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第二日-刺殺右相-遇刺

斷了一隻手的易青,是右相府親衛的百夫長,也是右相大人最為信任的人,右相府的親衛換了一撥又一撥,但隨侍在右相大人身邊的,始終是隻有一隻手的易青。

在親衛中流傳著易青的故事,說易青在成為右相大人的隨侍以前,打過很多次仗,有一次還救過右相的命。在一次在對鬼方的戰爭中,隊伍前探,向北深入,卻被風雪圍困,易青被冰雪凍壞了一隻手,從此不能操戈,就是回家從事農牧也成問題,回到王都後,流落在城北的那一片,靠給人跑腿送信過日子。右相有次去百工營定一件酒器,看到在牆角發呆的易青,便要他跟著自己,他不幹,說現在跑腿送信至少還覺得自己有用,不願意到右相府來吃閑飯。

“你還有一隻手,可以拿短劍。”據說右相大人當年這麽對易青說,“還有一副好身板,可以為我擋幹戈斧鉞。”

易青從此進了右相府,在右相身邊做了隨侍。

在親衛間的私語中,易青私名中的“青”字,還是右相特意賜下的:“大人在百工營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倚著一支還有點泛青的竹挑子。因為他是易地來的,所以,寫在入籍的簡冊上,他就叫易之青。”

親衛活靈活現地描述當時的場景,有如親見。

“易地的人和商族的人是有仇的。在很久以前,易族的人貪圖販牛到易地的先祖王亥的財產,殺了王亥。右相對他說,仇恨僅及於身,而且事情已經隔了很久,易地已經是大商分封的孤竹國的附庸,易地的人也是大商的人了,所以,忠勇的易青必須得到應得的榮譽和地位。”

說起這些時,親衛總帶著些向往,恨不得為右相斷了一隻手的人是自己。

易青平時總板著臉冷冰冰的樣子,讓人感覺易地的人也許都是這個樣子。

而現在,易青更是憂心忡忡。

剛剛主母對他說,她請了府上的巫印筮卜,筮卜的結果竟然是有人要對右相不利!

易青得到消息,急匆匆找到巫印,巫印說得確切,讓易青更是心驚。

不!決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易青覺得心中冰冷,筮卜得到的是結果,卻無法得知過程,誰會對右相不利,會怎麽做,他完全不知。

身為右相府親衛中最得右相大人信任的人,易青被右相任命為百夫長,領有“衛”字頭銜,旁人見他,都要尊稱一聲“衛易”。

職責所在,易青無法接受在他的手中發生這樣的事!

他急匆匆走到右相的屋外,輕喝一聲:“報!”

“進來!”屋內傳來右相溫和但不失威嚴的聲音。

右相大人身材修長,有著精心修飾過的尺許胡須,淡淡地笑意配合著花白胡須,讓這張清臒瘦削的臉顯得生動。

大商尚白,右相大人一身素白,穿得並不華麗,卻飄逸。

也許是因為瘦吧。易青心疼地想,右相從前精壯,這些年卻越發瘦了。

“何事?”看著躬身站在下首的易青,右相發問。

“小臣聽說有人會對大人不利,特來稟報。”

“哦?”右相胡須微動。

“小臣請右相取消近日外出的事項,朝中有事,自有人報到府中來。”

這是易青再三想了之後才說出口的話,身為右相,身為大邑商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朝中的大小事項需要右相首肯同意的,自有人前來稟報,幾日不出門,想來不會耽誤什麽事。

右相微微皺眉:“你從何處得來消息?”

“府上覡人巫印。”

“巫印?怎麽沒聽他對我說起?”

易青回道:“主母昨日請卦,便說府上有血光之災,隻是不知應在何時何人,巫印心中不安,今日早課再次起卦,竟是應在大人之身,主母為此很是擔心,特吩咐小臣前來稟報。”

易青低著頭,見右相半晌不語,正欲開口,忽聽右相淡淡道:“你叫巫印來。”

易青見說,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正走到門口弓身穿鞋,身後傳來右相大人的聲音:

“也罷,還是我去他的筮房吧。”

筮房中,巫印將刻了好些相府人名的龜甲展示給右相,指著經火燒烤過後的一道道裂紋,果然有一道裂紋曲曲折折指向右相大人的私名:“斂”!

右相大人的臉色凝重起來,易青知道,每逢有事,右相皺眉時眉間會有三條豎紋,而今右相瘦了下來,這三條豎紋越發明顯。

“應在何時?”

巫印恭敬接過龜甲,放在靠牆的木格子中:“便在今明兩日。”

“可有破解之法?”

“小巫無能!”巫印跪拜在地。

易青聽巫印這麽說,心中更是驚駭,無力破解,難道定要見血光才罷?

易青當即跪下:“請,請大人近日務必不要外出,朝議之事,小臣著人去王宮替大人告假。”

右相冷哼一聲:“成湯曾訓令子孫,不懼未知,不懼不明。祖靈在上,若隻是因為害怕,就逃避畏縮,我如何對得起煌煌烈祖?”

右相素來禦下寬厚,從未對易青這般寒聲,易青背心出汗,卻不敢退讓分毫,跪在地上將頭趴伏得更低:“筮卜所得,便是祖靈警示,請大人三思!”

右相聲音更冷:“今日便是問政日,難道要大王將朝臣召來,將朝政放在我這明堂之上議決?我乃成湯子孫,如此畏首畏尾,豈非徒惹笑柄?”

“大人當年伐鬼方,曾對小臣言道:既知凶險,君子當避趨之。大人,今日便是!”

易青不敢退讓,側移幾步,背對筮房厚重木門,阻住右相出門的路。

易青敢於如此,一是心係右相安危,二來也是平日右相能聽得進臣下進言,並非一意孤行之人。

誰知今日右相卻比易青更強硬,見易青阻路,厲喝道:“易青,莫道我不敢殺你!”

易青感受到右相淩冽氣勢,心中一凜:“若大人執意前去王宮,小臣請多派親衛,並請大人著甲衣!”

“穿著甲衣上朝?”右相冷笑。

易青知道,這是右相大人的驕傲,若是穿著甲衣參與朝議,被人知道是因為筮卜之事,於右相大人的臉麵有損。

易青長身而起,單手解開皮甲的係扣:“小臣的這副皮甲貼身,大人穿在內裏,也好叫主母、叫小臣心安。”

巫印也跪伏在地,請道:“小臣務請大人著內甲!”

右相見二人俱跪在地上,氣極反笑:“好好好,便依你們,隻是你這甲衣盡是汗味,去府庫領另領一副來。”

易青見右相終於讓步,偷偷籲了一口氣,起身大聲應道:“唯!”

商代風尚,下者對上者應“唯”,上者對下者應“諾”。

右相雖執意要參與朝議,但易青終於說動右相讓步,肯穿內甲,總算是暗自鬆一口氣。

右相領著易青出了筮房,才走不遠便遇到來人通傳,說是周方的周類、井方的井典二人求見。

右相大人略加思索,對來人道:“你去回了,就說他二人代表方國前來大邑商朝拜,便該先拜見大王,見過大王之後,具體要談什麽,許諾什麽,那才是我身為右相的事。這上下尊卑的名分總得分清了,不可僭越。”

來人應聲而去,易青見右相麵有憂色,問:“周方、井方向來為我大商西方屏障,直接回絕……”

右相揚手打斷了易青的話:“他二人這次與羌人、土人一同來大邑商,不過是想索要些好處,還是先晾著些好。”

快到相府門前,正看到一人低著頭迎麵而來,腳步匆匆,易青看清是戴鐮,當麵叫住,問:

“阿鐮,今日該你當值,怎麽在此閑逛?”

戴鐮心事重重的,驀地被易青喝住,不知如何作答。

易青還要問,聽右相道:“時辰差不多了,你去府庫去了甲衣來吧。”

易青應了一聲便朝府庫走去,身後聽得右相和聲對戴鐮說:“怎麽,有心事?”

戴鐮懵懵懂懂回到相府,心中左右計較,怎麽也走不出賊人給他設的陷阱。

不刺殺右相,自己的一雙兒女性命堪憂;刺殺右相,莫說能不能成,對不對得住一直待他仁厚的右相大人,自己的命總是難保;有心自首了,誠如賊人所言,銅簋之事瑣事爆了出來,便是右相饒他一命,長老戴司也絕饒不了他。

左不是,右不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偏一進府,就撞上了右相大人,戴鐮心中有事,臉上越發局促起來。

“怎麽,有心事?”

右相大人問起,戴鐮不知如何回話,倉促間編了個謊:“適才家中來信,說母親身子不好。”

“哦?害什麽病?你回去看了嗎?”右相大人關心道:

“上次她來府上看你,順道拜見了主母,我見她顏色挺好的。”

戴鐮見右相如此和藹慈祥,居然記得半年前老母來府上看他的事,感念之餘,心中愧疚,幾種情緒交雜,再也忍不住,肩膀**,竟哭了起來。

“父母如何愛子女,子女便該如何愛父母。”右相的聲音柔和,“我稍後對易青說一聲,你母害病,就在家陪幾日好了。”

戴鐮眼淚雙流,幾乎要脫口而出:“大人有人要害你!”

右相看看前方,似是有人過來,遂拍拍他的手臂:“去吧,我會對易青說的。”

戴鐮“唯”了一聲,用衣袖抹了眼淚走開,才走得十幾步,剛拐過牆角,耳聽到右相大喝一聲“何人”,隨之“啊”的半聲驚呼。

戴鐮想起那幹瘦漢子說的“你隻管動手,會有人與你一同動手”的話,心道要糟,定是那人動手了,連忙回轉身子,朝所來處跑去,跑到先前遇到右相的地方,見右相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背後插著一柄短刃。

戴鐮心中大驚,左右盼顧,隻見遠處樹枝輕晃,不見行凶之人,朝那方向追了幾步,驀地想起右相大人還倒在地上不能不顧,心中早忘了身上還暗地裏背負著“刺殺右相”的使命。

戴鐮蹲下身子,伸手要翻轉右相身子去探鼻息,手才伸出,聽到耳後二人大喝:“別動!”

隔著衣物也能感覺到背後有兩柄長戈釘在背後,戴鐮不敢亂動,緩緩舉起手,口道:“不是我,我是聽到大人的喊才過來的。”

“起身!”身後傳來親衛蔡表的厲喝,聲音輕蔑:

“我二人都看到你刺殺右相,還想抵賴?”

“真不是我!”戴鐮站起身子,朝先前樹枝搖晃的方向一指,“凶人朝那個方向跑了。”

背後微微一痛,隨之聽到親衛倪星甕聲甕氣的聲音:“還要騙人是麽?站遠點!”

倪星將戈尖微微向前用力,逼使戴鐮離右相大人躺著的地方遠些,蔡表見戴鐮稍稍離開,立即伏低身子去察看右相大人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