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第一日-青銅麵具-守燎

“光頭叔,你先前不還在說想要逃嗎?”

牆角女孩兒的哭泣終於讓小五出聲。

光頭叔一直在試圖靠近芷奴,而芷奴縮成一團,雙手在眼前亂舞,試圖不讓光頭靠攏。這樣的無力揮手連蚊子也揮不走,怎麽能讓膀大腰圓的光頭退卻?

“不!”

光頭將女孩兒抱入懷中,芷奴再無法反抗,隻能伸手推拒,卻不能動得分毫,絕望之下,從喉嚨深處吼出一聲“不”,雖不大聲,但隨之而來的低泣卻使人淒然。

死亡讓人恐懼,而等待死亡則令人絕望。

絕望之下,光頭叔生出些平日沒有的瘋意,執念著要做些什麽。

將芷奴從小五手中“騙”來,光頭叔心中的一點瘋意,便再無顧忌的滋蔓生長,做出些平常不敢想、不敢做的舉動。

光頭從芷奴身上挪開視線,迎麵撞上了小五的冷眼,光頭叔一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小五,你把芷奴給我,她就是我的人了,我做什麽你別攔著。若是你也想要,你得忍忍,讓叔占先。”

光頭叔停手,女孩兒嚶嚶哭泣稍稍低了下來

小五不願意看到女孩兒在完全不情願時被侵害,皺眉道:“光頭叔,你要逃,總得留些力氣。”

光頭略略鬆手,嘿嘿笑著:“你光頭叔有的是力氣,若是逃不走,力氣留著也沒用。”

小五不知該怎麽回答,光頭叔聽小五沒動靜,嘿嘿笑著逼近女孩兒,女孩兒退了幾步,背靠土牆,再無法退避,一雙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看著光頭叔,似有求饒之意。

光頭叔心頭躁意漸生,手忙腳亂的,反將自身的衣帶活結扯成了死結。

女孩兒徒勞的扭動著身子,被光頭扇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女孩吃痛,不敢動,也不再高聲叫嚷,心中害怕,死命壓抑著要喊出喉嚨的呼叫,反讓她的呼吸急促。

二人的聲音混在一處,讓小五聽了身子燥熱,隱隱有一種衝動,但究竟是什麽,他不清楚,隻緊緊握住大弓,忍著衝動。

光頭叔放開女孩,騰出雙手去解死結,扯了幾把,不得其法,用了蠻力扯斷,女孩見光頭叔麵目猙獰,一步步逼近,從心底泛起絕望,再次喊了出來:

“不——!”

光頭叔聽到芷奴淒厲叫喊,愣神片刻,隨即失去靈台清明,上前一步,便要欺上。

弓弦響,“嘭”的一聲。

箭矢從光頭叔的耳邊擦過,釘在土牆上,兀自嗡嗡作響。

光頭驚恐回頭,手在耳邊一摸,發覺並未帶傷,然而聲音猶自透著驚怕:“小五,你怎麽……”

“她不願意,你放開她!”小五冷冷對光頭說。

弓箭在手,眼前皆是獵物!

便是粗壯如光頭,小五也是不懼。

“可……她,可她已經是我的。”

強者隻需號令,弱者才會申辯。

在手持弓箭,氣勢為之一變的小五麵前,光頭叔結巴的申辯顯出他的弱勢。

小五眼神冷冽盯著光頭不放,光頭終於服軟,從芷奴的身邊退開一步,芷奴得此間隙,急匆匆逃離,逃到小五身後。

箭杆震動停止,光頭叔心有餘悸,看著小五訕笑:

“逃走的事又不急,總要等到後半夜,等覡人跳完‘招魂’才行。”

光頭心頭欲念,被小五一箭射醒,耳中猶有弓弦聲響,心底卻漸漸消去躁意。

光頭叔看了一眼縮在牆角的芷奴,驀地升起對生的渴望,之前一直盤旋心頭,想要逃走的欲望更強烈了。

芷奴慢慢止息了抽泣,三人各懷心思,俱不說話,屋內頓時靜了下來,屋外的喧鬧更襯出屋內的沉寂。

“你多大,十九?”

光頭叔終於忍不住,似是毫不在意剛剛發生的事,漫不經心地問小五。

“十七。”

“真年輕,還有十多年好活!”光頭叔沒有掩飾自己的羨慕,“不像我,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了!”

他年輕時曾娶婦,卻在新婚第三天被征發,參加對萊方的戰爭,不過月餘,他戰勝回到計地,妻子卻不知所終。

有人勸他變賣上繳後歸己的戰利再娶,他卻失去了欲望。

而芷奴,這個皮膚黝黑的女孩兒重新激發了他。

光頭瞄了一眼芷奴,故作輕鬆對小五道:“看你還未經人事,怎麽,沒看得上的女人?”

小五不知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張張嘴又閉上,幹脆不說話,專意聽屋外覡人用時而粗糲、時而尖細的嗓音吼出的隱約歌聲:

“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這是招魂歌,替新任族尹唱出對父親的思念。

南方有雕題黑齒,以人肉為祀;西方流沙千裏,一入雷淵,就化為肉泥,爢散而不可止;北方冰川峨峨聳立,飛雪千裏,渺渺茫茫,沒有邊際;東方不可以安身,身高百丈的長人,專吃人魂,十日輪空,銅被熔化,石也烤酥……所以,歸來吧,回到故居來!

“魂兮歸來!返故居呀!”

覡人一遍遍的吟唱,不停招引逝去的靈魂,以免魂魄走散,在明日大葬時,找不到此去幽都的登天之路。

大葬時,覡人還會唱引路歌。

此去幽都或是地府,沿途凶險,全賴覡人歌聲指引。

光頭叔見小五不答,倚在靠門的牆邊坐下,嘿嘿笑著自我解嘲:“那就小憩一下吧,你說的也對,今晚還有的是用力的地方。”

小五見光頭叔肌肉鬆弛,不是暗中蓄力,也放鬆了警惕坐下。

百無聊賴中,小五從箭箙中抽出一支箭來,手指撫摸著銅製箭鏃,冰冷的觸感讓他覺著箭鏃的鋒利。

牆角的動靜終於停止,屋外正在歌頌老族尹的事跡,唱的是:“自幼清高不愛財,身服義呀未懈怠……”

光頭叔冷笑一聲,指著滿屋子財物:“他們也真敢唱,這就是他的‘自幼不愛財’麽?這些東西拿出去賣了,足足夠族人吃上整整一年!”

小五沒有接腔,手中的冰冷箭鏃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在這之前,他從沒有摸過銅製的箭鏃,要麽是一根削尖了的木杆,要麽是綁著被敲出帶了刃口的石簇,這種銅鏃就夠他一家吃一頓好的了。

光頭叔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裳遞向芷奴的方向,對她招手:“你過來。”

芷奴看了一眼小五,小五仍撫摸著箭鏃不說話。

“小五已經將你給了我,你就是我的人了。你過來,我不會碰你的。”

芷奴未得小五言語,隻好顫巍巍走了過去。

光頭叔果然不碰女孩兒,從陪葬物品中翻出一套衣裳遞給她,歎息一聲:“好歹你遇到我,總要想法子讓你活命才好。”

小五瞄了一眼正手忙腳亂穿衣的芷奴,略黑的身子在屋頂透射進來的光下有朦朧的光暈,連忙收回眼光,看向躺在木板上的老族尹,老族尹沒被遮蓋的脖子和手幹枯死白,透著死氣,因女孩兒的生動鮮活,更顯出灰敗,先前的害怕驚懼又湧上來,心跳不自主加快。

光頭叔見芷奴坐在她身邊不遠處,道:“你若要保命,等下我跑的時候,你跟著我。”

女孩兒睜大了眼睛看著光頭叔,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要保命,跟緊我!”光頭叔捏住芷奴的下巴抬起又說了一遍,聲音嚴厲。

芷奴不敢躲閃,茫然眨了幾下眼,連忙點頭。

“我們會死嗎,像族尹一樣?”小五問。

“嘿嘿,若真是計春說的那樣,踏上登天之路,他怎麽不跟著他父親去‘縱享榮華,其樂何極’,眼巴巴就接替這家夥去當族尹?”

光頭叔懼怕小五的弓箭,但小五一出聲,便看出小五畢竟少不更事,又冷笑,很不恭敬的用食指對族尹屍身指指點點:

“他不過是要我們幾個為他殉葬而已,若是好事,怎麽會輪到你我頭上來?”

“明天一大早,你,我,還有她……”光頭叔指著身邊的女孩兒,又指著屋內所有的物什劃了一個圈,聲音更冷:

“我們幾個就要和這些陪葬的東西一起,和這家夥埋在一起,為他殉葬。明天天還隻蒙蒙亮時,我們就會和老族尹、和這滿屋子財寶一起埋進土堆裏,埋進土裏就什麽也不知道了,你說,我們會不會死?”

光頭叔聲音低下來:“我活到快三十也夠本了,隻是可惜了你,還沒嚐過女人的滋味就死!”

屋內死一般寂靜,沒人出聲,就連呼吸似也屏住。

不多時傳出幾聲低泣,芷奴抱腿將頭埋進膝間,肩膀**。

小五看著光頭叔粗短的臂膀,笑:“明天便是族尹下葬之日,她歸了你,你一樣什麽也做不了。告訴我箭矢在何處,她便是你的了!”

光頭叔眼中透出狡黠:“當真?”

“當真!”小五認真回道。

光頭指著族尹屍體身後:“在這家夥頭頂之後有一方鼎,箭箙就靠在鼎足邊。”

光頭說完,走到芷奴的身邊,摟著女孩兒,笑嘻嘻地帶著調笑的意味:

“我最看不得小女孩瑟瑟發抖的樣子,看了真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