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工人的報告

第二天,橡膠廠裏的職工都知道了特務放炸藥這件事。軋橡車上的先進生產小組尤其氣憤,他們提出要“以行動來回答敵人的破壞”。許多工人要求工會組織保衛生產的“糾察隊”,領導上還沒有表示同意,報名參加這個“糾察隊”的就已有了一百二十人。許多工人都緊鎖雙眉,不作一聲,但是工作卻加緊了,今天上半日的勞動效率突破了以往任何時期的記錄。先進生產小組因此又向全廠各生產單位提出了“提前給解放軍交貨”的目標。

這一天,保衛科的同誌展開了緊張的工作,工人們也主動地到保衛科來提供“線索”。一個上午便有三個工人來找保衛科科長。

第一個來的是工人許光華,他建議廠的領導了解一下昨晚有哪些人不在家住宿,因為據他看來放炸藥的這個特務,一定暗藏在本廠職工當中,這樣一查也許就能查出。盡管保衛科事實上已經做了這個工作,但是黃一尚科長還是熱誠地感謝了他的建議。

第二個來的是女工李鳳蘭,她談了她對第一車間工人宋金山的懷疑。宋金山是她的鄰居,年紀不輕了,可是還沒有結婚,一個人過得倒還規矩,沒有什麽特別的嗜好,難得晚上出去看看戲。隻有最近這半年來,他晚上出去的次數較多,他自己說是因為常常鬧牙痛,有時痛厲害了,他就去找一個牙醫。奇怪的是昨天晚上,刮那麽大風,下那麽大雨,他卻要去看戲。往常他出去看牙醫什麽的都不和人家說,隻是嚷一陣痛自己就走了,昨天出去卻還特別關照了鄰居們。宋金山是今天早上七點鍾才回來的,回來時臉色黃得像張表心紙,他說昨天散戲晚了,下那麽大雨,又沒有車,他就住在戲院隔壁的春江旅館了。李鳳蘭和她的丈夫看他氣色不好,勸他告一天假,他說這樣重要的生產任務是耽誤不得的,所以他換換衣服又和李鳳蘭他們一起進廠來了。最後,李鳳蘭向黃科長說:“本來我們也不把這當一回事,可是一進廠就聽說昨天晚上廠裏給特務放了炸藥,我才想起了宋金山這件事……”

黃一尚記下了她的話。

李鳳蘭走不多久,又來了包裝工人王阿發,王阿發這人看來總帶幾分“流氣”,他過去常賭錢,現在沒處賭了,可吃喝玩樂還是照舊,唯有勞動卻不很好。他的到來,使黃一尚稍微感到意外,但他還是誠懇地說:“王阿發同誌,你談吧,你這樣關心工廠是好的。”

王阿發說:“是啊,我這個人一向就是這樣,工廠嘛,就是我們自己的家嘛,哪能不關心!黃科長,你知道張祥謙這個人嗎?你別看他工作挺好,我看就是有點問題。前兩天他還問我:‘阿發,你看軋橡車那先進小組怎樣?’你知道,他那個小組沒評著紅旗,他心裏可恨著哩!而且……”說到這裏,王阿發壓低了聲音:“他昨天晚上根本沒有回來睡覺!我問他到哪裏去了,他支支吾吾說是到工廠來了!你看,這可不是成問題!”

黃一尚愣了一愣,但馬上點點頭,對王阿發說:“好,我們一定調查這件事,非弄個水落石出不行!”

王阿發尷尬地笑了一下,說:“是呀,我也不過是憑良心講話,可不一定對。”說完便匆匆忙忙走出去了。

江青第二次見到黃一尚,正是王阿發剛剛走出去的時候。江青談了那輛汽車的事。黃一尚也談了剛才那三個人的報告。談完,他召來了經濟警察組長陳燕,要他報告調查結果,陳燕拿出了一張名單,說:“這些都是兩點鍾以後才回家的人。”

在這張名單上,有宋金山的名字,有張祥謙的名字,然而也有王阿發的名字。

陳燕說:關於這個宋金山,我們已經到春江旅館調查過,據旅館說,昨夜十一點半的確有一個叫宋金山的人到旅館去,說因為雨大回不了家,要租一個房間住一夜,明天一早就走;今天早上六點多鍾,宋金山果然走了。

關於張祥謙,陳燕說:張祥謙原來在夜校裏學習文化,每晚都去,昨晚夜校因風雨大停了課,但張祥謙仍舊去了,而且一去就沒有回,直到天快亮了才坐了一輛三輪車回家來,這一晚究竟到哪裏去了,現在還沒查明。

關於王阿發,陳燕說:他是早上七點鍾回家的。在這以前,他在他的一個“老朋友”家裏賭“牌九”,一起賭的共四個人,現在其他三個人已經都承認了這件事……

名單上還有其他人,但是那幾個人昨晚之所以沒有在家住宿,查明都有可靠的理由。

雖然問題的範圍是縮小了,但是問題還是問題,而且看來還相當複雜。

江青和黃一尚幾乎在同時想到了那雙手套,也許這雙手套可以給我們一個破案的捷徑吧,從一個小物件上破案,不也是驚險小說裏所常見的嘛!黃一尚決定請各車間主任來看看。

先來的是第一車間主任,他一看便一口認定這手套是張祥謙的。他說全車間就隻有張祥謙有這麽一雙大手,而且,看,右手手套的中指尖上還有一個洞,這就是上個月修機器時給磨刀切掉的,這個人幹活就是這樣不顧死活的!

問題似乎一下解決了,手套是張祥謙的。但是,難道劫汽車、放炸藥也是這個張祥謙嗎?一想到這點,保衛科科長就感到一種困惑。不錯,張祥謙對軋橡車小組得到紅旗是不服氣的,甚至可以說是不滿意的,但是一個在上海解放時為了保護工廠曾經流過血,在以後的生產中又流過那麽多汗,有過那麽多夜晚為了合理化建議而失眠的老工人,會忍心把一包炸藥放到機器底下去嗎?不,這是不可能的。

黃一尚急促地踱著步,在軍隊裏時,他做過連長、營參謀長、營政治教導員,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熟練的保衛工作者,但是多年的軍隊工作使他學會了一樣:從鬥爭中來辨別人,來識出自己人和敵人。關於這一點,他一直還信得過自己,可是,現在,這個手套突然推翻了他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他踱著步,踱著踱著……

黃一尚又試著再用自己的經驗來看一看另一個人——王阿發,像王阿發這樣的工人,現在在廠裏是很少很少的了。在勞動紀律方麵他是最差的,他不高興了就不上工,他說:反正幹一天活拿一天工資,我不白賺國家的就行。他倒也不見得有什麽壞心眼,可就是不進步。可是,這次,這樣的一個人卻突然關心起他過去所不關心的事來了,是他進步了嗎?不,他昨天晚上還在賭錢!這裏究竟有什麽問題呢?

黃一尚繼續踱著步,江青也一直陷落在自己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