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的反映

趙穎騎著自行車來到醫學院,人事科張科長親自把她送到護士長蘇懿貞的宿舍。

這是醫學院新建成的家屬宿舍,一個中年婦女正在院內平台上洗衣服,滿手上是肥皂沫。幾個孩子在陽光下跑著跳著,看見客人們來了,孩子們投來了驚奇的眼光。

“這就是護士長蘇懿貞同誌!”

人事科長把趙穎的來意說明以後,那些孩子們都跑到媽媽的身旁。

蘇懿貞忙用圍裙擦掉手上的泡沫,讓客人到屋裏坐,當她和趙穎握手的時候,她怔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了。原來她們在“三八”節的一次紀念會上見過麵,於是,像老熟人似地談起來了。

蘇懿貞像所有醫院裏的老護士一樣,頭上梳著很小的發卷,上身穿著淺灰色的毛織坎肩,樸素大方,藏青色的夾袍,熨得平平整整,一點褶紋也沒有,一看便知道是個懂得生活的人。

孩子們爭著伸出肥胖的小手,叫嚷著:“阿姨好!”“叔叔好!”

趙穎親著孩子們蘋果似的小臉時,張科長因為有事先走了。

蘇懿貞待人很熱情,每一說話,嘴角先露出微笑。她不等趙穎開口,就說:

“全雅靜是我的同學,您想了解她哪一方麵呢?”

趙穎把來意又和她講了一遍。蘇懿貞吃驚地問:

“怎麽,她有消息啦?”

“不是,我們想了解一下她過去的情況。”

蘇懿貞歎息地說:

“我們已經十年不見了,她和我都是約翰醫院附屬護士學校同期畢業的,她的學習成績好,留在醫院外科試驗室做助手,我在外科當護士,我們倆住在一個宿舍裏,像親姊妹似的,從來沒紅過一次臉!大家都很喜歡她,管她叫小全子。”

蘇懿貞談到這兒,把一冊厚厚的照相簿從書架上找出來,指著一張半身相片說:

“你看,這就是她!”

瓜子臉,高鼻梁,長長的睫毛,短短的頭發,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是一幅秀麗的少女的肖像。

趙穎端詳了一會,問:

“全雅靜的原籍是哪兒呢?”

“她沒有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人很倔強,幹起活來,從來不吭氣。有一年夏天,她十二歲,孤兒院叫孩子們搬東西,從樓下搬到樓上,她搬不動,跌在地下室的台階上,好險沒摔死。她和我在一起住的時候,常常給我講這件事,她身上磕了個大口子,住了半年才好!後來落了一個疤!”

趙穎的心完全被全雅靜童年的故事吸引住了,她同情地插問了一句:

“蘇同誌,你見過她的疤在什麽地方嗎?”

蘇懿貞比著自己的右肩膀下部說:

“在這裏。”

這是一個新的線索,趙穎立即想到鐵嶺車站上的屍體、法醫的證明。她覺得坐在她麵前的蘇懿貞,仿佛是一座礦山,蘊藏著多少豐富的礦藏呀,她準備繼續挖下去。

“聽說她失蹤了,怎麽會失蹤呢?”

“我也奇怪,她到哪裏去了呢,她不管走到什麽地方,總會給我個信吧,十年來連個訊息也沒有!”

“她失蹤以前!你感到她思想上有些什麽變化嗎?”

蘇懿貞想了想說:

“原先她和試驗室助教傅大為感情很好,傅大為經常找她,兩個人在一起散步,看電影,形影不離。小全子有一回夜裏悄悄和我說:‘蘇大姐,你看傅大為這個人怎麽樣?’我怎麽回答她呢,我那時腦筋很封建,就勸她說:‘小全啊,你們每天在一起,不大好,還是先訂婚吧,免得人家說三道四的,不好聽!’當時約翰醫院是教會醫院,教會不滿意男女公開戀愛,可是小全子卻不在乎,努著小嘴說:‘大姐,我不怕誰說啥,人正不怕影歪!’從那以後,不多日子,不知為什麽,小全的精神,突然頹喪起來,臉色焦黃,夜裏經常哭泣,有一次,她伏在我身上,哭得那麽傷心,我勸她多少次,始終是什麽也不和我說。”

講到這裏,蘇懿貞的眼圈有些濕了:

“後來,傅大為找過她幾次,她總是躲他,有一回她對我說:‘大姐,我永遠不想見他了!’我問她為什麽呢,她卻不吭氣。有一天夜裏,她小聲對我說。‘大姐,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男人是虛偽的,女人是不幸的!’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接著過了不久,她就失蹤了!”

“蘇同誌,您還能記得她失蹤的日期嗎?”

“大約是中秋節以後,我記得過節那天,她還一個人躲在宿舍裏哭呢!”

“有人說她和國民黨的軍官走了,您對這件事怎麽看呢?”

蘇懿貞搖搖頭說:

“我不大相信。當時聽人們這樣說,我還生氣呢!我知道小全不是那種眼光短淺的人。”

趙穎這時又想起什麽,她小聲地問蘇懿貞:

“您知道全雅靜懷過孕嗎?”

“這個,我可不知道!”

“您沒發現她有懷孕的征候嗎?”

蘇懿貞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說:

“沒有!”

“據您了解還有誰能更多地了解全雅靜的情況呢?”

蘇懿貞略略思索了一下,說:

“過去在約翰醫院工作的人留用的很多,不過不在一個科的人隻是一般的認識,現在的花匠呂福老大爺過去是外科的工友,再就隻有吳濟仁教授了。”

顯然,趙穎對這次訪問感到很滿意,辭別時她再三向蘇懿貞道謝,當騎著自行車飛駛在馬路上時,她那滿載著愉快的心情,還一直在想著蘇懿貞告訴她的那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