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之道的美學解說 ——講授“《文心雕龍》研究”十周年
一、講授“《文心雕龍》研究”緣起
1994年秋天,新的學期開始的時候,在陽光明媚的一天,我給我所指導的博士生開設了一門新課——《文心雕龍》研究。其後,我每年都給新入學的博士研究生講一遍。1996年去韓國高麗大學任教,耽誤了一次,但在1997年補上了。2000年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搞研究,又耽誤了一次,但也在2001年又補上了。2003年我給學生講巴赫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停了一年。從1994年起至2005年共11年,恰好給我校文藝學專業的博士生講授了十遍《文心雕龍》。
我為什麽要開設這門課程呢?這與我培養研究生的指導思想有關。我總覺得,對研究生來說,自己讀書、研究是最重要的。如果自己不能主動地、精心地讀書和研究,還要老師一口一口地喂,那麽最終不能形成獨立的研究能力,撰寫論文也就成為問題。此前,我曾先後指導研究生精讀過蘇珊·朗格的《藝術問題》、斯托洛維奇的《審美價值的本質》、杜·舒爾茨的《現代心理學史》。我把這種指導,開成了課程。每次指定學生讀其中的一章,並請他們細細地講解,然後是師生間的熱烈討論,其結果是對於所讀的書做到了真正的理解和消化。記得1985年,我指導自己的第一屆碩士生讀蘇珊·朗格的《藝術問題》之後,學生們引得最多的就是蘇珊·朗格著作中的話,似乎蘇珊·朗格的每一個句子都變成了他們自己的血肉。這正是我希望獲得的效果。學生們在教師的指導下有了精讀一部著作的經驗後,他們就知道如何把其他著作讀精讀透了,然後他們就會順利地開始自己的研究生涯。
在1994年開設《文心雕龍》研究課,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長期以來一直從事文學基本理論問題的教學與研究, 1990年後,我的研究有了一次轉變。我開始對中國古代文論發生了興趣,開始撰寫關於古代文論的短文。我自己似乎發現了一個新天地,這個新天地如此靚麗,如此精彩,充滿了詩情畫意,這和此前所讀黑格爾是完全不同的。黑格爾給我們的是概念和邏輯——枯燥的概念和嚴密的邏輯,但中國古代文論給我們的常常是點到即止的評點,短短的評點中往往包含了真知灼見和詩情畫意。我沉浸在這個新的天地中,我想把我的發現與我的學生共享。於是我決定開設《文心雕龍》研究課。我自己讀,學生也來讀,在課堂上把閱讀的體會通過對話進行交流。但問題不是你想開設《文心雕龍》課就能開設的,如果你連古文都讀不懂,你如何去開設這門課程呢?幸虧我有這方麵的起碼準備。1963-1965年,我在越南河內師範大學開設過中國古代文學史,並注釋過大量的古代文學作品。1967-1970年,我在阿爾巴尼亞地拉那大學教書,教學之餘,又比較係統地閱讀了我國古代典籍。所以1990年後,我覺得有信心去打開中華古代文論這座寶庫。《文心雕龍》被我看成是打開這座寶庫的一個關鍵。
我的《文心雕龍》研究的教學可以說是最樸素的。我往往是自己先講開始的三四篇,如《序誌》《原道》《辨騷》《明詩》等篇,我先逐字逐句地串講,然後把自己研究這篇的心得拿出來和同學們一起交流,我先說,大家討論,發揚教學民主,有不同的意見和反對的意見那是最好的,因為這樣就能形成熱烈的討論局麵。我講完若幹篇後,就讓每位學生講一篇,講的方法與我講的方法相同。由於大家都要係統地講其中的一篇,因此不得不認真地準備。這準備的過程讓同學們受益匪淺——不但要弄懂那些難懂的句子,還必須閱讀前人相關的研究成果,找出其中的問題,深入鑽研進去,獲取自己的研究心得。在課堂上,由於討論的是同學們自己的心得,大家就敢提問或提出不同的意見,這時候課堂上的討論,變得十分熱烈,你想控製都不容易控製。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自己也常常從同學們的討論中受益,我想這就是教學相長了。最後我的學術總結,有時是重要的,有時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因為我所提出的問題大家都討論到了。
重要的是考試。考試要求每個學生撰寫一篇5千到1萬字的關於《文心雕龍》的論文,同學們都做得很認真,每篇作業就是一篇完整的論文,差不多都達到了發表的水平。事實上,多數作業成為這些同學的論文處女作,並在某個刊物發表出來,成為“龍學”的新的篇章。
我的《文心雕龍》研究課還在進行中,今年秋天我將給新來的博士生講第十一遍。
隨著教學的進展,我的《文心雕龍》研究也獲得進展,盡管進展很慢。十餘年來我在《文藝研究》《文藝理論研究》《北京師範大學學報》《陝西師範大學學報》《河北學刊》《江海學刊》《社會科學戰線》等刊物先後發表了二十一篇研究《文心雕龍》的論文:《〈文心雕龍〉“心物宛轉”說》(1993)、《〈文心雕龍〉“風清骨峻”說》(1999)、《〈文心雕龍〉“感物吟誌”說》(1998)、《〈文心雕龍〉“奇正華實”說》(1999)、《〈文心雕龍〉“神與物遊”說》(1999)、《〈文心雕龍〉“道心神理”說》(1999)、《〈文心雕龍〉“情經辭緯”說》(1999)、《〈文心雕龍〉“因內符外”說》(2001)、《〈文心雕龍〉“比顯興隱”說》(2004)、《〈文心雕龍〉“陰陽慘舒”說》(2005)、《〈文心雕龍〉“會通適變”說》(2006)、《〈文心雕龍〉“雜而不越”說》(2007)、《〈文心雕龍〉“文外重旨”說》(2007)、《〈文心雕龍〉“麗辭雅義”說》(2007)、《〈文心雕龍〉“循體成勢”說》(2008)、《〈文心雕龍〉“質文代變”說》(2008)、《〈文心雕龍〉“披文入情”說》(2009)、《〈文心雕龍〉“鎔意裁辭”說》(2010)、《〈文心雕龍〉“聲得鹽梅”說》(2011)、《〈文心雕龍〉“章明句局”說》(2011)、《〈文心雕龍〉“物以情觀”說》(2011),還有數篇論文等待進一步加工。我的《文心雕龍》研究受到了“龍學”界的關注。由張少康教授等人所著的《文心雕龍研究史》一書中說:“童慶炳近年來,發表了多篇《文心雕龍》研究論文,其中如《〈文心雕龍〉‘奇正華實’說》(《文藝理論研究》1999年第1期)、《〈文心雕龍〉‘風清骨峻’說》(《文藝研究》1999年第6期)等,提出了不少新的見解。《〈文心雕龍〉‘奇正華實’說》一文,是作者對《辨騷》篇的研究,認為該篇的理論意義在於劉勰在肯定楚辭推進了文學新變的前提下,借用兵家的‘奇正’觀念,具體論述了文學創作變化中的藝術控製和調節問題。‘酌奇而不失其貞(正),玩華而不墮其實’,是《辨騷》篇的點睛之筆,準確地揭示了楚辭的特色,要求創作在奇與正、華與實之間保持平衡,取得一個理想的折衷點,使作品產生一種微妙的藝術張力。”[1]我的理想是完成一部題為《〈文心雕龍〉三十說》的著作,作為我教學《文心雕龍》的學術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