘛,今天也幫媽媽跑腿嗎?”

我回頭一看,發現蔬果店的老板娘站在那裏。

“嗯,是啊,差不多啦。”

其實我隻是想買蛋糕犒賞自己,但隱約有不祥的預感,所以說話時有點吞吞吐吐。果然不出我所料,老板娘又接著說:

“雖然這裏的蛋糕很好吃,但也不能吃太多。你再胖下去的話,到時候該嫁不出去了。”

管閑事管到太平洋了嗎?難道你不知道大家都在議論,你家兒子三十好幾,卻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而且每個星期都去秋葉原朝聖,他才是超危險人群呢。雖然我心裏這麽想,但還是微笑著抓了抓頭。

“嘿嘿,是啊,但不用擔心!這是我們全家要吃的。”

無論別人說什麽,都用笑容敷衍,這是從小在商店街長大的年輕人特有的習慣。如果是剛才我媽提到的洗衣店老板的兒子,一定也會露出這種笑容。

“是嗎?你們家人的感情真好,哪像我兒子——”

老板娘開始嘀嘀咕咕時,我微微欠身,說了聲“改天再聊”,趕快溜之大吉。

這種事真讓人生氣。隻因為看著我長大,就可以這樣口無遮攔嗎?那些人每當遇到妙齡女孩,就會自然而然地說“可別像杏子那麽胖”之類的話。而當我進入妙齡時,他們又開始說一大堆有性騷擾嫌疑的話。難道他們不會動腦子想想,誰會高中剛畢業就馬上跑去嫁人啊!

我伸手抓了一大塊羊羹放進嘴裏。唉,每次都控製不住想吃的欲望。

這都要怪我媽。她很嘴饞,總會在家裏藏食物,而且很喜歡投喂別人,會隨時塞一塊羊羹過來。我和哥哥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身材當然會不斷橫向發展。

而我爸不管吃什麽好像都不會胖,雖然他在食量上並不輸我們,卻可以保持中等身材,簡直就是奇跡。每次想到這裏,都覺得我爸很“奸詐”。

囉囉唆唆了半天,其實我並不討厭我的家人,也不可能在沒有讀書意願的情況下繼續升學,浪費爸媽的錢,我也想要找一份工作,隻是還沒有想到要做什麽。

眼前的狀況不至於糟糕得令人絕望,卻也沒有好到讓人產生希望。我隻是在不上不下的狀況下,整天腦袋空空地過日子而已。

但是,這不就是大家所說的那個……

沒錯,就是被寵壞的孩子。說白了,就是“廢物”。

三月在畢業的氣氛中渾渾噩噩地結束了。四月在不停地看求職信息和打工廣告中匆匆流逝,振奮的情緒剛被調動起來,就一下子到了月底。目前是五月,我知道這樣下去不太妙,開始有點著急了。

(因為這樣下去,我不就變成“米蟲”[1]了嗎?)

非假日在附近閑逛,可能又會被燃料店的大叔糾纏,叫我去他店裏上班,所以我去了比較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那是車站前有很多大百貨公司和購物中心的鬧區,到處都張貼著“征人”廣告,但我能夠勝任的工作很有限。

既然沒有一技之長,通常都會去當店員,但以我的體形,當然不可能去賣衣服,況且我原本就對時尚沒興趣。基於同樣的理由,我也不想去流行雜貨鋪和飾品店工作。雖然考慮過到書店打工,但不知道為什麽,書店的時薪竟然比快餐店還低,隻好作罷。

(所以,隻能做餐飲……)

隻不過我這種體形不適合穿可愛的製服,但又不太想去食堂或是居酒屋那種地方。

(幹脆去高級日本料理店當服務生吧。)

如果去那種包吃包住的高級日本料理店打工,搞不好還不錯,而且可以順便學一下禮儀,以及怎麽穿和服。隻不過剛離家就去溫泉旅館打工,對我來說難度可能有點高。雖然告訴自己要用刪除法思考,但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不行。

突然有什麽東西滴在頭上。已經夠沮喪了,竟然還下起了雨。我沒帶傘,隻好衝進附近一家百貨公司。

一走進自動門,立刻飄來香水的味道。百貨公司的一樓通常都是化妝品、女鞋和皮包的專櫃。化著大濃妝的漂亮姐姐站得像假人模特一樣筆直,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站在名牌化妝品專櫃前。女鞋和皮包賣場內的商品我都買不起。

“去參加派對時可以帶這個皮包嗎?”

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位女士拿起一個閃亮亮的小皮包問店員。我一看陳列架上的價格,發現那個放一部手機就會被擠爆的皮包竟然要十萬日元。大家在日常生活中會買這樣的東西嗎?至少在我的認知範圍內,十萬日元是一大筆錢。

(況且,派對到底是什麽時候?在哪裏舉行?)

我內心浮現出這個純樸的疑問,穿越了一樓,漫無目的地搭上電扶梯去地下樓層。沒想到電扶梯才走到一半,我就聞到了不知道從哪裏飄來的剛出爐的麵包香味。我向前跨了一步,發現除了麵包以外,還有其他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撲鼻而來。

“現在是特別優惠時段!一份叉燒隻要一千日元!要不要帶回家?”

穿著白色衣服的大叔在花車前吆喝著。一位壽司師傅正在旁邊的櫃台前用漂亮的手勢握著壽司,在櫃台前排著長龍的大嬸們興奮地聊著天,指著用一整條星鰻做的壽司笑著。

(這裏真讓人安心啊。)

完全沒有矯情的氣息,食品館的食物五花八門,從普通到高級一應俱全。最好的證明就是在我麵前冒著熱氣的饅頭[2],一個隻要十日元。

“這個給我五個。”

我不假思索地打開皮包,轉眼之間,熱騰騰的紙袋就被送到了我的手上。我一邊走,一邊把小巧可愛的饅頭放進嘴裏。嗯,黑糖加熱後的香味太療愈了。

百貨公司地下樓層嘈雜的感覺有點像我家附近的商店街,讓人舒服又自在。無論男女老幼,人們一到傍晚就聚集在這裏,擠擠攘攘,好不熱鬧。雨停之前,我要在這裏打發時間,於是開始四處閑逛。

“卡雷特餅幹,隻售賣到今天為止。”

我在西點專櫃前停下了腳步。在這裏,一塊厚厚的餅幹要兩百日元。如果是平時,我看到這種價格會望而卻步,但現在覺得偶爾奢侈一下也沒關係。沒想到當我坐在牆邊的長椅上咬了一口時,卻忍不住有點失望。

(這是植物油?人造黃油?還是起酥油?)

吃這種簡單的西點,我無法接受黃油以外的油脂,因為把美味和熱量或保質期限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行為很離譜。如果吃到加了人造黃油這種怪東西,我就會發自內心感到悲傷。另外,既然要用黃油,有鹽黃油當然比無鹽黃油更理想。

(這種想法似乎在法國人看來有點失禮。)

人就愛悲哀。雖然失望,但也舍不得丟,所以照吃不誤。得起來走一走,運動一下,至少要把吃下去的熱量消耗掉。於是我再度站了起來,這時看到了招人廣告。原本以為這裏的工作人員都是百貨公司統一招聘的,沒想到並不是這麽一回事。仔細觀察之後,更發現不少展示櫃的角落和背後的牆上有好幾張招人廣告。

(這裏的氣氛,感覺可以接受。)

我沒有任何專長,吃是我唯一擅長的事,以我的體形來說,賣食物應該很有說服力。

如果想在這裏工作,到底哪一家店比較好?我開始觀察貼了招人廣告的各家櫃台,當作是了解職場情況。

第一家是蛋糕店,但因為我不可能穿那種誇張的製服,所以沒法去那家店。接下來是茶葉店。雖然感覺不錯,但看起來沒什麽生意。可能因為生意不好,如果在那兒工作的話,得一個人站很久。於是我走向熟食區。熟食區有兩家店,一家是很時尚的西式熟食店,看起來忙得不可開交。另一家是韓國料理店,一看就知道站在櫃台後的是韓國人。

(外國人呃。)

她的日語應該很好,但我不敢正視她。我一邊煩惱,一邊繼續閑逛,最後在和果子區看到兩張招人廣告單。兩家和果子店的商品都很豐富,從保質期較長的贈禮用和果子到生果子,一應俱全。其中一家店的製服是分體式工作服,另一家店是白襯衫配黑色圍裙的現代風格。

(兩家店的條件都差不多,要選哪一家?)

我打算繼續觀察。結果發現,穿工作服的那家店裏竟然有兩個男人!

對不起,剛才忘了說,我不太擅長和男人相處。

我很胖。雖然還不至於對健康造成危害,但這件事對戀愛的影響難以估計。確切地說,是男人對我的態度差太多了。

雖然這麽說聽起來像是在自我辯護,但我可以在普通的服裝店買到衣服,也就是說,我並不至於胖到需要成為大尺碼專賣店的主顧。圓滾滾的體形和討人喜歡的長相能夠在人際關係方麵維持良好的印象,所以,在男性群體中,我很受小孩和老人的歡迎,但是……

某些年輕男人和大叔看到長相低於標準的女人,會毫不掩飾他們的冷漠,或板起臭臉,或拒人千裏,不分時間和場合。我當然知道世上有很多男人不屬於這種類型,既然無法從外表判斷內心,對我來說,除了兒童和老人以外的男性都是需要特別注意的一類人。

(而且更讓人火大的是,越是這種有壞心眼的人,越不知道要先回家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不覺得這種人很過分嗎?我每次都超想對他們說:我的確是胖妹,但你離帥哥也有十億光年的距離!)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走向白襯衫配黑圍裙的那家店,問店員: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看到你們在招人。”

“對啊。你等一下,我去叫店長。”

店員是一個留著中長發的可愛女生。她的年紀和我差不多。過了一會兒,看起來像是店長的人現身了。

“你想要打工嗎?”

是一個穿一身素雅製服的女人,以黑色圍裙搭配黑色長褲,乍看之下,猜不出她到底多大。如果是姐姐,似乎太沉穩了,但又完全沒有阿姨的感覺。蓬鬆的側分短發清爽有型,有一種成熟的味道。

“嗯,對。今天我隻是剛好路過這裏,所以沒帶簡曆。”我緊張地回答。

她對我嫣然一笑。

“你喜歡和果子嗎?”

“對,我喜歡吃,但並沒有這方麵的知識。”

“是嗎?很高興你喜歡我們店,方便的話,你可以明天中午過後把簡曆帶來嗎?因為還是要麵試一下,這是百貨公司的規定。”

說完,她拿起放在收銀台旁的名片,又拿了一個一百日元的山藥饅頭遞給我。嗯,在她手下工作應該會很開心。我注視著手上的和紙[3],微微點了點頭。

當我再度搭著電扶梯來到戶外時,雨已經停了。仰望著萬裏無雲的天空,我大口吃著店長剛才送我的小饅頭。

嗯,好吃。這家店應該沒問題。

翌日的麵試真的隻是形式而已,在店後方的倉庫交了簡曆,又簡單地聊了幾句後,店長立刻笑著說:“好,那就錄用你了。”

“啊?這樣就可以了?”我忍不住問道。

她偏著頭說:

“你的簡曆完全沒有問題,而且你看起來也很好相處,最重要的是,你的指甲很短,很幹淨,沒有理由拒絕你。”

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我的手指像小香腸,根本不想留指甲。因為不適合塗指甲油,所以隻是磨光滑了而已。

(沒想到竟然因為指甲受到了肯定……)

我的內心深處一陣酥麻,不知不覺地好像在祈禱般,在胸前合掌。

“我叫椿晴香,是和果子鋪‘蜜屋’東京百貨店的店長,以後就請多關照了。”

“是,是,請多指教!”

我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椿店長也站了起來。

“那就去樓層長那裏吧。”

“樓層長?”

“對,我是蜜屋的職員,可以決定錄用你,但因為這裏是百貨公司,所以必須經過百貨公司的人同意,你才能在這裏工作。”

我跟在大步走路的椿店長身後,走進樓層角落的一道門內。剛好在樓梯正下方有一個三角形的小房間,斜斜的天花板令人感到很壓抑,有點喘不過氣。

“樓層長,我是蜜屋的椿。”椿店長說道。

在房間的最角落,角度也最狹小的座位前對著電腦打字的人轉動椅子回過頭。這個單眼皮的大叔打量著我,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

“哦,這就是你昨天說的新人?已經決定錄取嗎?”

“對。”

樓層長聽到椿店長的回答,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嘎啦嘎啦地攪動了半天,最後拿起一樣東西。

“給你。”他對我伸出手。

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並接過來,發現是店員別在製服上的名牌。

“這個名牌就像是東京百貨公司的員工證,不要遺失。”

“好,謝謝。”

既然領到了名牌,就代表已經合格了嗎?我鞠了一躬,樓層長立刻轉身繼續打字,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背對著椿店長,和她聊了起來。

“對了,椿小姐。”

“是。”

“新商品怎麽樣了?”

他們說話時竟然沒有看對方,簡直就像之前吵過架,但說話語氣很正常,所以這是正常現象?

“差不多要再等一個星期,因為都要在月初推出。”

“是嗎?真期待啊。”

“謝謝。下次推出的是我們很有自信的商品。”

“你店裏的哪一樣不是自信商品?”

樓層長似乎有點挖苦的口吻。椿店長淡淡地笑了笑,說:

“因為師傅隨時都在努力開發最好吃、最漂亮的和果子,所以當然很有自信啊。”

椿店長說完之後,對著樓層長的背影說了聲“那我先告辭了”,然後帶著我走了出去。

回到店裏後,椿店長向我介紹了工讀生前輩櫻井。櫻井教了我很多瑣碎的事。

“其實我和你同歲,而且一個月前才開始在這裏打工,還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稱不上什麽前輩啦。”

正在讀大學的她很利落地告訴我員工出入口、更衣室,以及廁所的位置。

“製服的話,店裏會提供襯衫和圍裙,下半身穿正式一點的黑色裙子或長褲都可以。啊,但是超迷你的裙子或會影響工作的長裙不行。”

我們走去倉庫,在寫了“製服”的紙箱裏找大號的襯衫。蜜屋剛好靠牆壁,而且店麵比較大,所以有專用的倉庫,隻是空間並不大。

“還有,要穿膚色的絲襪,如果穿長褲,對襪子就沒有特別的規定。鞋子要穿黑色低跟鞋或是樂福鞋。”

總之,服裝和儀容要有清潔感。我在腦海中確認了家中的衣櫃。我有低跟的黑鞋,所以不必另外買,但下半身怎麽辦?我沒有黑色長褲,隻有參加葬禮時穿的黑色裙子。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種情況至少比下半身也要穿製服,結果卻找不到我的尺寸的衣服好一點。)

那就在回家時順便去買裙子吧。為好不容易找到的襯衫歡呼的同時,我忍不住暗自為自己的錢包祈禱。希望可以讓我買到便宜的衣服。

最後,我買到了兩件一千日元的特價裙子,而且是大號,長度也剛好到膝蓋。

“商店街是日常生活中的好鄰居。”

我巡視著大嬸們的愛店,深有感慨地嘀咕著。

我最先去了專賣年輕人衣服的購物商場,每一件黑色裙子都具備了“均碼、贅飾過多和哥特蘿莉風”這三大負麵因素。接著,我又去了一家百貨公司,那兒隻有適合正式場合穿的裙子,而且價格走“簡單才是奢華”的路線。

我隻能帶著豁出去的心情走進這家拉媚兒摩登服飾店。平時我絕對不會走進這種店,但猜想專賣大嬸服的店可能有款式簡單的裙子。

(當然,也有很多另一種風格的花哨衣服。)

看到有老虎刺繡的毛衣,或是豹紋緊身褲,以及綠葉和瓢蟲圖案的運動衣,我隻能露出無力的笑容。

第一天上班,我腦力全開,努力記住商品的名稱和價格。蜜屋從煎餅、落雁餅等幹果子到保存期限較長的羊羹、最中餅,還有銅鑼燒、大福等常見的果子,一應俱全,此外還有不同季節推出的當季上等生果子,也就是上生果子,商品十分齊全,我隻好把商品目錄帶回家死記硬背。

第二天,櫻井要去學校上課,所以提早下班了。這是我第一次和店長兩個人在店裏,所以不由得感到緊張。雖然我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實習生”,但顧客好像根本沒注意。

“對不起,麻煩一下。”

聽到顧客的叫聲,我嚇了一跳。我還沒有用過收款機,但也不知道該怎麽向顧客解釋清楚。

“歡迎光臨,請問您今天需要什麽?”

我為自己招呼顧客時舌頭沒有打結鬆了一口氣。和果子店的顧客有不少都上了年紀,所以櫻井之前特別提醒我,說話一定要恭敬有禮。看起來無所不能的櫻井似乎不太會說敬語,所以圍裙的口袋裏藏著專用的筆記。

“因為偶爾不複習,便會說成‘您覺得怎樣’。”

我當時聽了,還事不關己地笑了出來,但輪到自己說的時候,才發現真的會緊張。

“有哪些推薦的當季果子?”

我必須向顧客介紹上生果子。那是在茶席時吃的果子,色彩斑斕,造型華美,是和果子店的人氣商品,但也是我最不熟悉的商品,所以還記不太清楚,而且我也沒有包過上生果子。

“首先,為了配合端午節,我們推出了名為‘兜’的和果子。”

還有什麽?我絞盡腦汁回想。即使想問椿店長,但她正在接待顧客,而我的小抄剛好沒帶在身上。

(呃,我記得有三款當季果子,現在是五月,應該有一款是五月的花……)

“啊,還有一款‘薔薇’。”

太好了,還有最後一款!但最後一個就是想不起來。我記得是葉子的形狀,隻不過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名字。

(可惡,隻要從展示櫃上方看一下就知道了……)

但是,以我的身高,做這個動作會很難看,於是吞吞吐吐答不出來。

顧客忍不住催促:“還有呢?”

“還有……”

我在說話的時候偷偷把雙手放在展示櫃上方,然後看著顧客,正準備要踮起腳。就在這時——

“五月的最後一款推薦商品是‘落文’。”

突然有一個聲音在我右側響起。

“啊?”

“關於‘落文’的形狀,您看一下就知道,模擬的是卷起的葉子和落在葉子上的露水。”

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穿著和我相同的製服,用很自然的語氣說著話,走到我和顧客旁邊。

“關於這個名字的來曆,是有人看到蟲子讓這種形狀的葉子掉落,覺得就像是卷起的書信掉落在地上的樣子,所以就用來作和果子的名字。”

這個口齒清晰、侃侃而談的男人怎麽看都隻有二十多歲。

(為什麽這家店會有年輕男人?)

我陷入了混亂,但男人和顧客談笑風生。

“落文的名字聽起來真雅致,是什麽口味?”

“是口感很高雅的練切[4],速溶於口,留在嘴裏的味道也很清爽。”

“是嗎?那給我包十個。”

男人向顧客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我:

“你有沒有結過賬?”

“啊?不,還沒有……”

“是嗎?那我會用五號盒子,你準備一下包裝紙和紙袋。”

“哦,好的。”

我聽從他的指示開始準備。他把展示櫃內的拉板輕輕拉了出來,然後將上生果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盤上。我差一點闖禍。如果換成是我,一定會把商品直接裝進紙盒裏。

“十個落文,對嗎?”

男人把托盤放在顧客麵前,請顧客確認之後,才裝進紙袋。他在拿上生果子時的動作極其小心,包得也很漂亮。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他接待顧客彬彬有禮,對和果子的知識也很豐富。他該不會是蜜屋的員工吧?

(但我可沒聽說這裏有男員工!)

他深深地鞠躬送走顧客後抬起頭,露出兩道漂亮的眉毛和一頭被抓亂的頭發。

(而且他超瘦的!)

當他站在收款機前時,和櫻井、椿店長一樣,能使牆壁和展示櫃之間再站一個人。還有就是,他係好的圍裙帶多餘的部分也和她倆一樣長,隻不過他長得更高。

(……簡直讓女生無地自容。)

他長得就像是表參道上露天咖啡座的服務生,讓我極度自卑。老實說,我很怕這種人。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和懂得打扮、身材好的年輕男人說話。

“呃,謝謝你。”我戰戰兢兢地道謝。

男人看著我問:

“你是新來的?”

“對,前天剛來,我叫梅本杏子,請多關照。”

不能失禮。我這麽告訴自己,然後向他鞠了一躬。他看了我一眼,皺起了眉頭。好啦好啦,我知道讓你很失望,對不起嘍。

“我叫立花。”

是嗎?我沒有吭氣,等著他的下文,但他陷入了沉默。

(就這樣而已?!)

難道他隻說姓氏?也不說明自己是職員還是兼職的,甚至不說一句“請多關照”嗎?如果說是因為沉默寡言,但他剛才明明很擅長接待顧客,而且基於相同的理由,我認定他不可能怕生。既然這樣,就隻剩下兩種可能:一,他對記不住和果子名字的新人感到不耐煩;二,除了介紹自己的姓氏以外,不想對我這種長相的女生多說什麽。

(我該怎麽辦?)

假設是第一種可能,如果我主動找他說話,可能會更惹惱他。假設是第二種可能,結果應該也一樣。立花一動不動地看著正前方,我也僵硬地站在他旁邊。

這時,接待完顧客的椿店長走了過來。

“啊喲,立花。”

太好了!椿店長應該可以解決眼前的僵局。

“店長,我請假的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哦,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位是新來的梅本杏子,你們已經相互自我介紹過了?”

“嗯,是啊。”

不不不!等於沒有介紹!我在內心呐喊,沒想到立花對椿店長說了更失禮的話。

“店長,你也太不盡職了,據我的觀察,根本還沒有完全教會她嘛。”

什麽意思啊!難道他覺得是因為椿店長沒認真教,所以我記不住和果子的名字嗎?但是,椿店長似乎沒有聽到他的挖苦,把手伸向放在收銀台角落的花。

“梅本是很值得期待的新人,慢慢學就好了,立花,你要好好教她,否則……”

否則怎麽樣?難道有什麽懲罰嗎?

“又會像之前那樣。”

椿店長抽出快枯萎的花,丟進垃圾桶。啊,好有魄力。難道這就是店長的威嚴嗎?立花說不出話,可能想要掩飾臉上懊惱的表情,把頭轉到一邊。

我僵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椿店長向我補充說明:

“梅本,他剛才可能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但我再介紹一次。他叫立花早太郎,是蜜屋的職員,因為想當和果子師傅,所以對和果子非常了解,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你盡管問他。”

哦,原來是有手藝人的脾氣,所以不好相處。

“但他很會招呼顧客,還有顧客隻買他推薦的和果子呢。”

“是啊。”

慘了,我的聲音太冷淡了。

“總之,你們好好相處,因為接下來這段時間,上午隻有我們三個人。”

真的假的?!要和這種態度的人一起工作?啊,真希望我在遞簡曆之前知道這件事。

“哦……”

“櫻井接下來會很忙,所以想要上晚班。你不是剛好來上班嗎?所以我希望由你上早班,櫻井上晚班。”

原來是這樣。不,其實我也隱約察覺到這家店人手有點不足,因為百貨公司地下樓層的營業時間是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八點,一個人不可能從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所以,除了店長以外,要有人分別上早班和晚班,如果沒有另一個正式員工加入,店長就沒辦法休息。也就是說,至少要有四名店員。

(但是沒想到竟然是男人,而且是看起來這麽壞心眼的人!)

為什麽不早說啊!某個諧星在我腦袋裏大叫。

店長與職員之間似乎不和,還有一個茫然地被夾在他們之間的新來的打工妹。微妙的氣氛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顧客還是繼續上門。

“不好意思,請教一下。”

我抬頭一看,一個看起來像秘書的女人在對椿店長說話。

“歡迎光臨,請問今天要買什麽?”

“我想買上生果子。”

女人看著展示櫃,又看了看手上的信封,然後掐指計算著。

“呃,我要十個。”

“都選相同的嗎?還是要挑選不同的種類?”

“嗯,隻有一種好像太單調了。”

所以,就買三款當季果子嗎?我拿出紙盒,等待接下來的發展,沒想到椿店長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我知道了,‘兜’和‘落文’不錯,但‘薔薇’就不要了吧?”

嗯?我忍不住偏著頭。那個女人也一樣,驚訝得用手捂住了嘴。

“你說得對!但你怎麽會知道?”

椿店長把那兩款上生果子各拿了五個,放在托盤上,然後放在展示櫃的上方。

“因為我猜想可能是上了一點年紀的男士要食用。”

“……沒錯。”

你是算命大師嗎?我和那個女人同時用疑惑的表情看著椿店長,而立花似乎對眼前的事沒有興趣,默默地整理著收到的傳真。

“我隻是亂猜,因為您沒有帶皮包,隻拿了信封而已,所以我猜想您可能在附近的公司上班。”

“現在是兩點,不是吃完午餐順便繞來百貨公司的時間,所以就代表您是來跑腿的,而且既然對方指定了和果子,而不是西點,所以我想到可能是上了點年紀,喜歡清淡口味。”

“好厲害,真的就像你說的這樣。”

“既然這樣,‘薔薇’就有點太可愛了。”

椿店長太厲害了。那個女人似乎也很感動,握著信封,用力點著頭。

“我決定了,以後也要經常光顧這裏。”

“千萬不要勉強,因為有時候人也會想要吃西點。”

椿店長用利落的動作為盒子打好繩結,結完賬後,拿出了收據。那個女人看到之後,似乎才終於想起,慌忙從信封裏拿出名片,放在展示櫃上。

“我的直屬主管熱衷茶道,所以幾乎不會叫我買西點。”

“是嗎?”

椿店長把名片和收據一起交給她。

“五天之後,會有新的當季生果子上市,非常歡迎再度光臨。對了對了,這是即將推出的當季果子預訂表。”

椿店長說著,把一張小單子放進了紙袋。

“我一定會來!我的主管對和果子有獨到的見解,他一定會喜歡。他曾把名為‘撫子’[5]的和果子放在我的桌子上,還說它很像我給人的感覺。”

啊!這樣不是會很害羞嗎?還是因為上了年紀之後,說話也變得調皮了?那個女人臨走時,開心地對椿店長鞠了一躬。

“謝謝光臨!”

我也跟著一起鞠了躬,並打算等顧客離開後,再向椿店長打聽,沒想到下一個顧客很快就來了,我隻好無奈地看著她接待顧客。這時,立花走過來確認包裝材料,小聲地對我說:

“對店長來說,那是家常便飯。”

他的言下之意是,根本不值得這麽興奮。

“哦……是這樣啊。”

“而且你應該還沒有見識過店長在倉庫時的樣子吧?”

倉庫?我聽不懂立花的意思,轉頭看著他。他麵無表情,難道剛才在顧客麵前露出的笑容也是商品嗎?

“什麽意思?”

“你早晚會見識到,總之,你不要對她抱有太大的期待。”

這個家夥真是沒禮貌。我默默點了點頭,假裝把展示櫃上方個別包裝的和果子擺放整齊,遠離了他。

到了三點,有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我沿著員工通道來到寫著“休息室”的房間。櫻井告訴我,這裏是各店鋪員工共享的休息室,所以我們也可以自由使用。但是,當我一打開門,立刻僵在門口。

(……好濃烈的煙味!)

室內煙霧彌漫,有那麽一下子,我以為濃霧擋住了我的視野。在這片煙霧中,出現了一張又一張瞪著我的女人的臉——濃妝豔抹的臉,疲憊的雙眼,充滿好奇的臉。我無法承受這些視線,默默把門關上了。

所以,休息室隻是徒有虛名,根本就是吸煙室。話說回來,她們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要抽得那麽凶?我在走廊中間的自動販賣機買了果汁,然後走向蜜屋的倉庫。昨天櫻井好像也是在倉庫休息的。

但是,當我準備打開倉庫門時,聽到裏麵傳來異樣的聲音,我再度僵在門口。

“上啊!給我衝上去!媽的!”

……我做了什麽壞事嗎?明明隻是乖乖上班,為什麽接連遇到這麽可怕的情況?我拿著罐裝果汁愣在門口,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立花。”

他從店裏探出半個身體,輕輕捶著門旁的牆壁說:

“店長,梅本要進去休息,請你安靜一點。”

“店……長?”

“啊喲,真對不起,你剛才聽到了嗎?”

打開門對我說話的不是別人,真的是椿店長。

“請進來吧,我不會再吵鬧了。”

她露出親切可人的笑容,難以想象她前一刻在裏麵發出可怕的叫喊聲。我戰戰兢兢地走進倉庫,椿店長為我打開原本放在牆邊的折疊椅,讓我可以坐下來休息。

“謝……謝。”

狹小的倉庫兩側放著高大的金屬架,堆放著包裝材料和耐放的和果子。椿店長在倉庫深處放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她正坐在電腦前。

“……你剛才聽到了嗎?”

坐在圓椅上的椿店長露出好像小孩子調皮搗蛋被抓到時的表情看著我。

“請問,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如果知道理由,我或許就能夠理解了。我抱著一線希望問道,但椿店長滿麵笑容地說:

“是股票啦。”

“啊?”

應該不是指樹樁[6]吧?我差一點對她這麽開玩笑,但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

“我這一陣子熱衷於投資,剛才股票市場有動靜,我太興奮了,所以一下子太忘我了。”

忘我!而且在上班時間玩股票!我啞口無言,隻好點了點頭。

“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

“因為一整天都在地下樓層很悶,所以我就趁處理事務工作的空當稍微喘口氣。”

我終於懂了。立花剛才說的“店長在倉庫時的德行”就是指這件事。我突然想起之前椿店長和樓層長之間的對話。

(當時總覺得樓層長話中有話,可能也是因為這件事吧。)

任何人都不是聖人君子,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隻不過宛如天使和魔鬼般的落差也未免太驚人了。

(這也是壓力所致?)

萬一不小心惹惱她,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我忍不住沮喪到極點。椿店長用比剛才更開朗的語氣說:

“我相信無論任何興趣,絕對會對日後有幫助。”

“哦。”

“所以即使聽到我大叫,也不必在意。”

除了立花待人不親切,連原本信賴的椿店長竟然也不太可靠,而且以後隻有交接班的時候會遇到櫻井,以前學過的一句成語以進階版的形態在我腦海中閃現。

四麵楚歌。

(說句心裏話,真想馬上辭職!)

原本到鬧市區工作隻是想找一個平靜的職場,沒想到內情比商店街更混亂。之所以撐了一個星期,是因為我知道中間有一天可以休息,而且椿店長不會對著人大喊大叫。

“如果你想連續休假兩天,要事先申請。”

椿店長在我休假前一天這麽說的時候,我再度覺得她是好人,隻是消除壓力的方法有點奇特而已。

那天晚上,我問很晚才回家的哥哥:

“哥哥,你會在公司上班時上網嗎?”

“嗯,會啊,像是私人的簡短郵件,或是棒球比賽的結果,都會不時看一下,怎麽了?”

我搖了搖頭。

“不,沒事。”

如果椿店長不大喊大叫,應該算正常。我獨自點了點頭,說服了自己。

即使想要離職,至少也要忍耐一個月。

開始打工剛好滿一個星期,在五月的最後一天,蜜屋才剛開始營業,那位顧客再度上門了。

“請問當季果子換了嗎?”

她就是之前來買上生果子的人。可能急著跑過來,所以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還沒有,因為本季果子供應到五月底,所以今天還沒有換。”

聽到我的回答,她鬆了一口氣,手扶著展示櫃。

“請給我一個‘落文’和九個‘兜’。”

嗯?隻要一個“落文”?我忍不住看了展示櫃,確認庫存是否足夠,幸好並不是隻剩一個。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快一點?”

她看著手表,在蜜屋前東張西望,可惜很不巧,椿店長剛好去找樓層長了。

“好的,沒問題。”

我盡可能動作利落地把和果子放進托盤,請她確認後,回頭想要拿盒子,發現收銀台上竟然已經放著大小剛好的盒子和包裝材料。

“我來結賬。”

立花從展示櫃的另一側飄然現身,拿著寫收據用的筆,按著計算器。不得不說,他是一名優秀的店員。

“謝謝。”

在立花的協助下,我得以不慌不忙地把商品包裝得很漂亮,把繩結綁得很立體時,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好心情。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那個女人用眼神向我打招呼後,拎著紙袋快步離去。

椿店長很快就回來了,我向她報告了這件事。正當我準備問她之前那件事時,她突然臉色大變。

“她買了一個‘落文’和九個‘兜’嗎?”

“對,因為庫存都放在展示櫃裏,她應該看到足夠多。”

椿店長叉著手,難道她想到了什麽嗎?

“也許是上次吃的人特地提出要求。”

立花在一旁靈巧地把鹽大福擺成一座小山時嘀咕道。

“提要求?”

“她上次的確說,她的上司熱衷茶道。”

“既然這樣,很可能會提出要求。”

我在說話時,忍不住對立花的高超技巧感到驚訝。用竹片做的夾子夾起柔軟的大福並非易事,我曾經夾破好幾個,但他輕鬆自在地就可以把一個又一個堆放成小山。

“話說回來,還真不協調啊。”

“如果全部是‘兜’,就很容易理解,因為‘兜’是五月人偶,所以象征男性,也有在比賽中獲勝的意思,聽起來很吉利。”

“吉利嗎……”

可能和考試前要吃豬排蓋飯的意義差不多。

“會不會是要談生意?”

三個人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的通道聊著天。現在才十點多,是百貨公司地下樓層比較空閑的時間,而來買和果子的顧客就更少了,所以並不會太忙。

“如果是這樣,就無法解釋為什麽要買一個‘落文’。”

“也許其中有一個是女人。”

立花雖然一臉不感興趣的表情,但還是很積極地參與進這個話題的討論。

“但她上次說,是位上了年紀的男士要的。”

“購買的數量也相同,所以應該就是上次那些成員。”

“也許換了一個負責人,多了一位女性。”

但果真如此的話,真的是貼心的舉動嗎?如果十個人中,因為其中一個是女性,就送上不同的和果子……

“如果是我,會覺得是在欺負我。”

我脫口說道。立花立刻露出銳利的眼神問我:

“有人欺負你嗎?”

唉,我不是說了嘛,隻是在假設遇到這種狀況,雖然很可能是體形引起的被害妄想症!身材高大的立花低頭看著我,我輕輕地聳了聳肩。

“欺負嗎?”

椿店長似乎並不在意我們的交談,茫然地看著牆上掛的時鍾。

“啊,我差點忘了。”

椿店長嘀咕了一聲,立刻轉身走進了倉庫。

“嗯?她……”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立花冷冷地對我說:

“應該是到了股價容易波動的時間吧。”

之後,顧客雖然不太多,但還是陸續上門,那位女秘書購買之謎也就持續到了隔天。

(已經討論得這麽深入,卻無法得出結論,心裏真不舒服。)

早上坐電車用力抓著吊環時,我也想著這件事。電車的擁擠對個子矮的人很不利。

八點半,我從百貨公司後方的員工入口走了進去,向保安出示了識別證後,去更衣室換上製服,把貴重物品和手帕等東西放在發給我們的透明塑料拎袋裏,然後走向賣場。

(應該更相信人性啊。)

而且這個塑料拎袋拿在手上很讓人尷尬。因為是透明的,所以皮夾或手帕的圖案都會被人看到。有些人不想被別人看到,就用好幾個小化妝包將物品分裝後放進拎袋,但我覺得這樣做好像在刻意隱藏什麽。

九點,我把自己的考勤卡放進蜜屋收銀台旁的打卡機,才算正式開始上班。把透明拎袋放去倉庫後,我開始清點送來的和果子。

“早上好。”

“早上好,梅本。”

我向已經先到的椿店長打招呼,打開堆放在店麵的裝貨櫃。板重就像學生食堂的麵包店使用的那種淺淺的長方形盒子。我從最上方的信封中拿出清單,核對板重內放的和果子,發現裏麵是我以前沒見過的上生果子。

“咦?這是……”

我手中的清單上寫著“青梅”“水無月”“紫陽花”。

“新的當季果子送來了。”

椿店長探頭張望後笑了笑。對了,今天已經是六月一日了。

“梅本,等你核對完畢,可不可以分別拿兩組出來?”

“好,我知道了。”

我把清點完的上生果子擺放在拉板上,椿店長用毛筆在和風的卡片上寫了當季果子的名字。

“整理完這些和幹果子後,在開始營業之前,麻煩你拿一份剛才的上生果子給樓層長。”

“好。”

我按照椿店長的指示,核對完落雁和煎餅等耐放的盒裝幹果子後,把三種上生果子裝進小盒子,然後到樓梯下方的小房間找樓層長。

“打擾了,我是蜜屋的店員。”我對著微開的門內叫道。

樓層長慢條斯理地轉過頭。

“有什麽事嗎?”

“椿店長叫我送這個過來。”

我遞上紙盒,樓層長沒有接過去,而且直接打開了蓋子。

“哦,原來是新的當季果子。”

他小聲嘀咕後,直接拿起“青梅”放進嘴裏。

(咦?!)

“嗯……”

樓層長輕輕點了點頭,咕嚕一聲吞下去後,又在轉眼之間,把“紫陽花”和“水無月”吃完了。他一大早就吃三個豆餡的和果子,而且一口氣就吃完了。

(……他到底有多愛吃甜食?)

我愣在原地說不出話。樓層長再度轉過身,舉起一隻手說:

“你告訴椿店長,本月的重點商品會刊登你們店裏的商品,請她把照片送去宣傳部。”

“好的,謝謝。”

他似乎很滿意。當我回到店裏轉達後,椿店長也很開心地笑了。

“太好了!隻要能夠刊登照片,銷量就會一飛衝天。”

“有這麽大的效果嗎?”

“當然啊,尤其是那些年長的顧客,經常看照片決定買東西。”

原來如此。我也經常熟讀百貨公司的廣告單,尤其是五彩繽紛的食品,會看得更加仔細。

“第一次看到的話,一定會嚇一大跳吧?他每個月要吃遍所有店鋪的新商品。”

“所有店鋪?這個樓層的所有店鋪嗎?”

不會吧?我記得這個樓層有三十家店。

“他的胃真健康。”

不不不,不是這個問題。

“他的舌頭很靈光,所以都會親自試吃,然後推薦他認為好吃的食物。”

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很務實,但是——

(這對身體不太好吧……)

我偏著頭,整理著盒裝幹果子,剛來上班的立花從我身旁走過去。一看時鍾,九點五十五分。他今天上中班,從上午十點工作到晚上七點。

“早上好。”

“早上好,立花。”

打完招呼,最後檢查各自的儀容後,我們站在展示櫃內側。不一會兒,館內開始播放悠揚的音樂。

“各位員工同人,東京百貨公司將在兩分鍾後開始營業,請各就各位,做好迎接顧客的準備。”

全館廣播重複了兩次後,終於開始營業。第一批進來的顧客每次經過通道,所有工作人員鞠著躬說:“歡迎光臨。”當早起的老年人和臨時來買伴手禮或是想要搶購限定商品的人找到心目中的店鋪時,才終於恢複平靜。

椿店長巡視通道後,打開下層展示櫃,拿出一個東西。

“梅本,立花,你們過來,趁現在試吃一下。”

“試吃?”

“對,新商品上市時,大家都要試吃一下,才能夠向顧客說明。”

“這份工作很棒吧。”椿店長用牙簽把三種上生果子分成四等份,預留了櫻井的份。

“來,請試吃吧。”

椿店長把牙簽交給我,我先吃了一口“紫陽花”。五彩繽紛的四方形寒天[7]包著簡單的白豆沙餡,外形很漂亮,味道也格外清淡,白豆沙餡入口即化。

(……好吃!)

寒天富有彈性,餡很快化為**。瞬間在嘴裏融化的感覺讓我一時說不出話。高雅的口感讓我忍不住想問,自己平時吃的麻薯餡到底是什麽?蜜屋的上生果子一個要三四百日元,之前我一直覺得太貴了,但吃了之後,我認為價格的確合理。

“嗯,餡做得很棒。”

立花閉上眼睛細細品嚐,點了點頭,說出了很像和果子師傅的感想。雖然他努力假裝麵無表情,但嘴角忍不住上揚的樣子超好笑。

接著,我們又吃了“青梅”。原本以為這也是豆沙餡的,沒想到咬到中間,竟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我驚訝不已。

“這是酸梅的味道。”

“把梅子甘露煮[8]搗碎後加進白豆沙餡,中間包了梅子果醬。”

椿店長看著傳真過來的商品說明,也一起吃了起來。最後是“水無月”,我以前沒見過這種和果子,而且不同於其他和果子,“水無月”的外形很不起眼。

扁平的外郎糕被切成了三角形,吃進嘴裏有涼涼的感覺,表麵的紅豆不硬不軟,帶著淡淡的鹹味。在眾多外形華麗的上生果子中,外郎糕顯得土裏土氣,感覺像是平時吃的和果子。

“好像隻有這個感覺不太一樣。”我偏著頭說道。

立花瞪了我一眼,說:

“這個可以帶來好兆頭。”

“……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嗎?”

“立花,梅本不知道也很正常啊,這原本是京都一帶的習俗。”

椿店長指著貼在展示櫃內側的日曆。

“首先,你應該知道六月也被稱為水無月吧?”

“我知道。”

“一年有十二個月,所以,六月剛好是折返點。於是,以前的人就設了一個‘冰節’,在過節時吃這種和果子,為順利度過的半年消災,同時祈禱未來的半年平安無事。以前這種祭事名叫‘夏越祓’,在舊曆的六月一日舉行,到了現代,都在六月三十日這天進行。”

我隻聽過桃花節和端午節,沒想到還有冰節。

“但是,為什麽是冰節?是因為天氣很熱的關係嗎?”

“對,聽說那些達官貴人都含冰塊消暑,但那個時代沒有冰箱,所以普通百姓隻能吃模擬冰塊的和果子祈願無病無災。”

原來是這樣,至少在心裏想吃點冰塊。我想象著古代人,深有感慨地吃著“水無月”。

“三角形是模擬碎冰塊的樣子,上麵之所以放紅豆,是因為紅色可以驅魔,所以必不可少。”

我記下了和果子“活字典”立花的補充說明,點了點頭。即使有顧客問,我也不必擔心了。當然,問我味道也沒問題。

十一點一到,百貨公司地下樓層頓時充滿了活力,提早出來買午餐的上班族、打算在中午之前趕回家的老年人和主婦都會在這個時段來。蜜屋的員工必須輪流午休,所以我確認時間後,打了考勤卡。

熱鬧的景象將持續到十二點左右,大家開始迎接第一波銷售**。食品館內到處飄著熟食的味道,走在通道上的人都拎著便當袋,而甜點部門要到下午才開始忙碌,所以蜜屋仍然籠罩在悠閑的氣氛中。

“我吃完午餐了。”

聽到我的招呼聲,椿店長對我說:“你回來了。”接下來輪到立花午休,但他在招呼顧客。看起來像是世田穀貴婦[9]的女人年輕漂亮,她看了很久商品,遲遲無法決定要買什麽,而且有時候靠在展示櫃上,故意慢吞吞地挑選。

“……他該不會很有異性緣吧?”

我小聲地問。椿店長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這位顧客剛才的確離我比較近,卻特地走過去找他。”

在那位顧客離開之前,立花無法去吃午餐。我打開展示櫃,打算補充一些山藥饅頭。我蹲下來,伸出一隻手,用竹製的夾子夾住了饅頭。這時,隔著展示櫃,我看到有人跑了過來。

踩著高跟鞋大叫著跑過來的就是之前那位女秘書。

“您好,歡迎光臨。”

我正打算站起來,椿店長已經上前接待了她。

“呃,那個……”

她慌忙看著展示櫃,椿店長一臉輕鬆地問:

“您該不會在找‘水無月’吧?”

“啊?啊,對!沒錯,我要九個‘水無月’,麻煩你馬上幫我包起來!因為要趕上午餐的甜點。”

“好的。”

我聽到之後,立刻像之前立花為我所做的那樣,準備了適當尺寸的紙盒、包裝材料,並把收據放在椿店長手邊,在顧客確認完和果子後開始包裝。

“請問你今天為什麽又知道?”

女秘書急得不停踩著雙腳,還是忍不住納悶地問。椿店長利落地寫著收據,莞爾一笑,說:

“因為上次聽您提到,您的上司喜歡茶道,所以就這麽猜想。您昨天才剛來過,今天又來買,是不是半年來的災難終於消除了?”

“……對啊!”

她接過和果子與收據,用力點著頭。椿店長直視著她,一臉嚴肅地說:

“接下來一定會更好。”

這番話似乎打動了女秘書,她突然露出凝重的神情,說:

“對。謝謝你。”

我完全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傻傻地愣在一旁。這是怎麽回事?椿店長簡直就像百貨公司地下樓層的算命大師。

“謝謝您連日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椿店長深深地鞠躬,我也慌忙鞠躬送客。女秘書頻頻欠身道謝後,猛然轉身奔跑起來。

“店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立花站在呆若木雞的我身旁小聲嘟囔,但椿店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突然快步走向和女秘書相反的方向。她果然去了倉庫。

“嗚噢嗄!”

隔著牆壁,聽到了意義不明的大喊大叫,立花和我默默地互看了一眼,在微妙的氣氛中站在店內。

五分鍾後,椿店長滿麵春風地走了回來,我們這次要求她說明情況。

“其實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椿店長露出溫和的笑容,但立花並沒有退縮。

“不,這樣我會很在意,連午休也會心神不寧。”

“但是……”

“……身為店員,想知道店裏發生的事,難道這樣有錯嗎?”

立花平靜而恭敬地說道。我覺得這樣做反而比咄咄逼人的追問更有威力,所以忍不住在一旁敲邊鼓。

“對啊,如果你不告訴我們,我們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之後都沒有心情好好工作。”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

椿店長無力招架我們兩個人的輪番攻擊,故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從收款機旁拿了一張便條紙,放在展示櫃上。

“她第一次來這裏的那一天,買了十個和果子。”

“其中一半是‘兜’,另一半是‘落文’,而且原本她隻說要買上生果子,並沒有決定要買什麽。”

“你根據她來購買的時間和她的態度,猜想應該是年長的男性聚會要吃的。”

沒錯沒錯,椿店長當時就像算命大師。

“最後聽那位顧客說,她的上司熱衷茶道,所以我猜想應該是那位上司叫她來買的。”

包括熱衷茶道的上司在內,總共有十名年長的男人聚會。

“也就是說,這十個人應該是公司的高層主管。”

“梅本,你真聰明啊。”

椿店長輕輕拍了拍手,在其中一個圓上打了一個鉤。

“假設這個人是她的上司,她那天把和果子帶回去後,她的上司知道本店有‘落文’。”

“然後她的上司想到了什麽,要求她再來買嗎?”

“是啊,但也可能是她自己想要來買的。”

“啊?什麽意思?”

如果是跑腿,沒有人拜托,她自己主動來買,不是很奇怪嗎?

“比方說,她第一天買了和果子回去後,可能向她的主管說明,‘兜’代表了五月的人偶,猜猜‘落文’代表的是什麽?”

“假設他們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那她第二次來買的和果子,就代表了特殊的意義。”

九個“兜”和一個“落文”。椿店長用斜線塗掉另一個圓。

“當時十點剛過,你們認為她為什麽會在那時匆匆忙忙來買?”

“……召開臨時會議嗎?”

“對,發生了公司高層必須緊急在上午開會的狀況,是不是感覺事態有點嚴重?”

她在這麽重要的時候隻買了一個“落文”。

“把和果子端給高層主管時,可以隨便找一個理由。她可能推說‘剛好隻剩這個了’,然後當著自己上司的麵,把‘落文’拿給特定的人物。因為那是臨時會議,所以不會讓人感到不自然,隻不過可能會讓人覺得這個下屬辦事不牢靠。”

畫了斜線的那個圓代表了那個特定人物。

“我知道可能代表了某種意義,但到底代表了什麽意義呢?”

對和果子知之甚詳的立花似乎很在意自己不了解的由來。

“‘落文’是把被蟲子咬落的樹葉比喻成書信。”

椿店長似乎想到了什麽,從收款機下方拿出一本小型日語字典。因為偶爾顧客會要求在贈禮函上寫一些很難的字,所以需要用到字典。

“你查一查‘落文’是什麽意思。”

我乖乖地翻字典。當我查到那個字時,緊張貫穿了我的全身。

“落文——故意掉落在走廊或路旁的匿名文書,上麵寫的是不方便公開的內容。”

在我頭頂上張望的立花也靜靜地倒吸了一口氣。

“不方便公開的內容……”

應該是匿名的告發。那是以和果子形狀作為隱喻的炸彈。

“她第二次來買和果子時,應該知道某位董事有違法的行為,但因為董事會議已經開始,所以即使她想告訴上司也來不及了。”

於是,她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落文”上,她相信熱衷茶道的上司一定能了解其中的意思。

“她用和果子暗示誰是叛徒嗎?”

“八成是。”

椿店長在用斜線塗掉的圓上畫了兩條線。

“所以,她今天隻買了九個。”

“有一個人已經離開了……”

立花皺著眉頭說道。

“但是,怎麽知道那個人離開了呢?搞不好是其他九個人背著他偷偷開會而已。”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剛才已經說了。”

“啊?”

“她說要買回去作為午餐會的甜點。仔細想一想,她十二點來買午餐會的甜點,就代表那些人已經在吃午餐了。”

她趁高層主管在吃午餐時來買和果子。

“但這樣也很奇怪,既然已經準備好午餐,為什麽唯獨缺了甜點?”

“應該不可能沒有送到吧。”

“是啊,我認為應該有餐後的水果,但那是十人份的。”

“十人份?”

這是怎麽回事?我忍不住看著被劃掉一個圓的便條紙。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叛徒的?

“啊,我知道了,在前一天訂午餐時,還是十個人。”我抬頭說道。

椿店長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臉頰。

“梅本,你真是太機靈了。”

“呃,不,沒有啦。”

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友善?我因為這種體形的關係,以前就經常有人戳我的臉頰,所以早就習以為常了。

“店長,你在幹什麽啊?”

立花很不耐煩地尖聲叫道。但椿店長露出從容的笑容,看著他說:

“正如梅本說的,今天隻有九個人開會,應該是意料之外的事,她的上司看到她帶回去的和果子預訂表,發現今天是六月一日。”

“哦,為了慶祝公司平安無事,並促進日後的團結,所以要吃‘水無月’嗎?”

我腦海中閃現著上午的情景。椿店長當時對她說了什麽?

“……半年來的災難終於消除了!原來你是說消除了那個董事引起的災難。”

“沒錯,趕走災難,也趕走了叛徒,但其實是你昨天說,看到隻有一個‘落文’,感覺好像被欺負這句話啟發了我。”

“原來如此,因為是冰節,所以相隔了半年。那麽半年前,就有人在策劃引起內部紛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