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閃一閃是仙女

那日,劉楚君牽著馬車回到花蛤村時,已是後半夜。

他將睡熟的小豆花送回去,小豆花的長姐半合著眼,罵罵咧咧地開了門,怒了句:“大半夜的,鬧什麽鬧啊!”

“勞駕了。”劉楚君背著小豆花,謙恭道,“今日趕集,回程路上遭劫匪攔道,耽擱了時……”

“煩人,有這能耐還回來作甚……”

劉楚君原本打算好好解釋一番,卻在剛出口不到兩句話時便被打斷。

前來開門的女子麵露不悅,惺忪著雙眼,嘴裏嘀嘀咕咕,扭身回了屋。

好似“劫匪攔道”這樣的事就如同地裏小白菜被野狗踩了一般,在她眼裏微乎其微,不如睡個好覺來得重要。

劉楚君將剩餘的話噎了回去,攬了攬背上的小豆花,跟著進了屋。

瞅著從劉楚君背上躺回床榻的小豆花,一路跟來的楚楚仙子忍不住同情道:“嘖嘖嘖,真是沒人疼沒人愛,像那地裏一棵小白菜,這麽晚回來,家裏人不找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命回家,還遭人嫌棄,大仙,要我說,咱們今晚就不該救,讓她早日解脫了多好。”

“解脫啥,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

杜芃芃說著便解開了仙索,看著兩人安穩回來,她也就放心了。

“快走,小西市那家片鴨還有半個時辰打烊,待天亮就吃不上了!”

仙生如此艱難,現下也就隻有美食才能慰藉生活了。

說來也巧,劉楚君第二日便病倒了,染了風寒,在榻上捂了一天。

不知是前夜脫袍子給小豆花被凍的,還是被那兩個小鬼給鬧的,一時也說不清楚。

之後的兩天,村裏遭了風沙。

得虧劉楚君十餘年來在村口種成的那片梨樹林子,減弱了不少風沙席卷而過的力量。

他的馬棚隻是棚頂被吹得歪斜了些,村民們的房屋也未受到損害。

十月金秋,各地旱情嚴重,花蛤村受風沙影響,整日都籠罩在一片黃沙之中。

小豆花不能出門溜達,日日吃了睡,睡了吃,杜芃芃有大把的時間四處瀟灑。

一天夜裏,杜芃芃忽而想起自己那尊神像,於是晃到馬棚。

已經四日了,劉楚君風寒不退,仍舊躺在榻上休養。

昨日小豆花頂著風沙送來的濃粥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他一口未食。

瞅一眼那張因病而顯得消瘦蒼白了許多的臉,杜芃芃略微疑惑道:“奇怪,也不見這屋裏有災病婆子的蹤跡,為何能虛成這樣?”

她四處走動,漫不經心地翻找了一會兒,卻不見神像。

這間原本是馬棚的屋子,劉楚君住了十餘年,屋裏用具簡單,隻有一套桌椅和單人床榻,用黃泥砌成的土灶也因年代久遠而裂開兩條半指寬的縫隙。

說來這麽多年了,杜芃芃從未仔細留意過這位“破爛王”的日常生活。

今日遁過來瞧上兩眼,她看著那破爛的土灶和灶上擺放了數日的剩菜,隻覺得這蕭條淒慘的模樣倒也極其符合他撿破爛這一身份。

杜芃芃走去床榻旁,四下掃視一圈,最後將目光停在床頭的一隻木箱子上。

這年頭,能費工夫裝箱的,必定有料。

杜芃芃捏了捏靈囊中所剩不多的靈力,一咬牙,用了。

在一層淺淡的暖黃色靈力縈繞下,那隻木箱子呈現半透明狀。

杜芃芃定睛一看,麵上頓時大驚失色。

“我的娘嘞……”她忍不住驚歎出聲。

滿滿一箱白花花的銀錠子,拳頭那麽大的!

這年頭,難道撿破爛還是一門不為人知的高收入行業了?

杜芃芃雙手不受控製地摸過去。

可還不等她碰到,榻上原本熟睡的人卻倏地睜開眼,那雙曜黑的、深不見底的瞳孔四周泛著詭異紫光,眼神中沒有絲毫情感,正直勾勾地看向她。

杜芃芃餘光一瞥,心中大驚,身體根本來不及反應。那雙眼似是能勾魂一般將她勾了進去,她的魂體一瞬間便原地消失了。

正在芷蘿仙人島上蹭飯的楚楚仙子周身一頓,手中的銀筷“啪嗒”掉落在地,她驚呼道:“大仙出事了!”

芷蘿仙人也放下筷子,溫聲詢問道:“可是地宮那位廚藝甚佳的小地仙?”

“對,你會追識術,快幫我找找,她近來一直在凡間,不應該出事才對。”

楚楚仙子這邊話音方落,芷蘿仙人便掐訣施術了。

尋了片刻,芷蘿仙人緩緩睜眼道:“凡間尋不到這位小地仙的蹤跡。你不妨去找司命問問,他當初在你那位朋友身上施過法,能用窺靈鏡追其蹤跡,天上人間、神魔鬼道皆可探知。”

“不在凡間?”楚楚仙子沉思道,“這不可能……”

就在方才,她突然感應不到杜芃芃的存在了,活生生一個仙家,不可能憑空消失。

楚楚仙子匆忙行了個禮,不等芷蘿仙人反應,便一個地遁,遁到了司命鑒的正堂上。

那張白燦燦的玉桌後,正歪坐著一位仙家。

白衣玉帶加身,手持金絲小扇,眯眼瞌睡的同時,嘴裏還含著半條小魚幹。

說來楚楚仙子是祈嶺仙君座下第一大弟子,真要算起位份來,也不比這些領官職的仙家低。

可她還是很客套地在堂下招呼道:“六境天嶺弟子楚楚,現下有急事需叨擾司命星君。”

話音落,司命星君卻連眼皮都未動彈半分,隻是在瞌睡中下意識地動了動嘴,那半條小魚幹便被嚼入口中。

嗬,值守期間打瞌睡,還偷吃,天界敗類。

楚楚仙子極其輕蔑地“嗤”了一聲,後疾步上前,伸出手指叩了叩案桌:“醒醒、醒醒,星君若再不睜眼,小心我將你的魚全數撒去喂三籠林的貓妖。”

司命持扇的手一抖,受到驚嚇般睜開眼,視線蒙矓道:“哪兒有貓?”

眾仙皆知,司命星君仙生最懼怕貓,尤其是黑貓。

楚楚仙子某日在地宮吃酒時聽來小道消息,說這位星君幼時不知事,曾在黑貓口下搶魚幹,慘遭貓爪三連殺,由此留下了強烈的心理陰影。

要說慘,還是數他慘。

楚楚仙子那日在酒肆笑到眼角抹淚,還以為是哪位與司命鑒有仇的仙家惡意造謠,今日一瞧,情況屬實啊。

“這不是楚楚仙子嗎?”司命定睛一看,“大白天的,你怎麽唬人呢?”

“星君還知道這會兒是青天白日啊?瞌睡偷吃、玩忽職守,我告訴你,杜芃芃若在凡間有個三長兩短,我……”

“仙子要如何?”司命出言打斷,手中小扇一收,起身上前,湊近道,“打我罵我,還是……親親我?”

楚楚仙子極其嫌棄地往後挪了挪,道:“你們愛吃魚幹的,都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嗎?”

聞言,司命連忙撐開小扇遮在鼻下,笑吟吟道:“不好,不好,讓仙子知曉了我的秘密,你若說出去,可要對我負責。”

負你個大頭鬼。

楚楚仙子攏了攏鬥篷,後退三步,正色道:“地宮灶王仙杜芃芃半盞茶之前在人間失了蹤跡,她若出事,我必去禦座前狀告你們司命鑒公報私仇,以公泄私憤,殘害仙家同僚……”

“哎,打住。”司命放下小扇,挑眉道,“仙子怎的越說越離譜了,可要嚇壞心肝肺的,你家杜芃芃好著呢,你急什麽?”

楚楚仙子不悅蹙眉,追問:“她在哪兒?”

“不知。”

“可有受傷?”

“還活著。”

楚楚仙子忍住想掄鐵錘的衝動,扭身便要走。

好巧不巧,她剛一轉身,殿門外便吹來一陣強風,將她頭上的帽子給吹落了。

許是情緒憋到點了,她頭頂“啵”一聲,冒出朵蘑菇來。

司命雙目一亮,閃身上前,驚道:“呀,這莫不是傳說中的木茸菇?聽聞千年朽木修成正果,頭上長出的蘑菇是菇中之王,新鮮采摘,不需清洗烹飪,直接切片,蘸料食用最為鮮嫩可口。

“不想楚楚仙子竟這般客套,上門還帶什麽禮物呀,真是……”

司命說著便挽起袖子,雙手齊上,一把就將那朵蘑菇給揪了下來,捧在手心裏笑得十分燦爛。

楚楚仙子強壓下心中怒火,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平聲靜氣道:“星君喜歡就好,我這兒還有一件禮物,望你別嫌棄。”

說著,一隻蔥白玉手緩緩摸向袖中鐵錘……

杜芃芃起初是覺得白光刺眼,刺得她根本無法睜開眼睛,待她試探著睜開一條眼縫時,四周卻又黑漆漆一片。

她伸了伸手,切身體驗了一把什麽叫伸手不見五指。

她再次捏了捏靈囊,還有餘貨,便掐訣施術,想弄個火球來照明,卻發現靈囊內的靈力被封住了,施法數次都毫無反應。

怕不是見鬼了。

杜芃芃氣得一跺腳,腳下卻像踩著紙皮一般,一跺便破了,她整個身子“咻”一聲,直線墜落。

“救命啊!”一聲驚叫響徹四方。

耳旁有風,“呼啦呼啦”地刮得臉疼,杜芃芃閉著眼,整張臉擠成一團。

也不知下墜了多久,待她感覺耳邊風速逐漸緩和下來時,她睜眼一看,四周還是漆黑一片。

“欸,小仙菇?”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腔男聲,嚇得杜芃芃渾身一個激靈。

她循聲望去,瞧見左下方不遠處驟然亮起一團白光,借著照射過來的微弱光芒,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是飄浮著的。

“誰在那裏?”杜芃芃警惕詢問。

“是我啊,藍楹仙君,你不記得了嗎?”

這道男聲如玉石輕撞,清脆亮耳。

杜芃芃仔細在腦中搜尋了一遍,並未想起什麽,倒是這“藍楹”二字,聽起來有那麽幾分耳熟,似乎是在哪裏聽過這個名號。

“哦……”瞧著不像是壞人,杜芃芃索性裝傻套近乎,“原來是你呀,老兄,我能否冒昧問一句,這是什麽地方?”

“我也不知這是哪裏。”

“那你在這兒做什麽?”

“什麽也沒做啊。”

“什麽都沒做你在這兒幹嗎?”

兩人隔空對話,半晌也沒對出個所以然來。

見他噎住,杜芃芃略煩躁道:“算了,算了,問了半天白問,那我要怎麽下來,你總該知道了吧?”

“這個我知道。”男聲愉悅道,“小仙菇,你靠過來些。”

聞言,杜芃芃心生防備,回杠道:“為何不是你過來?”

話音方落,那團白光驟然暗了下去,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杜芃芃心下一驚,全身感官皆變得十分敏銳。她屏住呼吸,仔細捕捉著可能會發生的危險。

黑暗中,一隻修長秀氣的手抬至胸前,伸出的食指骨節明晰,指尖圓潤潔淨,他輕輕碰了碰身前的屏障,周圍白光驟亮。

他抬眼朝上方看去,身著鵝黃色輕紗衣裙的仙子傾斜著身體飄浮在那兒,胸前掛著似長命鎖模樣的物件,尾部接著又長又密的兩串穗子,火紅如霞。

“它亮一會兒就自己滅了,得碰碰才會再亮。”他隔著屏障柔聲詢問,“可有嚇到你?”

視線裏重新有了微弱光芒,杜芃芃尋著光亮瞧去。在那一團白光裏,隱約能看到一個站立的頎長身影,大抵就是那位藍楹仙君了吧。

整半天虛驚一場。

杜芃芃鬆開拳頭,籲出一口氣後,佯裝淡定道:“你……你這圈兒,挺神秘啊。”

“這不是圈兒,”藍楹仙君笑應,“這是結界,它困著我,我哪兒也去不了。”

聞言,杜芃芃眉峰一蹙,口中喃喃道:“原來如此……”

原來他並不是為了要做什麽而在此處,而是被困在了此處。

這麽想來,這地方確實很詭異。

杜芃芃思索片刻,決定靠他近一些,先下去探個情況。

她使勁蹬了蹬腿,身體瞬間搖擺得厲害,位置卻半分也沒挪動。

見狀,下方的男聲提醒道:“我記得小仙菇你水性很好,你試一下在水中的樣子,遊過來。”

奇怪了,他如何知道我水性好?

難不成真是天界哪位故交,如今遭了難,被困於此處?

不應該啊,要說別的杜芃芃可能還會忘記,可她飛升地仙這七百年來,因為實在太懶,家門外方圓一裏就算出遠門了,因此根本結交不到什麽好友。

放眼整個天界,也就楚楚仙子這麽一位能插科打諢的同居仙友。

再者就是,自五百年前小市上有魚幹售賣,她就再也沒下水撈過魚了,連楚楚也不知道她水性好與否吧?

懷著疑慮,杜芃芃穩住身子,假想自己處於一汪清泉之中,雙手遊擺,用力弓腿一蹬,哪知力度掌控不當,“咻”一聲竟猛然竄出去好遠。

“我的娘嘞……”

杜芃芃一聲尖叫,身子從那團白球旁迅速擦過,又直直墜了下去。

“小心!”那位藍楹仙君急呼出聲。

同一時間,一縷散著盈盈藍光的靈力從結界中飛射而出,朝杜芃芃下墜的方向急速飛去,轉瞬間便將她給撈了上來。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杜芃芃從上到下,又是跌又是墜的,頭暈眼花都不足概括她此時的狀態。

她晃悠悠地立在那團白球旁,緩了片刻,心裏驟然來氣,怒目道:“你能施法你早說呀,還讓我遊過來,這四下漆黑的,你是不是瞧我使不上靈力,好欺負啊?”

“小仙菇……”

“仙什麽姑,叫什麽仙姑?”杜芃芃甩臉打斷,“敢情我瞧著年紀大是嗎?上天入地,你問問哪個宮的仙家敢開口便叫人仙姑的,這但凡是個女仙家,不稱小仙女,也該頗有禮貌地喚一聲仙子,你這叫法,我告訴你,忍你半天了……”

隔著一道霧蒙蒙的屏障,那藍楹仙君久未應聲,就在杜芃芃略覺氣氛尷尬時,纏住她身子的靈力開始緩緩消散。

杜芃芃腳心懸浮,瞬時又要往上飄,她心下一急,道:“喂,我說的都是氣話,你別……”

“許久未與人說話,瞧你生氣,我心裏竟也喜歡。”屏障內的男聲輕言打斷,“在此境內,靈力不可久用,你抓住我的衣袖,應當能站穩。”

說著,結界內伸出一截衣袖來,那袖口邃藍,上頭燙著金絲蘭紋,瞧著倒不是一般仙家能有的打扮,這莫非是個大佬?

杜芃芃眉頭一蹙,順手揪住的同時,疑惑道:“衣服能出來,你出不來?”

“我也覺得頗為奇怪,早前試過多次,身上的一應物件皆不受製於此結界,唯獨我,半個指頭都出不去。”

杜芃芃揪著那半截袖口,身子終於穩當了許多。

她騰出一隻手,試探性地摸了摸那層白霧暈繞的結界,沒什麽手感,還蠻糙的,摸著紮手。

“奇了。”杜芃芃收回手,緩緩道,“我瞧著,這結界十有八九是為你量身定製的呀。仙兄,你莫不是從前在仙界,得罪過哪位手段非凡的仙家?”

隔著結界,雖離得近,但眼前霧蒙蒙一片,杜芃芃隻能勉強看清那位藍楹仙君的身形輪廓。她瞧見他好似是撇過頭,嘴裏小小地“撲哧”一聲,笑了。

見狀,杜芃芃正色道:“你別笑,我認真同你說的,你往細裏想想,可曾得罪過什麽……地位啊,仙術啊,都比自己強不少的。”

想著她如今這副要仙不仙,要鬼不鬼的模樣,便是得罪了天界最高掌權者,外加一個掌命理,還有陰險狡詐的司命官的下場。

這位仙兄被困於此,多半也是得罪誰了。

“嗯……”藍楹仙君收了笑,沉思片刻,應道,“不曾有這樣的仙家。”

行吧,想來是她多此一問了。既然這結界弄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這地方極其詭異,能封住她的靈囊,還禁了一個仙家在此,必不能久留啊。

杜芃芃略一思索,話頭一轉,問道:“你可認識劉楚君?”

“劉楚君是誰?”

瞧這應話的速度,不像是在撒謊。

再瞧那話的內容,大概仙生就沒聽見過這麽一個名兒。

杜芃芃心裏滿是疑雲,她先是偷看了劉楚君的那箱銀錠子,之後那家夥一睜眼,跟著了魔一般,那眼神詭異至極,仿佛能勾魂奪魄,完了她眼睛一閉一睜,就在這兒了。

如此一想,她身處此境,必然跟劉楚君斷不開幹係,可麵前這位說與她是舊相識的仙家,卻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最最重要的,劉楚君是個凡人呀,他多大能耐啊,能將她杜大仙困在此處,還封了她的靈囊?

“唉……”一時也想不透,杜芃芃歎氣道,“算了,問你也問不明白,既然你我是舊相識,你不如同我說說,咱倆是何時何地結下的交情啊?”

末了,她又補充道:“這上年歲了,忘性大,仙兄替我回憶回憶,應當不妨事吧?”

“妨倒也不妨事,就是……”

那聲音突然頓住了,杜芃芃心急,追問道:“就是什麽,你倒是接著說啊。”

“就是……有些許難為情。”藍楹仙君低眉垂眼,溫聲接道,“你我初次相識,是在百穀靈泉,那時你尚未修出仙身,我午間路過,竟不小心將你帶入泉池,那日……”

話至此處,原本揪著他袖口的杜芃芃突然被兩股黑紫的霧氣高高卷起。

身子瞬間懸飛三尺,杜芃芃渾身一個激靈,嘴裏下意識地驚道:“好強的魔氣!”

缺少靈囊護體,杜芃芃根本無法察覺在她與那位藍楹仙君相談正歡時,從更深的黑暗之處襲來的危險,早已環繞在四周蠢蠢欲動。

杜芃芃懸於空中,用不了靈囊,她隻能死命掙紮:“仙兄,快救我!”

“你莫要怕。”藍楹仙君出聲安撫。

與此同時,兩條藍綾再次飛出朝杜芃芃疾行而去。

隻不過那些洶湧濃鬱的魔氣根本不給它靠近杜芃芃的機會,黑紫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從黑暗深處湧出,片刻工夫便將藍綾給淹沒了。

越來越濃鬱的魔氣將杜芃芃裹挾在半空,瞧此情形,結界內的身影略有些慌亂地盤腿坐下,雙手掐訣施法。

一瞬間,白光驟亮,結界外如風雲狂湧,黑白相絞。

杜芃芃隻瞧見眼前一道白光倏地破開黑暗朝自己襲來,如此危急時刻,她腦中忽然一陣眩暈,隨即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原本被洶湧魔氣裹挾的身影轉瞬間便消失了,如同莫名出現一般,來去皆無預兆。

頃刻間,周邊白光黯然,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唯有那處結界散著白光,從濃濃黑紫霧氣中破出的藍綾急速撤回結界內,順著那道身形的手臂纏繞而上,隨後那雙掐訣的手略顯無力地垂下。

可被喚醒的猛獸從不會輕易放過誰,那些在結界外翻湧的魔氣失去了攻擊目標,轉而全數朝結界內動用了神術的仙體侵襲而去。

本是白光驟亮的結界,不過須臾便被狂湧的黑紫霧氣吞沒。

那片天地,再一次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寂靜無聲中,數抹指尖般纖細的魔氣悄然侵入結界,如遊蛇一般靈敏地找尋到養分,從眉間、心口迅速沒入藍楹仙君的體內,那雙清靈無比的眸子頃刻間黯然混濁。

他虛弱地俯身在地,手還來不及捂上雙唇,便有鮮血噴湧而出。

那對柔中帶堅的眉峰緊緊蹙起,眉下眸光濁而有力。

英挺的鼻梁、起落的唇峰、清俊的麵廓……

若仔細多看他兩眼,便能驚覺那張臉竟和劉楚君一模一樣。

人間大旱那年,三籠林卻日日瓢潑大雨,整個山林間皆是雨水混著黃泥,如泄洪一般衝入山底的環山湖中。

傳說三籠林是貓妖的聚集地,一入夜,數不清的貓眼躲在叢林中散發著幽暗綠光。

上千年來,這座被湖光環繞的山林,從未有人踏足。

那日也是大雨,山腰處那半截朽木上,一朵傘頭巨大的蘑菇忽地扭動兩下,隨即抖了抖被雨滴打得發蔫的菇傘,撐開來,一張小嘴叭叭道:“我的娘嘞,這雨終於歇了,再不歇,我頭就要被砸傻……”

她一仰菇頭,嘴上的話頓時噎住了。

大雨朦朧中,入眼的是位白衣公子,撐著把邃藍的油傘,細長的眼就那樣定定地瞧著她。

原來大雨不曾歇,僅是那油傘遮了她上方片寸天地。

白衣公子與她對視片刻,方才開口緩緩道:“你竟是朵仙菇,想來在這地方修了不少年頭吧。”

她也記不清多少年頭了。

這三籠林氣候變幻無常,她隻記得自己不是頂著烈日,扛著被烤焦的風險,便是被大雪覆蓋,被暴雨衝刷。

自修出五識以來,她從未見過如這般會發聲的龐然大物。

瞧她收了傘頭,許是害怕,他便這樣介紹自己:“我名江舟,在天界任職,那裏的仙家尊我一聲公子,你若將來修出身形,也要去到天界。”

他說:“我瞧這片山,靈氣已不夠育養你繼續修身,你可願意隨我走?”

見他輕聲溫語,並無威脅,她小心翼翼地撐開傘頭,問了一句:“那裏……是什麽模樣的?”

“天界啊,仙者齊聚,清雅絕塵,有花有草,有流雲飛鳥,還有……美麗的仙子。”

僅是聽了這三五句,她便覺得那一定是個好地方,她願意隨他走。

後來,她便頂著自己的蘑菇頭,隨他去了他口中所說的仙境。

不過月餘,她便在那靈氣充盈的一片小樹林裏修出了四肢。

和三籠林不同,這裏的貓是仙子,修長的四肢、妖嬈的貓尾、潔白的絨毛,悄無聲息地出現,身姿曼妙無比。

貓仙子會化出人身,摸摸她的傘頭,逗笑道:“小蘑菇,你可會燉湯?可知人間有道菜,名為小雞燉蘑菇,入口醇鮮,齒間留香。”

那聲音如輕晃的鈴聲,搖得她心神愉悅。

她仰著菇頭,樂嗬嗬道:“你好,美麗的貓仙子,我還不會燉湯,不過待我長大了,便去學,到時再邀仙子品嚐。”

聞言,仙子捂著嘴咯咯笑著,周圍的花啊,樹啊,盤桓的飛鳥皆擬出人聲,一邊笑她憨傻,一邊又誇她怪可愛的。

如此輕鬆愉快,日複一日,她修出的四肢逐漸強壯有力,隻是那朵傘頭依舊碩大,壓著她的身子略顯笨重。

一日,原本吵鬧歡快的林間突然靜了下來,片刻後,盤桓的火雀仙子悄聲呼道:“父神來啦,大家快躲起來。”

瞬時,能動的都跑遠了,山間的林木皆閉了五識,僅有那朵蘑菇頭還來不及反應,倏地一片藍紗罩住她的頭,頃刻間將她拖入一池清泉內。

那湛藍的綢衣紗緞在入水的瞬間便似糯紙般融開,濃鬱的藍隨波融向四方,一池清泉緩緩將它吸收淨化,直至池中無色。

半晌,那朵蘑菇頭“咕嚕嚕”猛嗆了好幾口水才浮出頭來,一抬眼,霧氣繚繞中精致貴氣的發冠下圓額峰眉,眸光細碎有神。

她一時看呆了眼,無意間脫口道:“你好,美麗的仙子。”

“你好,小蘑菇。”那道聲音溫潤得比清泉過隙還舒適。

小蘑菇看傻了,不自知地笑開了嘴。

那雙眼睛柔柔地看著她,眸光不解且真誠道:“現下這狀況,是我先穿衣好,還是你先閉眼呢?”

小蘑菇麵容一頓,這才回過神來,眼中剛看清那張好看麵孔下**的肩頭,一隻手便從泉下抬起,攜著濕熱的水漬往她菇頭上輕輕一碰,她瞬時就沒了意識。

隨後,林間輕輕響起一句:“依我看,還是讓你閉眼好。”

那朵小蘑菇被一團散著藍光、輕盈縹緲的靈力托起,一路朝山林更深處去了。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一朵巨大的暖黃色花苞中,已修出了仙身。

杜芃芃一睜眼便看到熟悉的房梁,她正平躺在小豆花的小**,再一扭頭,瞧見傻乎乎的小姑娘坐在床角,手上捧著兩條魚幹,臉上還掛著淚。

這莫不是因擔心我才流的淚?

唉,自家姑娘會疼人了……

杜芃芃嘴一癟,正準備感動,房間裏突然響起悠悠一句:“別瞎感動,那是我打哭的。”

再扭頭,楚楚仙子身披鬥篷站在床旁,她上天入地找了好友半天,這才想起司命在自己好友身上施的損招,隻要小豆花一醒,杜芃芃的仙魂不論在何處,都會瞬間被拉扯回來。

於是,楚楚仙子遁到熟睡的小豆花麵前,朝她腦袋瓜上就是兩巴掌,“啪啪”給打醒了。

瞧著杜芃芃完好無損地回來,楚楚仙子鬆了鬆神情,問道:“你上哪兒去了?”

杜芃芃腦中浮現出那些密密麻麻極強的魔氣,一個激靈,挺身而起:“劉楚君!這人有問題。”

“楚君哥哥怎麽了?”

聽見“劉楚君”這三個字,小豆花的耳朵突然就好使了,她爬到杜芃芃麵前發問。

杜芃芃看看她,再看看楚楚仙子,道:“楚楚,門外稍等我片刻,我有大事跟你說。”

瞧她神神秘秘的模樣,楚楚仙子瞪著疑惑的眼神,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杜芃芃轉頭拍拍小豆花肉肉的肩頭,拉著她一齊躺下,哄道:“你看外麵黃沙漫天,你再睡一覺,我去給你的楚君哥哥把風寒給治好,等你睡醒了,就能去找他玩了。”

“真的嗎?”

“真的,二兩魚幹為證。”

將小豆花哄睡之後,杜芃芃揮手將兩人腰間的仙索隱了,出門拉著楚楚仙子直奔村頭的馬棚。

路上,她將自己遭遇的怪事都說了,楚楚仙子質疑道:“不能夠吧?且不說劉楚君一介凡人,就他撿那破爛,能攢得起銀錠子?”

“我沒瞎。”杜芃芃兩手一比,“那麽大一箱,全是。”

借著楚楚仙子的術法,杜芃芃搭著她不過三兩句話的工夫便移身到了劉楚君屋內。

可一入屋,杜芃芃就疑惑了,明明昨日夜裏還昏睡不起的人,此刻竟然神清氣爽,發冠也梳戴整齊地立在床邊。

劉楚君慢悠悠地伸展四肢後,在兩位女神仙的注視下,提著輕快的腳步出了門。

見狀,杜芃芃急忙上前兩步,目光在床鋪周圍搜尋一番,卻不見木箱的蹤影。

她皺眉道:“見鬼了,我昨日明明見著床頭有個木箱,裏麵白花花全是銀子。”

她將那張破床翻找個遍,楚楚仙子也沒閑著,使了不少靈力,連牆體都鑽摸了一遍,可這屋裏貧酸得很,能藏住啥?

找了好一會兒,杜芃芃依舊不放棄,捏起靈囊便掐訣閃進屋頂的茅草內。一通翻找後,她閃回屋內,剛落定便和楚楚仙子略顯關懷的眼神撞上。

“大仙,”楚楚仙子上前來,輕輕撚去她發絲間夾雜的幹草,“你該不會是……窮久了,產生幻覺了吧?”

杜芃芃好氣,卻沒辦法,隻能蔫著嗓子道:“連你也嫌我窮了?”

“那不會。”楚楚仙子拍拍她的肩,回道,“雖說前日地宮公布了榜單,你列位地宮最窮地仙之末,但我楚楚仙子絕不會嫌貧愛富,近來我攢了許多賺錢的門路,這致富的陽關大道已經給你鋪好了,就等著你重回地宮呢。所以別灰心,不就缺點錢嘛,多大點事呢。”

楚楚仙子安慰她一番後,便以要同芷蘿仙人重約飯局為由,先撤了。

杜芃芃垮下臉來,瞅一眼牆角破敗的土灶頭,心一橫便盤腿坐上劉楚君的灶台,腦子裏開始琢磨自己那尊神像該如何才能重見天日。

那邊,恢複元氣的劉楚君扛起鋤頭進山走了一趟,日落時回來,手上便多了兩隻野兔。

他徑直往小豆花家送去,以答謝小豆花這幾日的照看之情。

小豆花那個貪吃的爹樂嗬嗬接過,當晚便讓家裏人把兔子燒了下酒,他躺在野藤蔓編製而成的搖椅裏優哉遊哉地使喚道:“一隻紅燒,一隻爆炒,小心莫要燒爛乎了,你老爹我下酒嚼起沒勁……”

家裏孩子各自忙各自的,無人想搭理他,唯有小豆花燒著火還不忘仰頭問:“阿爹,椅子舒服嗎?”

聞言,阿爹猛搖了兩回,左右摸了摸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扶手回道:“舒服啊。”

“楚君哥哥做的。”小豆花提醒道。

“不錯。”阿爹肯定道,“這個小劉手藝是不錯。”

小豆花“嘿嘿”一笑,接話道:“堂屋的立櫃、長凳,牛圈的木柵子也是他幫忙做的,還給我們送了兔子呢。”

經小豆花這麽一提示,她家老爹總算是想起“淺謝”一詞,於是使喚小豆花把火燒旺後去馬棚請劉楚君到家裏做客。

去的路上,杜芃芃不滿道:“那個劉楚君一點小恩小惠你記這麽清楚,現下你說說,本仙女都替你做過些什麽,一件不落給我數出來。”

“我想想。”小豆花磨蹭半晌憋出一句,“想不出來……”

眼見杜芃芃掄起拳頭,小豆花邊跑邊應道:“神仙姐姐,是太多了才想不出來呀!”

“騙鬼呢,看我今晚捶不捶你……”

一路追鬧著將劉楚君請回去,當晚,小豆花她爹本是想找個酒伴,哪料劉楚君一盞酒下肚便伏桌了。

待這位老爹慢悠悠獨飲到酒足已是子夜,這一家的其餘人早已呼呼大睡了,連小豆花也沒撐住窩在一旁躺椅上睡得正香。

杜芃芃跑去地宮正溜得起勁,臨近子夜時,她突覺小豆花那邊有輕微異樣,隻好不舍地摸了摸小攤前的仙劍,捏訣遁了回去。

剛落地,杜芃芃便瞧見小豆花她爹急匆匆往茅房跑。再一轉眼,又瞧見一副晃悠悠的身體從屋裏跨出來,劉楚君嘴裏輕念著“回家”,腳下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杜芃芃警覺地將屋子巡視個遍,確認安全後便蹙起眉頭追著劉楚君一起融進了夜色中。

朦朧的月光下罩著一層薄霧,隱約瞧見前方醉酒的劉楚君腳步略顯虛浮,杜芃芃快步追上去。

就在快要近身時,她忽覺身後巷道有異響,正欲抽身去探查,夜裏蟬鳴間響起輕喃一聲:“……這家夥,好醜。”

循聲而去,隻見劉楚君晃悠著身子,稍顯吃力地抬手指向土埂之下的大片麥地。

杜芃芃目光越過那根手指,隻見一片因幹涸而長勢低矮的麥穗間籠著一團黑霧,再細看片刻,那黑霧中竟站著一隻青麵獠牙的小鬼,一雙森冷的眼緊緊盯著醉意上頭的劉楚君,口水都險些拉成絲了。

“嘶,這年頭饞鬼還真不少。”杜芃芃上前捏出靈囊朝那邊作勢道,“你再看,信不信我將你捉去喂噬獸啊?”

話音方落,那家夥瞧著杜芃芃一副不好惹的樣子,隻好咽了咽口水麻溜地散了。

這邊,杜芃芃還在心裏慶幸沒使上半分靈力便將那家夥給趕走了,剛想順手收起靈囊,哪想瞥眼竟瞧見劉楚君揚起拳頭,醉乎乎地喊了一句:“安全!”

話音落,隻見他腳下一個不穩,身體竟直挺挺往後倒下去。

杜芃芃麵色一驚,未經思索便花了大半個靈囊的靈力化出一張現身符往頭上一拍,閃身將人堪堪接住。

劉楚君後頸穩穩枕進杜芃芃的臂彎裏,他那雙醉意蒙矓的眼睛像極了秋日晨時的河麵,水霧繚繞,望不及底。

視線極其容易被那雙眼睛吸引過去,如同天光初現時那些還來不及散開的暗影,若是看了一眼,便總想再深看幾分,就如想探知那暗影之下是空無一物還是藏有蹊蹺一般。

杜芃芃凝眸蹙眉,盯著他幽幽道:“你小子還真不簡單,若是心狠些,我真想剜了你的眼,瞧瞧裏麵究竟藏了些什麽。”

說完,她又抿嘴歎息:“可惜,仙風善道,一是上麵不允許,二是我還真不敢。”

此時臂彎裏的人竟打出一個小小的酒嗝,輕吐酒氣後,他的目光似是落在杜芃芃臉上,嘴中卻喃喃道:“星星……真好看。”

劉楚君對她的話恍若未聞,整個人軟綿綿的,酒意上頭的臉頰升起兩團紅暈,蒙矓的眼睛像是在看她,也像是落入了廣袤星空。

他眉眼彎彎一笑:“一閃一閃……是仙女……”

話音還未完全吐落,人便頭一歪,兩眼一閉,夢莊周去了。

杜芃芃看著那張臉,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這副身子易招陰穢之物不說,他方才竟還能窺得那小鬼的真身,這人莫不是凡間傳言所說骨骼驚奇的入道之才?

連拖帶拽將劉楚君扔回馬棚後,杜芃芃實在是心疼那半袋子靈力,便想著:“趁他睡著,正好找出神像,尋一戶富人家扔下,再請楚楚仙子托個夢,就準能安心吃上供奉了。”

於是,杜芃芃開始滿屋子翻找,就差把房頂給掀了都沒找到自己那尊神像。

正苦惱時,身後窸窸窣窣發出聲響,她猛地回頭,竟瞧見劉楚君躺於榻上兩眼緊閉,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樣,手卻摸索著從頭枕下取出個什麽東西摟進懷裏。

杜芃芃上前一看,拍手道:“是我的神像!”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她美滋滋地伸手去拿,卻發現一隻手還搶不過來,於是便雙手齊上用力一拽,竟還是沒拽出來。

劉楚君將神像牢牢錮在胸前,杜芃芃使了好大力氣竟都紋絲不動,無奈她隻好抬腿蹬上床沿,再次全力一拽,還是紋絲不動。

“這是我的神像!”杜芃芃一氣之下朝劉楚君猛捶數下,隨後抓著半截神像咬牙道,“放手,你給我放手!”

被捶的人僅是動動嘴,夢囈了兩聲,隨後慢悠悠地轉個身,拿背來對著她。

杜芃芃一時無計可施,於是爬上床打算一根一根手指頭掰時,身上的符紙正好過了一炷香的時效,化作一縷香灰散盡。

看著自己的雙手穿過那數根牢牢抓住神像的手指,某仙欲哭無淚,隻得再次感歎道:“早知道就讓你摔在外頭喂狗算了。”

楚楚仙子那日離開後並未去赴芷蘿仙人的飯局,而是直奔司命鑒,瞧見大堂裏僅有兩位值守的小仙君,她轉身闖入偏殿,沒有半分要客套的意思。

殿門突然被推開,正打瞌睡的司命星君驚了一跳,他瞬時睜大雙眼,看清來者後,額角饅頭般大小的鼓包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我說,”司命閉眼,伸出長指輕揉眉心,“靈修的仙侶也沒你跑得這般勤快吧,這才幾刻不見,怎就念我得緊?”

“尋常造訪是有事相商,頻繁登門,那自然是有大事要詢了。”

楚楚仙子少見地未著鬥篷,內裏一身淡褐色紗衣,自腰間垂流而下的柳葉裙略顯素淡,卻也叫她穿出一股仙者的清雅絕塵來。

“六境天嶺一向不涉天界內務,可若要算起位份,好巧不巧高你司命鑒兩階。”楚楚仙子一仰頭,高階仙君的氣勢瞬間就上來了。

“若我沒記錯,仙律中可是說的,向下階仙君問詢,不必遞折?”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仙家辦事向來講究得體,平日裏高階的低階的,打起交道來也都客客氣氣,哪見過這樣的。

司命瞧她片刻,最終身姿一泄,收手忍道:“行,說吧,現下又有何事是小仙能幫得上您的呢?”

說著,司命又退了兩步,迎道:“來,楚楚仙子您請上座。”

瞧他這番違心做作的模樣,楚楚仙子沒忍住,轉頭翻了個白眼

隨後,她揚聲正色道:“上座就免了,還是先前杜芃芃失蹤一事,聽她所言,我猜想是六界內有術法強勁的人設下迷陣,這人可能是天界的神,也可能是魔道鬼界的迷心者。

“照杜芃芃所說的魔氣之強大,我可斷定設陣者不論是神是鬼,都已失心墮魔。

“而蹊蹺的是,迷陣的陣眼竟與一介凡人相關,來此之前我特意見過他,的確是個尋常人,方圓也並未有半分魔氣滯留過的蹤跡。

“杜芃芃是經司命星君你的貴手投下凡間的,她的事好壞都與你脫不開關係,這事還得勞司命星君多多留意才行。”

楚楚仙子方才借口先走,便是急著要來司命這裏問個結果。

杜芃芃如今在凡間的處境,半分危險都承受不起,楚楚仙子隻想自己這位好友能盡快平安地度過此次罪罰,早日歸列仙班。

“你說的這位尋常人,不會是姓劉,名楚君,京都家宅內亂後逃亡至花蛤村,安家村頭馬棚的那位劉氏富戶之子吧?”司命詫異道。

楚楚仙子也略驚,回問:“你也知道他?他家真是有錢?”

“若事關他,我想……”司命金絲小扇一開,踱步上前,“你該去問江舟公子才對。”

“為何?”

“江舟當初破仙律,插手凡事救他一命,丟了灶王一職不說,還被押入塗靈險境,若說僅是為一句於心不忍,我可不信,這背後有何隱秘,咱們就不得而知了。”

此事楚楚仙子自然是知道的,但她從不覺得還有何隱秘,江舟公子上萬年仙途,向來以仁心示人,仙碑極好,遭此一劫她隻覺惋惜。

是以,她駁道:“你心裏多藏壞事,才瞧誰都像壞人,我就算信你墮魔,也絕不信江舟公子會墮魔。”

司命聳聳肩,手中小扇搖得極快:“既然你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咯。”

“那芃芃呢?她若再有危險,該怎麽辦?”

“唉,瞎操心。”司命頭疼道,“她如今一縷魂體遊於凡塵,你告訴我能有什麽危險?”

“她那一縷魂體就算消散於世,也不影響凡身命盡,她重回仙班,”司命假意慢悠悠地踱步,卻不知不覺間退遠了些,“頂多……回來之後癡傻點罷了。”

“你信不信我能將你額頭的角捶成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