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接頭的人

無論是什麽樣的鞋子,大抵也不過是鞋子,何況一雙鞋子雖然滿是汙垢,又髒又臭,卻也總有它的價值。

舊鞋子就放在椅上。

林天看了一眼,伸手接觸鞋麵,按了按,捏了捏,銳利地鷹眼中閃爍精光。

白衣人見林天沉吟不語,不由得瞥了眼自己父親,心裏莫名感到緊張,問:“林探手是覺得哪裏不對?”

林天閉上眼睛,摸了摸鞋材質,過了半晌,方道:“沒有不對,這就是雙舊鞋。”

白衣人心裏緊繃的弦鬆開,笑道:“我真當然不會作假。”

林天道:“你的確沒作假。”說著,看向一旁的徐天成,問:“請問掌櫃認不認得韓官?”

徐天成不假思索道:“難道汴梁城內還有誰不認得韓官?”

林天眼神一凝,問:“不知道掌櫃的今天去沒去過來福客棧?”

徐天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沒去過,我對服務業的同行一向沒太在意。”

林天皺了皺眉,又問:“真的?”

徐天成冷冷道:“你若再問這些沒意義的東西,我就隻好請你出去。”

白衣人勸道:“興許是林探手最近遇到棘手的事,從咱們這找線索呢。”

徐天成沒好氣道:“這麽一來,把我的‘三和樓’當什麽?”

傲孤雪拍了拍胸膛,豪氣道:“放心,他辦事一向很精準,不會影響你的酒樓生意。”

徐天成冷哼道:“那請林探手給我個準信,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聞言,林天看著對方,沒有說一句話,忽然身形一閃,然後就把人給提走。

非但白衣人及打手還沒搞清緣由,就連徐天成自己也反應不及,隻覺得一隻有力的手抓著自己似乎騰雲般的朝後退去。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傲孤雪以及柳星月也動了,二人一左一右,與林天一前一後的出了包間,走到大廳飛也似的一躍而下,轉眼消失無影無蹤。

白衣人這時才好像反應過來,但他好像沒有去救人的意思,反而命令打手全都坐下,又吩咐人上了二兩小酒,再添了幾個菜,就著地方吃了起來。

夕陽遲暮,街上少人,遠遠看去隻有幾個人,幾個人也好像不像是人,反倒像是完全融入金色的霞光裏。

夕陽如畫,人在畫裏。

畫裏的人現在也要開始問話。

“你也是潛龍門的人?”

林天在問,徐天成在聽,聽的人卻好像不願回答,臉上表情也已表明意思。

於是林天又問:“你在今天何時去的來福客棧,何時見的韓官以及常威?”

徐天成這次總算是回答:“早上,隻有不假一人。”

林天知道不假是誰,於是再問:“韓官去了哪裏?”

徐天成不說話。

林天道:“你說了不會死,不說一定會死。”

徐天成歎息道:“被你帶到這裏,我就沒想過活。”

林天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的到。”

徐天成怔了怔,問:“你猜的到。”

林天道:“韓官是去找跟他接頭的人。”

徐天成問:“接頭的人?”

林天道:“不錯。”

徐天成問:“你知道是誰?”

林天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對方。

徐天成咬了咬牙,問:“你覺得是我?”

林天道:“誰都有可能。”

徐天成冷笑道:“原來你不知道。”

林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不緊不慢道:“其實要想知道也很簡單,隻要我認為那個人是你,那就一定是你!”

徐天成大叫道:“你不講理。”

林天道:“除非你告訴我韓官接頭的人是誰,不然我就把你押回開封府,到時將你的緣由給府尹說明,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孤雪這時忍俊不禁地一笑,就好像在說:“你恐嚇他是沒有用的。”

出乎意料的是,這對於徐天成竟還真的有效,他先是歎了口氣,問:“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件事情?”

林天道:“你問。”

徐天成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古怪,問:“你是怎麽想著通過鞋子來猜出身份的?”

林天道:“你為的掩飾很差勁,表情卻是非常自然,自然到了一種能夠以假亂真的地步,但偏偏我對一點小瑕疵都要追根知底,加之你的兒子在一旁補充話,以及我通過舊鞋的觸感對此更加證實。”

徐天成聽完仍有幾分不理解,問:“摸舊鞋能摸出關鍵?”

林天道:“平民的鞋,富家子弟的鞋,為官之人所穿的鞋,無論材質以及手感各不相同,你的那雙舊鞋分明就是官靴,隻是有所改變而已。”

徐天成半晌也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才服氣道:“人言林探手的洞察能力厲害,本來我還不信,現在親眼見識,我是不服也得服了。”

傲孤雪戲謔道:“不過是小意思,還不至於服氣。”

柳星月冷哼一聲,問:“你會?”

傲孤雪道:“不會。”

徐天成不理睬他倆,靠近林天,動了動嘴唇就把話給說明白。

林天當然就明白了,於是笑道:“我認得他,之前也還見過。”

徐天成道:“你認得?”

林天道:“莫要忘了我也是個不小的官。”

徐天成問:“我能走了?”

林天道:“在走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兒子怎麽不來找你?”

徐天成滿臉不忿道:“他不是我兒子,他就是個畜牲,巴不得我早些死掉!”

林天沒有問,徐天成卻忍不住自己說出來:“他不是我親生的,他的母親是我夫人,他的父親是我曾經的一個好朋友。”

林天更說不出話了,無論是誰遇見這種事情都不會好受的,但他也更知道對方一定不是想要自己同情。

高傲的人永遠不會想要同情,這是種莫大的恥辱!

沒有人問,徐天成又自己說了:“本來這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直到最近來了一個奇怪的人。”

林天問:“他把事情告訴給了少掌櫃的?”

徐天成道:“本來我是打算忍辱負重一輩子的,結果他把一切都說了,從那天起一切也都變了。”

林天問:“那個人是誰?”

徐天成回憶道:“他的臉我沒有看清,隻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絕對極少,何況除我以外幾乎都已死了。”

林天道:“但這件事情還是出來了,所以一定有人活著。”

徐天成蒼老的臉上忽然一緊,自言自語:“難道是他?”

一旁的傲孤雪忍不住問:“是誰?”

徐天成咬牙道:“一定是那個畜牲回來了!”

林天問:“他的生父?”

徐天成切齒道:“一定是他這個畜牲,多年前就是他害死我的夫人,如今又想回來害死我了。”

柳星月問:“你的夫人不是跟他私通,怎麽又被他害死了?”

徐天成先是瞪了瞪眼,忽然又無力地頹廢,悲痛欲絕:“夫人是我親手殺死的。”

幾人聽了都不意外,隻是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已經頹廢的老人。

徐天成看向林天,問:“林官,若是他今後真的來找我麻煩,你會不會冷眼相倪,袖手旁觀?”

林天歎了口氣,道:“你放心,若真是你的那個仇人,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

徐天成鬆了口氣,臉上舒服不少,隻是他沒發覺傲孤雪的臉上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忽然問:“既然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現在能回去了吧?”

林天道:“你隨意。”

徐天成於是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向夕陽下那道幾分佝僂的背影離去,林天心裏忽然想到什麽,“事不宜遲,行動起來。”

柳星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沒說去哪?”

傲孤雪搖了搖頭,道:“這本不必問的。”

柳星月問:“你知道?”

傲孤雪反問:“難道不能跟著他一塊去?”

柳星月也不說話了,隻是看著林天,冷笑道:“你倆還真了解對方。”

林天笑了笑,道:“不了解就怪了。”

傲孤雪沉默半晌,道:“其實你倆應該更了解的。”

柳星月冷哼道:“的確,畢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林天這時看著城中,忽然道:“去的地方其實之前就已去過。”

柳星月盤根知底地問:“是哪?”

林天道:“丁府。”

柳星月道:“所以現在就去?”

林天右眼一跳,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脫口而出:“先去‘三和樓’。”

三和樓還是和幾人先前離開時一樣,就好像一切都沒變。

“徐天成沒回來?”

“那個白衣人怎麽也不見了?”

林天到了以後,就發現了這倆件事。

“那群打手也走了?”

“打手沒走。”

傲孤雪看了看不遠處坐著的那群打手,此刻正在吃著瓜子嘮嗑,就連三人進來也都視若無睹。

柳星月蹙眉道:“莫非那老人的話在騙人?”

林天看向天邊落幕下的夕陽,道:“他沒有騙人,今後更沒法騙人。”

死人當然沒法開口騙人。

傲孤雪稱奇道:“他怎麽就死了?”

林天無語半晌,方道:“興許是跟我們剛一分別,消失視野的那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