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麵如期

韓府,正殿。

白天那個官員正從屋內走出,身子搖晃地坐在樺椅上,看向站在殿內的茂勝,睡眼惺忪般地問道:“茂將軍,大半夜不睡覺,何事急著要見本官?”

茂勝則是一臉喜色,從懷裏拿出玉佩,說道:“韓大人,這是小將剛才在吳員外家的院內找到,很有可能會是凶手失神遺留,特趁黑夜奉給大人。”

“噢~原來如此。”

官員一副大若無事般的模樣,接過玉佩一陣打量,問道:“你可知道這枚玉佩來曆?”

茂勝知他會問,便道:“小將知道,此乃李唐皇室之人所佩。”

“李唐遺物?”

官員愣了一下,事實上,他很清楚玉佩來曆,隻是裝出一副毫無知情般的模樣,似乎是要演給別人看的。

然而……茂勝似不自知,隻當大人見識淺薄,心裏升出一股虛榮,再看向官員時,腰杆挺硬不少,說道:“大人,末將以為,凶手既與李唐皇室有關,則不可大張旗鼓的搜查,以免徒添市民恐慌。”

“不錯,茂將軍說的有道理。”

官員竟然笑了,笑意之中似乎蘊含輕蔑,無聲勝過有聲,給人一種錯覺,一種能致命的錯覺。

茂勝見他笑得甚濃,心中有一絲不自然,卻又說不出哪裏不自然,隻是站在下邊,等著大人吩咐。

官員看著茂勝,眼中閃過一絲別意,揮一揮手,吩咐道:“你且著領開封府的所有捕快,任你調遣,以查明吳老爺遇害之事,至於先前其他案子,就由你的屬下調查。”

茂勝聞言一怔,對汴梁城內的連環殺人案,他已經盯了許久,此時讓他去查別的事情,多少有些失落。

“大人,若這兩件事情出自一人,末將可以管得?”

茂勝提了一問,過程很是幹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官員當然知道他的想法,不過並不想要讓他去做,若是今夜之前,或許還有可能,現在卻再無可能。

不論別的,就憑茂勝這股熱勁,這股當天得到命令,當天就拿命找的熱勁,官員今後斷不會使他有上升空間。

表麵上看,茂勝權力得到增大,能夠通領開封府的所有捕快,實際上要他查的案子,說是困難重重亦不為過。

李唐皇室何等份量?除了當今皇上,整個神州大陸沒有幾方勢力敢對他們怎樣,就是當朝皇親國戚,也無多大作用。

“茂將軍,此案若與涉及別的案子,則無需你調查,自會有人接替你的。”

官員餘光掃了一眼茂勝,見他身子忽然一顫,心知已起到效果,揮了揮手,道:“茂將軍,請吧。”

茂勝走了,走的時候多看了眼官員,聽到身後念叨的話:“人呐,欲望總是得不到滿足,有了這樣,又會惦記那樣,恨不得將自己喜歡的全都得到,又見不得別人有喜歡的。”

夜深人靜,鳥已安眠。半彎兒似的明月掛在空中,皎潔的光澤傳到地麵,總會變得微弱暗淡,就跟死過的人一樣,死的越遠,氣味越淺。

這種感覺,說不上的奇特,有人懂得欣賞,那到底算一件好事,還是一件錯事?

屋內,燭光微弱,說不上的安靜,半晌過去,滴答滴答的流水聲傳出,開始斷斷續續,後來逐漸聚增。

林天靠在窗旁,眸光一閃一閃,看著外邊下起大雨,神情仿若恍惚。

他是喜歡下雨,喜歡聽雨滴打落在地麵,打落在屋簷,打落在樹枝,打落在水池,於他而言,難得有這種美妙。

隻是現在,他的頭緒紛紜,原本有數的心好像變了。

“莫非……殺手真就如我想的一樣,隻是想要劫富濟貧?”

林天拾起佩劍,開始自言自語,這也是他一向所喜歡的,一個人的日子,總會感到孤寂。

“可是……多起案子下來,他們雖然劫富,卻沒有過濟貧,至少汴梁城裏,沒聽說過哪有施善。”

林天越想越覺煩悶,就連雨夜也起不了作用,伸手拿過酒壺,舉頭便是豪飲。

“真是好酒。”

林天隻當酒好,未曾想酒好人不好,如何品得出好?

不知何時開始,他對酒的依賴愈發嚴重,盡管酒量一般,卻想喝的痛快,每當孤寂,每當憂愁,這種感覺就會愈發明顯。

翌日,晨曦,天空上的朝陽逐漸升高,一縷縷溫暖的陽光通過那扇木窗,照射在這張俊朗的臉上,以及他的身子,更在他的心裏。

天色明了,林天起了,帶上從不離身的佩劍,走出屋子。

街上冷冷清清,抬眼看不見幾個人,在白霧彌漫中,林天款步信廷,不過一會,坐在酒坊,就像往常一樣。

阿坤忙著擦桌,轉眼看見林天,一臉和善的笑問道:“客官,您喝什麽?”

林天眼露精光,看著阿坤,忽然笑道:“阿坤,給我來上兩打桂香。”

“林官,你可起的真早。”

阿坤看清來人,一邊說著,一邊忙弄斟酒。

“不早,再起晚點,人一多了,哪還有空找你購酒?”

林天說完,眼神停在阿坤的左手上,準確的說,是停在他的小拇指,小拇指的凝固著的傷疤。

他忽然間冷不丁地問道:“阿坤,你左手的小拇指,怎麽斷了?”

林天清楚的記得,就在昨天,阿坤的小拇指還在,要知道,昨天晚上二人還有聊天。

阿坤聽後神色有點驚慌,麵部肌肉都在扯動,身子顫抖著,聲音害怕道:“昨晚下著大雨,我本來已躺在**,正要睡覺,卻聽到有人在門外捶打,我當時很困惑,鬼使神差的打開了門掩一點縫隙。”

林天似乎已經預料他接下來會說甚麽,搶先道:“所以,他進來了?並把你的小拇指削去?不過他的人呢?不會這麽傻吧,隻是為了削別人小拇指。”

“哪有這樣的事?”

阿坤的神色很急燥,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就跟他的身子從未這麽發抖一樣。

“這個家夥,趁我開門,突然橫刀朝我砍來,我很害怕,也很不解,我沒惹過別人,為什麽會有人要殺我,可我沒有時間思考,我幾乎是發了瘋一般的掙紮,不要命一般的躲避,終於把他手裏的刀搶了過來。”

聽到這裏,林天忍不住奇怪道:“刀都被你搶了,他這麽沒用的?”

話音落下,阿坤的臉上似乎有忿意,冷冷道:“林官,你沒遇到這檔子事,當然說的輕巧,全然不能理會我當時的處境。”

“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林天尷尬地賠著笑,遽然之間,他的目光如電,緊緊注視著阿坤的手,注視著那隻右手,無溫般的問道:“阿坤,所以你被他砍了一根指頭,那你用的哪隻手搶的刀砍他?”

阿坤笑了笑,仿佛很得意,右臂手肘往前一抵,道:“我當時忍著斷指劇痛,一個肘擊將他握手的刀打落,一把將刀奪進自己手裏,他看我拿著刀,就逃跑了,我也沒有追他。”

林天聽他說完,麵露沉吟之色,半晌過去,忽然笑道:“你的話雖然假,的確也是假的,可我並無確鑿證據,自然不會知道你的身份。”

阿坤臉色微變,須臾之間,他竟然又開始笑了,稱道:“不愧是汴梁的第一捕快,果真有些實力,隻是我想知道,你怎麽看穿的?”

林天手指輕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知道,一來你斷指的傷處隻有幾個時辰,傷口絕不至於凝固成疤,二來我雖然是看你的手,但我一直注意著你的腳。”

阿坤冷道:“原來你有這個癖好,喜歡看別人的腳,不愧是你。”

林天笑道:“你的麵容短期可以改易,難道你的腳也能改?你的腳底比起阿坤要大,踩在同一塊的地上,腳印也比阿坤明顯。”

阿坤臉色逐漸有了變化,既有羞怒,也有佩服,隻是冷冷看著,一句話為不說。

他似乎是無言以對。

林天不作多停,道:“三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就是阿坤從不會讓我喝桂香,因為我一直不喜歡,多年以來,他早已記住我喜歡的酒。”

阿坤歎了口氣,就跟失敗者一樣,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怪我竟然會疏忽。”

林天冷道:“每個人都會有疏忽大意之時,你又何必自責,不過……我很想知道,真正的阿坤在哪?”

阿坤並未回答,而是轉眼看了周圍一圈,幽幽道:“你想知道,我若不告訴你,又待怎樣?”

“我會殺了你。”

林天一字一頓,眼中殺意湧現。

張老遭受官兵毆打致死,自己雖然痛心,卻也無力挽回,現如今,阿坤也死了,殺害他的凶手就在眼前,自己斷斷不願將他放過。

一陣清風拂過,撩撥發絲揚動,清晨特有的清新氣,此刻注入二人神經。

林天的臉色不變,依舊盯著阿坤不放,右手垂於身後,時刻準備抽刀一戰。

阿坤雙目如炬,注視林天一切,看著他臉上的堅毅跟自信,又瞥了瞥他手上的動作,這一刻,自己已經知道難逃此劫。

“你還有何話想說,我給你這個機會。”

林天說著,果真沒有出手,他一向是如此,對待將死之人,盡可能的給予體麵。

阿坤聽後,仿佛已經看的開了,隻是冷冷地笑了笑,譏嘲道:“你想讓我告訴你,我身後的組織,可你卻又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我著實惡心,所以……你什麽都別想,安心等著主上,等他取你性命。”

一語甫畢,阿坤右掌一揮,打在自己胸膛,霎時,一道深紅掌印顯現,人卻已經倒在地上。

他已死了,死的幹脆利落,以至於林天都不好說些什麽。

“你本不該這麽死掉,至少……你不應該留下線索死掉。”

林天俯下身子,撕掉他的人皮麵具,扒開他的衣服,找到一小瓶的毒藥,用鼻子嗅了嗅,其味正與吳老爺子中的鳩毒一模一樣。

“鳩毒?下毒之人是你?”

林天拿起瓶子,眸光閃爍之際,整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信息。

李家院中,那跟遺留在屋頂,被泥包裹住的血跡木棍,吳家院外,那道黑衣人的身影。以及吳老爺的毒亡……

這一切的一切,莫非都是此人所為?如若不然,他又為何殺掉阿坤,並假扮他。

天又變得陰沉,風也變得急了,街上,白霧仍未消散,人的視野隻能依稀辨別五步之內,饒是如此,百姓也要出來趕集,若是錯過早市,或者來的晚了,那便隻能有些破菜爛葉。

林天走在街上,聽著道路兩旁的叫賣聲,心情漸漸恢複,不經意間,他撞到一個人,一個奇怪的人。

這是一個男人,看起來邋裏邋遢,渾身都遍布臭味,他見到林天時,左手的小拇指正摳著鼻屎。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此人竟是曾經叱吒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號稱“玉麵飛龍”的傲孤雪。

林天見他的第一眼,也險些沒認出他的身份,隻因這麽些年,他早已經退隱江湖。

林天拉著他的手,道:“老夥計,相見不如偶遇,你我何不找個客店喝上幾壺?”

傲孤雪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道:“若你請客,我很樂意,你也知道,我有多麽喜歡喝酒。”

話音剛落,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笑,去了一家最近的客店。

客店不大,人也不多,內外裝飾樸素,卻有一股清幽,這是其他客店所沒有的。

林天生活在汴梁城已有幾年,至今為止,還沒見過比這家店更樸實的。

小二端酒上幾,一陣醺香撲鼻而來,二人既是多年好友,也是幾年首見,受不住地推杯換盞,轉眼喝了不少。

林天看著他的樣子,不禁笑道:“幾年沒見,你怎麽越活越邋遢?”

他還依稀記得,曾經的傲孤雪,長相俊俏,俠心傲骨,一手“玉麵折柳”快如行風,勢如閃電,引得江湖多少豪傑膽寒,曾以一人之力獨戰大內數十位高手全身而退。

如此人物,卻在一夜之間,突然性情大變,從此萎靡不振,每日消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