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足印

我們走進裏麵的客廳後,大家就坐下。守根吩咐傭人徐媽點燈,以便於檢查,同時指向右邊燈光明亮的一間。

“這是我的睡房,後麵還有一間是女傭人徐媽的臥室。”他的手又指向臥室的另一邊,“彎曲的走廊的末端,有一門可通到小花園,賊可能是從這門進來的。”

霍桑還未答話,看見女傭燃亮一盞很大的玻璃燈走過來,也沒說什麽就站起來遞給守根,守根提著燈前麵引導大家一同走向臥室門口,守根說道:“這是正門,平時都從這裏出入,不過昨夜發生竊案後,蹤跡很清楚,看得出他是從正門進去,我怕痕跡弄糊塗影響檢查,所以把正門關了,從西邊側門出入。”

霍桑點頭,於是繞過甬道緩步走進去。一進臥室,隻見裏麵燈光耀目,滿室通明,然而門窗卻關得很緊。我們剛從外麵的空曠處走進,立刻感覺到呼吸有點不順,霍桑最突出發出重重的鼻息聲。

霍桑說道:“為什麽門窗關得如此緊?裏麵空氣渾濁極了,使人感到眩暈。”

守根說道:“因為內人病體不適,怕風。”

霍桑說道:“身體不適,室內應該流通新鮮空氣,關緊反而不好,尊夫人是因為驚嚇引起不適,如果有新鮮空氣,神經蘇爽,病或許痊愈。”

守根聽霍桑所說的一切,似乎並不完全同意,不過勉強打開一扇窗。的確,我們中國人,生病,往往有避風的習慣,其實這樣有時反有害處。

我四處注意,臥室是長方形,布置精致而雅潔。睡床完全是紅木質料,靠近牆壁,方向朝南,床周圍掛著羅帳,一時看不見有人,但是微微聽到裏麵有縷縷的呼吸聲。床的右邊堆放著箱櫃,一共兩幢,箱子上的鎖都已經破裂。其中有三隻箱子平放在地上,全都被撬開,衣服等被丟棄在旁邊。

守根說:“這是強盜偷過以後的狀態,我未曾碰過,也沒有移動。”他的手指著地上的一隻箱子:“這是收藏珍寶的箱子。箱子本來撂在近床邊的櫃子上,排東第二,現在裏麵的珍珠鑽石等已被洗劫一空。”

霍桑問道:“收藏珍珠首飾就是這隻箱子,其他還有別的箱子放首飾嗎?”

“就這一隻箱子,其他藏的都是衣服。”

“那麽衣服被偷掉多少?”

“衣服沒有被偷,隻偷去首飾珍珠。”

“觀察這許多箱子都被撬過,這是為什麽?”霍桑檢查箱子上的鎖,再用力開最下麵的一隻箱子,細細地觀察著。

我乘機問道:“強盜獲得珠寶後,貪得無厭,所以每一隻箱子都撬破,希望多些金銀首飾,而衣服皮貨他毫不在乎。”

守根附和道:“我也是如此推想,衣服太累贅,拿起來不方便,所以放棄衣服就拿首飾。”守根再領我們到床後麵,移動燈火把它照在牆上:“先生請看,這是強盜留下的名字!”

我抬頭,果然看見粉刷的牆壁上有“江南燕”三個字,字是正方形,長闊各約三寸,潦草得很。

霍桑從衣袋中拿出電筒使光照在牆上,一會兒說道:“這是用焦木炭寫的,看來腕力很弱。”

守根說:“字體很怪,不常見到,因為匆忙留下,當然講不到功夫了。”

霍桑沒有說什麽,從後麵床邊走出來,對守根說道:“好了,現在讓我驗一驗他的腳印。”

守根拿燈照著地麵,腳印不太多,從靠近床的箱櫃起,可以清楚看到出入的腳印,腳印前掌寬闊,十分鮮明,後跟見得狹窄一點,比較模糊。霍桑拿出紙筆,照樣子描繪下來,同時用手測度兩腳印間的距離。

霍桑慢慢地說道:“腳印長六寸,像是新式皮底緞麵鞋子印出來的,而且看得出已經磨損。從腳印上測度,這個人矮小。最近久旱不雨,但是腳印卻像剛下雨後留下的,奇怪!”

我完全同意他的說法,地麵幹燥而能留下如此的腳印,叫人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守根提著燈在前麵走,霍桑彎腰曲背跟在後麵循著腳印走到門邊。距離正門約二丈,方向朝東。如果從正門進來,一抬頭就看見箱子,右麵是床,左邊有玻璃窗。牆上懸掛著兩張相片,一張是孫守根,另一張是一位少婦,衣服美麗,相貌端正姣好,年紀大約二十六七歲,窗前有一張桌子,上麵堆滿了紙墨書籍。霍桑大約看了一眼,就拔掉門閂把門打開。

霍桑問道:“這扇門昨夜上閂嗎?”

守根說:“沒有上閂,因為內人等我夜歸。”

霍桑沒有接話,跟著足印走出去。腳印經過庭院直到走廊下麵的門邊。

霍桑再檢查這扇門,說道:“門上有挖撬的痕跡,但門栓並不堅牢,很容易被撬開。”

穿過門,就是後花園,門外還有一間小屋子。

霍桑立定問道:“這小屋子有人住嗎?”

守根說:“本來是花匠馮二住,最近空著。”

“園丁住到別的地方去了嗎?”

“不是,因為馮二愛賭,我屢次動戒,他不肯改過,所以我辭歇了他。這是兩星期前的事。”

霍桑揚揚眉毛問:“這個馮二識字嗎?”

守根說:“識字的。住宅裏所有的仆役,除徐媽,大家多少都認識一些字。”

霍桑再往前走,一邊用電筒照地,跟著腳印直到後門。現在腳印一深一淺間隔著,看得十分清楚。進去的腳印深,出來的腳印淺,彎彎曲曲直到後麵。後麵的大門好像是重新翻建的,不是舊式門,所以上麵裝了西式的門鎖。門很厚重結實,深紅色,門後有一塊大石頭,估計重約一百斤開外,知道是用來堵住大門的。

霍桑詫異地說:“我看這扇門的鎖十分牢固,一定是被尖錐子撬壞。門後的大石頭已被移動了六七寸。看形狀是強盜打壞了門鎖,再用力推門,門後的石塊才能移動,這可不太容易,隻有大力士才能做得到。門上的鑰匙一共有幾把?”

守根答道:“隻有一把,我獨自管理。”

守根說完,把鑰匙拿出來,霍桑點頭,伸手開門。由於石頭壓住門,隻能拉開六七寸,僅容一個人側身走出去。我們擠身出去,外麵野草叢生,腳印也十分紊亂。對門有一座舊廟,看匾額,是座蛇神廟。前麵對立著兩根大旗杆,上麵的雕鏤木鬥還完整,還有一對石獅子蹲踞左右,為廟裏泥塑的偶像守夜。除此以外,沒有別的痕跡。

守根指著廟,對霍桑說道:“本來廟裏有一個人看守,他的名字叫胡大,年事已高彎腰曲背。昨夜我家發生盜案後,他也一起被警察抓到局裏去,說是要向他問話找線索。現在廟裏黑暗無燈,恐怕人還沒有被放出來。”說完歎了口氣,有點歎息警察愚笨,連累了無辜的人的樣子。

乘守根跟霍桑在說話我借著燈光,四麵觀看。門邊長滿了雜草,看不出什麽痕跡。不過在三十碼之外我看見沿著牆壁有一個低陷的水潭。我走近細看,那裏十分潮濕,沿牆汙水匯集,成了低窪的泥沼地。

我大為驚喜叫道:“霍桑,看這裏,豈不是又有腳印了嗎?”

霍桑用燈照著說道:“是呀!腳印是從這低陷的水潭裏出來,經過雜草地,再從後門進去。但是找不到離開的痕跡,是什麽道理?”

我說道:“我認為強盜來時,黑夜看不見,不小心腳踏進這個水窪,所以留了許多印子,後來鞋子已幹,從野草地上逃掉的。”

霍桑疑惑地思索,說道:“包朗你重視腳印,當然很對,但要尋出真相不能單單注意腳印呀!”霍桑看了看守根:“先生住宅裏還有其他便門可以出入嗎?”

守根說道:“沒有,除前後兩門外,並沒有別的通道。”

霍桑點頭。此時忽然看見一個人有些跛腳,一拐一拐地向廟裏走去。

守根問道:“來人是不是胡大?”

那人聽到聲音立刻止步,答道:“先生,是我。”

守根問道:“你被釋放自由了嗎?”

那人說道:“對,方才警察們曾查問我昨夜有沒有聽到聲響,我回答說不曾聽見,他們不相信,甚至還恐嚇我。後來洪福去,先生吩咐他忠告警察不可連累無罪的人,總算我和老榮釋放出來,現在我要謝謝先生呢!”

這人走近,我瞧他麵貌,兩鬢已白,麵頰深陷,背駝像弓,形狀既老又醜。

霍桑安慰道:“你是被委屈的。告訴我昨夜什麽時間上床睡覺?你果真一點不曾聽到聲音?”

胡大說道:“沒有,我因為夜裏沒有事,七八點鍾上床睡覺了。昨天晚上睡得真好,所以什麽聲音都不曾聽見。”

“最近幾天,你有沒有發覺有可疑人在這裏東張西望?”

胡大用手撫摸下巴,沉思了一下說道:“有,前天下午,我看見有一個人在小巷口徘徊。”

“當真?你可能告訴我他的形狀麵貌?”

“我眼見這個人,隻覺得他身材矮小,可惜沒有看清他的相貌。”

霍桑本來再想問,忽然一個小男童從後門奔出來,報告洪福已經把老榮帶回家,同時還有警察局的偵探一起來。於是守根向我們招手一起,回到屋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