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百鬼夜行

一個人若是有被害妄想的心理,那簡直是件忒糟糕的事情。

少年此時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他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麽,對方總是能夠曲解其意。

“我是想說你在這裏,她總不會跑開,不然我就把你廢了!”

這話說的已很直白,李木子聽的同樣很清楚,但她竟然出乎意料的沒有惱怒,而是說了一句:“你有這個膽子嗎?”

少年沒有說話,隻是將劍緩緩抬起。

忽然間,一陣寒芒閃過,淩厲的劍氣已縱橫而出。

輕飄飄的發絲正一縷縷的飄散。

這是李木子的發絲。

“再有下次,你可試試。”

少年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轉身離開。

李木子愣神地搖了搖頭,問:“你不想知道她在哪?”

少年頭也不回,反問:“她已是個自由的人,生死與我有何關係?”

李木子歎了口氣,道:“但她此刻已經誤入歧途。”

少年停下腳步,問:“你能說清楚點?”

李木子解釋道:“就在先前,有一夥人潛入府上,他們對那家夥說了一些迷魂攝魄的話,那家夥就鬼使神差的跟著他們走了。”

少年又問:“他們是哪的人?”

李木子道:“他們是群烏合之眾,美其名曰聯合起來抵抗李府,實則行事偏激,勾當下流。”

少年再問:“他們是一個勢力的?”

李木子道:“你可曾有聽過‘百鬼夜行’?”

少年搖了搖頭:“聞所未聞。”

李木子道:“這就是那群三教九流們所成立的一個邪魔外道。”

少年問:“這是幹什麽的?”

李木子咬了咬牙:“用於專門對付官府以及權貴。”

少年道:“既然是這樣,那她去了,我為什麽要擔心?”

李木子道:“這個勢力很邪惡的,擅長對人洗腦,培養成聽話的奴才,她若深陷其中久了,今後不會落得好下場的。”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了。

——這個勢力遲早要被摧毀。

少年當然明白,於是他想了想,轉身就要離開,卻再次被叫住:“你不管她?”

李木子見少年點了點頭,便道:“你以為你找得到他們?”

少年道:“找不到。”

李木子撇了撇嘴,理所當然道:“這是自然,如果我能夠輕而易舉找到的話,我們幹嘛不去剿滅他們?”

少年聽著。

李木子接著道:“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

少年問:“你為什麽要幫我?”

李木子笑了笑,道:“因為你也答應了我一件事。”

少年凝視著她:“你現在就要去見她?”

李木子點了點頭,“這個人非但偷了我的發釵,甚至還潑髒水給我,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

少年道:“有件事情你該明白。”

李木子問:“什麽?”

少年道:“她有一點身手,就是你找到她,你也拿她沒有辦法。”

“這我當然知道。”

李木子冷笑著表示:“但是有你在,何必要我出手?”

少年搖了搖頭:“我與她有交易,我不能幫助你。”

李木子問:“這個交易豈非很重要?”

少年道:“這關乎一條人命的安危。”

李木子冷笑道:“我的事情同樣關乎一條人命!”

少年道:“所以我隻有兩不相幫。”

李木子深吸一口氣,問:“那你還不帶我去?”

深林的雪一層積著一層。

深林就是這樣,昨日積雪還未幹掉,今日便又下起了雪。

林中有人,踏雪無痕。

少年便是那人。

在他身後還有一人,動作雖然重但是穩,不徐不緩地跟後麵。

木屋已在眼前。

“她在裏麵?”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她是個會走的人。”

二人不再言語,上前推門而入。

屋內如舊,一切也都如舊。

爐火純青,柴燒的還很旺。

幾上依舊有著幾個杯樽,甚至旁側還有一壺醇香尚存的酒。

這一切都還跟今早一樣,唯獨黑衣人不見了。

人去了哪?

二人隻是看著這一切,誰都沒有開口,這本就是不必說的。

忽然,好像是風一吹,伴隨喀喇一聲,門掩竟然自己打開。

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身著厚衣,麵容飽經滄桑的人。

這是一個人年青人。

他已走進屋內,對這一切都好像自來熟,坐下椅子的同時還不忘拿起酒壺斟酒,旋即一口飲盡。

他好像無視了二人。

少年也能無視著他,不過李木子卻已耐不下性子。

“你是看不見屋子裏有人?”

她質問著,但年青人沒有反應,隻是望著牆上的畫,深深陷入思緒。

少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這是一幅描繪劍客的畫。

隻因為畫中有一個劍客,看起來年齡不算大,不過二三十歲年紀,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腰間懸著酒壺,手背持著柄劍,正在滂沱大雨走著,四周好似閃爍著如白晝般的亮光。

畫的右側提著一行小字:“君不聞,劍斬孤魂摧百鬼,一晝寒芒一夜雨。”

落筆卻是沒有寫出人名。

年青人發覺少年的目光同樣看著畫其,便道:“氣勢磅礴,丹青妙筆,這位少俠以為如何?”

少年打量一會,語氣不冷不熱:“劍斬孤魂摧百鬼固然是好,終不過是虛張聲勢,在我看來,隻要人劍相通,心裏有劍,縱使無劍在手,亦可無劍勝於有劍!”

年青人點了點頭,道:“據說此筆乃是一位性子孤僻,卻又心高氣傲,不諳世事的人所提,賣弄文采,實屬搞笑。”

李木子這時冷笑道:“這是你家,何以來此?”

年青人道:“那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同樣不是這位少俠的家。”

李木子問:“那你進來做什麽?”

年青人反問:“你進來做什麽?”

李木子道:“我來找人。”

年青人道:“我也是來找人。”

“你來找人?”

李木子不相信,問:“你要找誰?”

年青人道:“你找誰我便找誰。”

李木子覺得對方是在有意戲弄自己,唰的一聲長嘯,劍已出鞘,攢刺而去,

年青人在原地不動,就平淡地看著,直到劍鋒將近,方才伸指一彈,隻聽得嗆啷一聲,劍勢發生變化。

李木子的臉色並不好看,無論是誰麵對這種情況都不會舒服的。

年青人詫異的看著對方,問:“你是李府的人?”

李木子傲然道:“不錯。”

年青人喃喃自語:“難怪會使這等劍法。”

李木子問:“你又是誰,到此究竟意欲何為?”

年青人道:“相信你肯定聽過‘百鬼夜行’一說。”

李木子冷哼一聲:“莫非你是其中之一?”

年青人道:“不錯,我是其中之一,名為窮鬼。”

李木子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看來的確也是個窮鬼。”

年青人坦**道:“不論窮鬼富鬼,即變成鬼,豈非還能有何區別?”

少年道:“的確沒有區別。”

年青人看著少年,咧開嘴笑了笑,道:“我看少俠挺有資質,不如也加入我們‘百鬼夜行’,相信必能夠有一番作為。”

少年冷冷地問:“你們做的事情,我能插得上手?”

年青人道:“隻要你願意,那當然可以。”

少年道:“可惜我自由自在慣了,不喜約束。”

年青人歎息道:“那真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少年看著對方,道:“我要問你一件事情。”

年青人在聽著。

少年道:“你們的組織能否讓我見見?”

年青人笑了笑,道:“你是一個流浪江湖無名無籍的浪子,我們的組織隨時為你敞開大門。”

李木子一直聽著,這時忍不住了,冷哼道:“一群三教九流,流氓混混,找的也盡是一些不上台麵的人!”

年青人並沒有生氣,隻是帶著笑的問了她一個嚴肅的問題:“你有沒有見過那些所謂上不了台麵的人?”

李木子先是一愣,旋即冷笑道:“你以為我是誰都見,他們能有資格?”

年青人便不再理她,轉而看向少年,道:“我帶你去看看他們,以及附近村民們的生活狀況。”

少年眸子一凜,應道:“好。”

李木子見少年要走,便道:“我還沒有見到她,你走什麽?”

少年道:“她早晚會回來的,反正你是千金之體,平日在家也沒事做,就當是換個地方休息來了。”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少年已經跟著青年離開。

李木子心裏忽然有種跟上去的衝動,但被她硬生生給克製住了。

“像誰稀罕似的!”

她心裏氣憤的坐在椅上,輕車熟路的打開一個暗格。

暗格裏是幾張人皮麵具。

長安城郊,鄉間田野。

許多的農民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掄起鋤頭鬆土。

準確的說,他們大部分是為地主耕種的佃農。

別看現在整個天地都是雪花飄飄,北風蕭蕭,這群佃農還是要幹活的。

畢竟地主不會管佃農的死活,他們隻會在意佃農能夠多創造多少的價值。

為什麽這群佃農心甘情願將每年得來的糧食上繳?

為什麽在這個盛世還會出現不少佃農?

為什麽他們都是麻木不仁,像是綿羊一樣不懂反抗?

沒人不會知道這些原因,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往這方麵想。

畢竟他們看來,自己過的不好,全歸咎於自己不夠努力。

少年其實一直不能理解這種狀況,但他也是懵懵懂懂,不清楚這是何原因。

畢竟他沒有上帝視角。

任何跳出曆史局限性的說辭看法,無異於是在耍流氓。

“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他們下雪也會這樣?”

這話當然是年青人問的,他似乎有意讓少年看到這一情況。

少年沒有回答。

年青人又問:“你說他們是不是很愚蠢?”

少年這回總算有了答複:“愚昧。”

年青人重複道:“愚昧?”

他忽然間歎了口氣,“也許是吧。”

少年道:“他們若是一直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再幹千年隻怕也還是老樣子。”

年青人道:“真有這麽嚴重?”

少年道:“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清楚,長此以往,這會是什麽後果?”

年青人問:“可這應該怎麽改變?”

少年不說話了。

這似乎沒辦法解決。

雪還在下,一直在下,就好像從來沒停過。

二人都沒說話,但突然又同時問了一句:

“你覺得他們這樣能吃飽飯嗎?”

“他們每年能有多少生活資源?”

少年聽到問題便回答道:“按照當今輕搖賦稅政策來看,混個溫飽應該不成問題。”

年青人苦澀一笑,也回答對方的問題:“他們每年從頭忙碌到尾,能得到的生活資源卻是很少。”

少年無言,將目光看著忙碌的佃農們,就好像整個世界一刹那間變成了灰暗色。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年青人這時卻把自己帶他來的目的說出:“你現在覺得李府的人壞不壞?”

少年還是無言以對。

年青人見他不回答,便歎息道:

“也對,你是一個流浪天涯的俠士,平日裏若是沒錢了,或者肚子餓了,還可以去巧取豪奪,自然這方麵的影響對你不大,所以我本不該問你的。”

少年依舊無話,也許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好像根本沒法回答。

眼見如此,年青人隻好道:“我還有事,你自己四處轉轉吧。”

他說完就走了。

少年這時總算緩了過來,他的目光逐一掃向周圍。

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曉兔爰竟也在此處。

此時的她在學習如何使用鋤頭,不過她是一個姑娘,之前裏在李府做的多半是些打雜的話,力氣並不算大。

所以她使用著鋤頭看著有些吃力,沒過一會兒,便氣喘籲籲的將鋤頭給立著。

她的目光一轉,剛好與少年的目光對上。

一時之間,空氣好像都已凝固,

她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再次見到少年,所以她幾乎是第一時間轉過身子低下了頭,祈求對方眼花,沒有瞧清自己。

——為什麽讓我在這裏遇見他!

她的心裏不知為何酸楚楚的,淚水也好似要奪眶而出。

一隻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膀,緊接著有道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裏:“你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