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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帥走了,汪若山沒有流下眼淚,隻感到自己心裏發堵。他聞到了屍體的味道,想到他完成了輪回,即將進入火葬場,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一團灰,那些灰,再度成為大自然裏的小顆粒,繼續變作其他東西。

汪若山往帳篷外走,一個手腳麻利的醫護人員正在給一個屍袋拉拉鏈,他不經意間看到屍袋裏的人很麵熟,於是他請求那個醫護人員把拉鏈再度拉開,對方愣了一下。

“這個混蛋有什麽好看的?”醫護人員甕聲甕氣地說道。

“很麵熟。”汪若山說。

“誰不認識他?這個罪大惡極的人!”醫護人員說著就拉開了拉鏈。

那是尼薩的臉,麵目異常平靜,五官棱角分明,嘴角甚至有一點微微上翹。這張臉簡直像一尊古希臘美男子的大理石雕像的臉。汪若山驀然覺得,這張神情安然的臉,仿佛屬於一個沉睡的思想者。凹陷的眼窩,加深了他的這種印象。尼薩活著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陰險殘暴的嘴臉。這種古怪的對比,讓汪若山不禁覺得,人的皮囊,完全由內在的心理和思想支配。

他告別了肖寒,從憋悶的帳篷裏走了出來,來到醫院外,脫下已經被汗水打濕的防護服,他摘下口罩,大口呼吸著室外的空氣。

汪若山驀然覺得人的生命如同螻蟻。疫情導致的死亡遠遠多於戰爭。尼薩當然是罪有應得,但其他人,那些無辜的人為什麽也死了?

他感到迷茫。

雖然身體被解放了,但他的心裏沉痛到了極點,就好像心髒被荊棘勒緊了。他的愛人沒了,他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也撇下他走掉了。

作為一個孤兒,沒有什麽比這更糟糕的了。

他的思緒,不禁飛回到童年。

上小學的某一天,他記得那天雲層很厚很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遠處響起了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天邊的雲彩,大地在震動。大人說那是遠處的火山爆發了。他的父母在那一天就突然消失了,沒有回家,當然,他的父母很少回家,印象中他自己總是獨處,一個人玩兒,一個人吃飯。飯菜都是父母大清早做好放在那裏,到了吃飯時間,他自己去加熱。

汪若山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消失的,有人說,因為海嘯衝破了防護堤,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包括他的父母。此後,他在孤兒院長大,他沒什麽朋友,孤寂的童年,塑造了他冷靜堅毅的性格。從小學到中學,他都是縮起來的那種孩子,不愛湊熱鬧,班裏的同學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他,他隻喜歡自己待著。他對宏大的事物並不感興趣,卻喜歡微小的事物,他能蹲在螞蟻坑邊上看上一個下午。他有一天看到學校的實驗室裏有一個顯微鏡,好奇心大發,不願錯過任何小東西,他把頭發絲、耳屎,甚至一粒小灰塵,拿到顯微鏡下看。他越來越喜歡沉浸在他的微小世界裏,無法自拔。上了大學,他迷上了量子物理,在這個領域裏,他讀完了碩士和博士學位,並且很快成了專家,引起了業界的關切,引起了政府的重視。

汪若山從醫院一路走回校園,不知不覺間,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了腳步。

他從曆曆在目的往事中回過神來,眼前的這個建築是女生宿舍,8層樓,住了480名在校女生。拿到畢業證的學生,多數已經不住校了。

他驀然想到了劉藍。

那天的飲酒,使汪若山十分後悔,劉藍第一次喝酒,才發現她有嚴重的酒精過敏。救護車將她拉至醫院,肖寒為她做了檢查,她屬於迅發型酒精過敏,症狀出現得很快而且嚴重,除了皮膚出現紅腫和瘙癢外,還出現喉部水腫導致的呼吸困難。這些症狀,差點要了她的命。奇怪的是,在醫院時她一直麵帶神秘微笑,簡直堪比蒙娜麗莎的微笑。汪若山和肖寒麵麵相覷,不得其解。雖然下功夫治療,劉藍卻一直沒醒過來,但檢測身體各項指數都正常,這也令人奇怪。

後來疫情嚴重,她就被轉移到更安全的醫院了。

事情因汪若山而起,他心生愧疚,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