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預審

預審室裏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息。擔任預審員的崔科長正研究著專案卷宗裏麵的材料。坐在旁邊擔任記錄員的趙穎,緊張地屏息著呼吸,盯著麵前一疊審訊筆錄用紙,耐心地等待著。她想,經過這幾晝夜的緊張戰鬥,這件積案終於算破獲了。為了捕捉這個十年前的殺人凶犯,偵察員就像在無邊無際的草原裏,搜尋一隻隱藏起來的狼一樣,但是,有黨的領導,有群眾的協助,犯罪分子隱蔽得再巧妙,也逃不出人民的法網。她還想,像全雅靜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善良的女孩子,在舊社會裏慘遭殺害,是無人過問的,今天,隻有今天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公安機關才能為她雪恨申冤。

崔科長又往寫字台上的煙盂裏塞進一個煙頭:

“把犯人帶進來!”

一位上身穿著白色製服的武裝民警開門把犯人送了進來。犯人進屋後,躊躇了一下,坐在距崔科長桌前一米多遠的椅子上。崔科長仍然低著頭看材料,沒有理睬他。趙穎迅速地把開始預審的時間、預審員和記錄員的姓名、職別填在預審筆錄紙上,然後全神貫注地握著筆,準備記下預審員的問話。

崔科長猛然抬起了頭,問:

“你就是……”

“吳濟仁。”犯人略微欠了一下身子,用一口不太純的金複州口音很有禮貌地答著。

“多大年紀?”

“四十三歲。”

“職業?”

“外科教研室主任。”

吳濟仁對所問的話對答如流。他甚至傲慢地仰起頭來,望著天花板。

“為什麽要逮捕你,知道嗎?”

吳濟仁翻了翻他那有些水腫的厚眼皮說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

崔科長看了看他那副神氣,鄙夷地想:早晚會把你這副臭架子拿掉的。

“放聰明些,不要狡猾!”崔科長聲音變得嚴厲了一些。

“審訊員同誌,請您在沒有把事實說清楚以前,要尊重我的人格,我是一個知識分子,是國家的大學教授,對於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從事於救死扶傷工作的人,我想是應該受到尊重的。何況我並沒有犯罪的行為,如果有的話,我情願接受國家法律的製裁。”吳濟仁好像在大學裏講課似地,幾乎用著朗誦的聲調說出了這一段話。

崔科長聽完後,很沉著地對他說:

“我們公安機關的任務,就是要打擊各種犯罪分子。你既然依法被逮捕,肯定犯罪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至於依照國家法律來判處你,也請你不要著急,以後人民法院會這樣做的,目前,是要你主動交代清楚自己的全部罪行。”

“我希望審訊員同誌能給我一個明確的指示,讓我自己也能了解一下我到底有哪些問題。”

崔科長見他這種囂張的樣子,心想:這真是一個十分狡猾很難對付的家夥。但他仍沒有放棄繼續爭取他的想法,對他說:

“不過,我認為還是你自己交代出來比較妥當,這樣,對你本身來說是有利的。人民政府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在這方麵我相信你是能夠理解的。”

吳濟仁聽崔科長向他講明政策後,仍然像一隻企鵝似的,臃腫地、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裏。從燈光下望過去,他穿著一套藏青色的華大呢製服,腳上拖拉著一雙矮腰的港式皮鞋,製服上麵的兩個紐扣沒扣,領口漫張著,露出一截帶有汙漬的白襯衫膠領,一縷夾雜著銀絲的短發,稀疏地蓋在微禿的頭頂上。

“吳濟仁,還是先把你在解放前的犯罪行為談一談吧。”崔科長輕輕點了他一下。

吳濟仁的嘴角微微搐動了一下,但,馬上又鎮靜下來,仰著臉,表現出委屈的樣子:

“解放前的一些事情,我已經向組織上做了交代。我的經曆比較複雜,這也是社會和曆史條件所決定的。我本人是一個無黨無派的人,一向是安分守己、與人無爭,在科學研究方麵的積極態度是盡人皆知的。嗬,當然,我也有很多缺點,這就是清高、自大、主觀性過強,在工作中有時對人過嚴,因為這個也得罪了好多人。但是,我幾年來的工作,自信還是盡心竭力、問心無愧的。我是黨的朋友。我尊重黨,黨也應該尊重我。……這種想法也許不太對頭,但我總是這樣想的。”

崔科長見他那種扯東避西、老奸巨猾的樣子,決定采取單刀直入的方法,直截了當地刺他一下:

“你交待一下關於全雅靜的問題!”

說也奇怪,這一句話好像刺到了吳濟仁的神經末梢,他渾身**了一下,接著又很不自然地撓了一下耳朵,額上微微地滲出了一層汗珠。

室內一陣短時間的寂靜,隻聽到趙穎鋼筆劃在紙上的刷刷聲響。

“為什麽不說話?”崔科長細心觀察著犯人神色的變化,趁熱打鐵地追問了一句。

“她……她十年前在約翰醫院工作,因為她很聰明、有才華,雖然是護士,卻做了我的助手,以後聽說跟一個國民黨的軍官跑了……”吳濟仁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在喉嚨裏咕嚕著,同時,偷偷地抬起了頭,正好碰上崔科長犀利的目光,又急忙地躲閃過去。

崔科長見敵人的防禦已開始瓦解,抓住了他這心慌意亂的一刹那,又聲色俱厲地逼上一句:

“是誰殺死了全雅靜?”

吳濟仁渾身一震,好像觸電一樣,打了個寒噤。雖然他盡力使自己鎮靜,但仍然無濟於事,呆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

“不……不知……”剛說到“知”字,好像醒悟到什麽似的,馬上把話咽了下去,含混地搖了搖頭。

“全雅靜對你提出了控訴。”

吳濟仁心裏十分明白,全雅靜是再也不會控訴他的,但,愈是這樣,他愈感到可怕,審訊員這種戲弄他的話,他既不敢解釋,又不能反駁,使他完全處在一種十分被動的困窘狀態。像一隻負了重傷的惡狼,隻能趴在地上喘息著。

崔科長見已經控製了敵人,再一次地向他交代政策:

“吳濟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政府堅定不移的政策,我想現在重複這句話,對你會有新的作用,何去何從,完全靠你自己來抉擇,在全雅靜這件事情上,你要好好地想想,現在仍然給你最後的一次機會。”

吳濟仁抬起頭來,剛要說話,崔科長擺了一下手:

“帶下去!”

吳濟仁又耷拉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