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錯對象了

說起劉楚君,那副眉眼是越長越勾人,英挺的鼻梁下唇峰起落,身形也挺拔得緊。

若說小時候不懂什麽叫春心**漾,隻是覺得這人又窮又有病,便不同他多言語。

那如今十五六七的年紀,村裏那群姑娘光是看他在梨花樹下粲然一笑,便能被迷得七葷八素。

更別提他此時又是笑,又是主動搭訕,那簡直就是春心掀巨浪了。

杜芃芃沉默三秒,隨之靈機一動,頗有興致道:“走,上岸,姐姐我教你如何一招製敗敵軍。”

小豆花將臉撇開,假裝沒聽見:“咦,有大魚!”

“魚你個頭啊,聽我的,一兩小魚幹成交。”

“好。”

相處了十餘年,杜芃芃算是弄明白了,這個喜歡同自己對著幹的傻姑娘,隻要用小魚幹就能騙得她乖乖就範。

最主要的是,她傻就傻在杜芃芃的魚幹總是欠著,時間一久,她就會忘了。

臨上岸前,小豆花腳下一滑,半個身子都摔進了水裏,連帶著杜芃芃都被拽到水麵上沾濕了裙角。

杜芃芃卻也不惱,反倒眯眼笑道:“對,就這樣,將衣裙都浸得濕淋淋的,上去多踩幾腳黃土。”

不等一旁的劉楚君奔過來攙扶,小豆花已經麻溜地起身,兩步跨上了岸。

杜芃芃依舊盤著腿,像個紙鳶一般懸浮在她身側,指揮道:“跑過去,使勁甩腿,甩她們一身泥水。”

老實說,小豆花在裝瘋賣傻這方麵,從未讓杜芃芃失望過。

隻見小豆花拎著濕透的衣裙,光著腳丫子風風火火衝過去,嚇得前一刻還盡顯嬌羞的那些個姑娘瞬時黑下臉來。

姑娘們急道:“你你你……你要幹嗎?”

“嘿嘿嘿!”小豆花一邊甩腿一邊傻笑道,“乘馬車、乘馬車,一起乘馬車……”

三個姑娘連忙往後退,其中一個姑娘黑著臉沒忍住怒道:“走開啊,我們才不同你這個憨憨一起乘馬車呢!”

杜芃芃一聽就來火了,她氣道:“小豆花,撿石頭!”

小豆花十分聽話,立馬收住笑聲,彎腰去撿地上的小石子,嚇得那三個姑娘勒緊背上的小筐,扭頭就跑。

“打她。”杜芃芃兩腳一撐,落在地上站定,“就那個罵你的,往她屁股上砸,給她屁股砸開花。”

聞言,小豆花手一揚,扔出三顆桃兒一般大的石子,破空而飛,一人屁股上一顆,分配均勻,準確無誤。

姑娘們捂著臉,又羞又惱地跑遠了。

老話都說,別和缺智之人較勁,因為你永遠都不可能比他們更能拉得下臉麵來。

有杜芃芃在身邊的這些年,小豆花越長越彪悍,村裏人見著她還得繞路走。

杜芃芃叉著腰,滿意道:“既然她們如此說你,那咱就得不怕丟麵兒,下回再碰見有人罵你,千萬別手軟,知道了沒?”

小豆花拎著濕透的麻布衣裙,傻嗬嗬地笑著沒回應。

河裏站著的人,身穿墨青色的粗布袍子,褲腿挽至膝間,露出的半截小腿白皙得緊,沒有半分農人的糙態。

他將小豆花的一番行為看在眼裏,展顏笑道:“我們家豆花真厲害,若是個男兒,就該送去軍中,學騎馬射箭,定會是個挽弓的人才。”

受到誇讚,小豆花幹勁滿滿,跑回河裏恨不能撈上十條魚來展示自己的彪悍,急得杜芃芃跟在一旁連聲道:“妹妹,你收著點,別讓人誇兩句,你就上天了啊……”

半個時辰後,一匹紅鬃馬拉著一輛小馬車,馬車上坐著兩個人,晃晃悠悠地出了村口。

劉楚君坐在車頭趕馬,後麵的板車上就小豆花一人,還有兩個木箱子裝著些小玩意。

杜芃芃和她並排坐在車尾,四條腿**在馬車外,極為優哉愜意。

這腿晃著晃著,小豆花困意來襲,靠著身後的木箱便睡熟了。

不一會兒,馬車“咯吱”兩聲,緩緩停在路邊。

杜芃芃正疑惑,瞥眼便瞧見車頭上的人跳下車來,手裏拿著個軟墊繞到車尾,將它枕在了小豆花頸後。

杜芃芃定定地瞧了他許久,心中忽而有些亂了起來。

她轉眼看看熟睡的小豆花,心想凡塵這一生,終究是要嫁與他人做婦的,若那個人是他的話,似乎也還湊合。

隻是以杜芃芃七百年仙生的閱曆來看,這世間的男人都愛柔弱美嬌娘。

十餘年來,劉楚君誇過小豆花勤快、厲害,誇過她心純無憂,卻從未說過她好看,言語間不曾透露出半分男子對女子應有的情意。

唉,杜芃芃雙手枕在頸後往板車上一躺,心道小豆花一番少女情深,恐怕是要錯付了。

蜆子村的市集設在每月十五,附近村子的村民們會在這天上集采買平日所需,所以這日也是商販最多、小物件最齊全的一天。

劉楚君擺賣的皆是些小玩物,多數都是小豆花玩膩了的。見有小孩停在攤前,她會挑揀兩樣推出去,樂嗬道:“這個好玩,還有這個……”

擺不到兩炷香時間,杜芃芃就會軟趴趴地靠在小豆花背上神遊太虛,唯有小豆花好似不會累一般,時時都氣力充沛。

“咦,好是新奇!”一個年輕男子停在攤前問道,“這是何物?”

小豆花接過他手中的物件,套在自己指尖上,示範道:“這是指尖蜻蜓。”

說著,她輕輕吹出一口氣,指尖上那枚小小的竹蜻蜓便迎風旋轉起來。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小玩意,但劉楚君給它做了一個指套,模樣也縮小了,瞧著便機巧可愛了許多。

那男子麵露欣喜,朝身旁小廝道:“阿祈,帶這個去見我阿娘,她定會喜歡。”

“你瞧這個。”小豆花又遞了一個過去,“小鳥盒子,按這裏,鳥兒會飛出來。”

“有趣,有趣,這個也要了……”

這名男子挑挑揀揀,竟將攤上大半的小東西都買下了。

巧在劉楚君去村口的鋪子買米糕,此時攤上就剩小豆花一人,杜芃芃又睡得迷糊。

那男子將瞧上的玩物盡數挑在一旁,問道:“這些一齊要幾兩銀子?”

小豆花原地頓了片刻,眼神頗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兩眼,隨後小心翼翼伸出兩隻手掌,捧在身前道:“應……應該是這麽多。”

說來也奇怪,小豆花隻是缺了杜芃芃這麽一縷爽魂,要說傻也算不上,隻不過是腦子轉得比尋常人慢了些。

但對於錢財,十餘年了,她始終分不清銅板和銀子有何區別。

她見平日裏一個指尖蜻蜓,劉楚君會收兩個銅板,於是她思索片刻,那一堆東西,該有一大捧那麽多就對了。

那男子雖也是一身粗布衣衫,但領口露出的袍襟卻是綢製,是個不缺錢的主。

他一抬眼,目光撞進一汪清泉中,純淨透亮,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錢袋給我,”他朝小廝伸手道,“將東西一件不落,都收起來。”

男子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他笑著打開錢袋子,將袋中的碎銀子盡數倒入小豆花手中,問道:“姑娘,這些可夠了?”

“應該……夠了。”

小豆花捧著銀子,亦回了對方一笑。

待那男子和小廝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時,杜芃芃才悠悠轉醒,一睜眼便看見小豆花滿手的銀子。她雙眼一亮,挺身道:“呀,睡了一覺,你這是上哪兒發財了啊?”

“方才有個人,拿走好多東西,他便給了我這些。”小豆花說著就要將銀子盡數放進劉楚君平日用來裝銅板的小桶。

見狀,杜芃芃出手攔住她,賊兮兮道:“我跟你說,你將這些銀子揣好,咱倆趁劉楚君不在,趕著他的馬車回村,這些銀子夠你吃一年的小魚幹了,你我一不做二不休……”

都說做虧心事時,人的眼神容易飄忽不定,杜芃芃四下亂瞟:“將劉楚君扔在此地,待他徒步走回家,你手裏的銀子早已經瓜熟蒂落,認了主……”

忽地,杜芃芃眼角瞥到一抹墨色,雖深知凡人無法聽見自己說話,可她還是喉間一噎,聲量漸漸小了下來,直至無聲。

她緩緩扭頭看去,身後悄無聲息地站立著一人,她背脊一涼,悄悄閉上嘴,低頭摳手指去了。

劉楚君捧著兩塊熱騰騰的米糕,目光穿過杜芃芃,落在小豆花身上,輕聲問道:“何處來的這些銀子?”

小豆花顯然沒將杜芃芃的話聽進耳裏,她將銀子往前一送,歡喜道:“有個人,他拿走了你的東西,便給了我這些。”

“他何時走的?”劉楚君放下米糕,接過銀子道,“我們攤上全部東西都不值這些銀子的一半,他若未走遠,便將多出來的給人還回去。”

小豆花不解道:“銀子多不好嗎?”

“我們小豆花真聰明,銀子多是很好,”劉楚君拍拍她的頭,“可進門之財,該合理有據,咱們攤上的東西,銀子不能少賣,自然也不能多要他人錢財。”

言畢,劉楚君收好銀子,朝小豆花指的方向去追那兩位男子。

他前腳剛走,杜芃芃後腳就在小豆花耳邊嚼舌根:“我賭二兩魚幹,他不會真的去找人歸還銀子。”

小豆花拿起熱乎的米糕咬了一大口,含糊應道:“我賭……賭八兩,楚君哥哥不會騙我的。”

杜芃芃驚道:“八兩?你就這麽相信他?”

“他是楚君哥哥呀,我相信他。”

聞言,杜芃芃狠狠翻了個白眼,要㨃她的話還未出口,餘光便瞥見劉楚君揣著銀子返回來了。

她眉頭一挑,得意道:“瞧,你輸了,八兩魚幹抵舊債了啊。”

小豆花不搭理她,吃著米糕衝劉楚君問道:“是不是他們走遠了,追不上了?”

“嗯。”劉楚君從容回道,“下回吧,待下回趕集遇上,再歸還於他。”

此時此刻某人臉上那過分波瀾不驚的神色,更加讓杜芃芃覺得他心裏恐怕樂開了花,她嘀咕道:“你就裝吧,就這兩三句話的時間能追上才怪。”

“倒不是我不去追,”劉楚君解釋道,“隻是突然想起你才識得那人容貌,我追了也無用。”

杜芃芃心中一驚,險些以為他是在同自己說話,愣怔片刻,才小哼了一聲,扭頭不理會那二人了。

花蛤村到蜆子村的路程,從前劉楚君還沒有馬車時,靠腳程要走上半日,如今有了馬車,往返也不過三個時辰。

當天散集後,劉楚君同往常一樣賣光了貨物,又收了滿滿一車破爛。小豆花擠在其中,懷裏揣著某人給的一布袋小魚幹笑得無比滿足。

杜芃芃實在瞧不下去,幹脆在那堆破爛中尋了塊還算幹淨的板子閉眼打坐。

日頭西落,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馬車在行至一段草木茂盛的山道時,忽然淩空飛來一支羽箭,歪歪斜斜地射在了馬蹄上,隨後前方道路倏地騰空而起一張巨網。

劉楚君死死地抓住韁繩,才在距離那張巨網半尺遠時將受驚的馬匹勒停。

與此同時,兩旁山坡上突然衝出八個遮麵的壯漢,將馬車團團圍住。

其中一人揮刀喝道:“下車,下車,留財保命,無財留命!”

杜芃芃驚了,若不是那條仙索緊緊拽住她,她八成得被甩飛三尺。

小豆花夾在一堆破爛中間,身子無礙,頭卻被磕得不輕。

“各位好漢,”劉楚君鬆開韁繩輕盈一躍,落地道,“我們不過是尋些破爛為生的農人,若各位覺得這一車破爛物尚且值些錢財,那便都拖去,何必要傷了馬匹呢?”

他說著便從懷中掏出帕子,安撫馬兒片刻後,跪地去幫它包紮中箭的馬蹄。

“破爛?”那名壯漢扛著大刀上前,眼神掃過馬車上一堆雜亂貨物時,忽地撞上一雙懵懂的清亮大眼,“喲,這還藏著個大姑娘!”

杜芃芃手快,對著小豆花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撞傻了你,還瞪著那雙大眼睛,小心這些壞人瞧你可愛,將你綁去做壓寨夫人!”

小豆花吃痛地撓了撓後頸,隨後傻乎乎朝那大漢問了一句:“你是誰呀?”

“豆花,坐好,”劉楚君捏帕子的手一緊,輕聲道,“別亂說話。”

那大漢一愣,隨後粗獷笑道:“哈哈哈,這大姑娘好玩,叫豆花,巧了,老子最愛吃豆花……”

突然,“咚”的一聲,大漢頭上被手臂般大小的狼牙棒給猛敲了一下,將他的話頭打斷。

隻見另一名壯漢收了大棒,露著一雙微怒的眼睛,道:“蠢蛋,頭兒可說過,咱們下山劫富濟貧,一不欺老幼,二不辱婦女,你莫不是皮癢想挨揍了?”

被敲的那大漢眉眼一耷拉,頗有幾分委屈道:“沒、沒……沒往那方麵想,就看姑娘可愛……”

他支支吾吾說著,腳下搓著碎步慢慢挪開了。

扛狼牙棒的壯漢上前來,瞅著小豆花催促道:“麻溜地下車,別擋著哥幾個幹活。”

劉楚君用帕子將馬蹄止住血,起身去扶小豆花下馬車時,語氣遲疑道:“或許……各位好漢劫錯對象了,這車上真是一堆破爛。”

那些大漢四處摸索半晌,卻無人應他。

劉楚君拉著小豆花退開兩步,又輕聲道:“各位屬實誤會了,我們並非富戶人家,或許你們可以考慮考慮給我濟個貧之類,我家住花蛤村村頭馬棚,撿破爛為生已有十年……”

一眾劫匪權當聽不見,兩個扛刀的上前對著馬車上的雜貨就是一陣捅,翻揀片刻後,抬頭道:“老大,還真就是一堆廢物,啥都有,卻啥也用不了啊,都是壞的,”

劉楚君:“瞧,我沒騙……”

“話真多。”扛狼牙棒的頭兒不耐煩了,“把這兩人給我綁了,再把嘴堵上,今兒不能白跑一趟,沒錢?沒錢就取命!”

要被取命的那兩人似乎還愣著,反倒是杜芃芃嚇得手一哆嗦,心道難不成自己這罪罰就要在今日結束了?

小豆花的生命即將停在這如花般的年紀了?

公子所托之事她最終無能為力了?

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她如今被封住靈力,連偶爾回地宮一趟的靈力都得花重金去買,省著用都捉襟見肘,就更別提插手凡人的事情了。

杜芃芃心思正七上八下時,那頭兩個大漢已經扛著麻繩準備動手綁人了。

小豆花抓住仙索拽了拽她,可憐兮兮道:“神仙姐姐,快救我們。”

劉楚君牽著小豆花的手,安撫道:“別怕。”

話音方落,兩人周身便被綁上了一圈麻繩。

見狀,杜芃芃心一軟,應道:“不急,先讓他們綁,容我想想……”

如今放眼整個天界,她能請得動的仙家隻有楚楚仙子一個了。

可神仙不能幹涉凡人命數,這是天界條例的硬規,想想江舟公子的下場,就該知道地府那幫老頭子天生脾氣暴不好惹,這可怎麽辦。

杜芃芃這邊正凝神思索,山道拐彎處突然揚起馬蹄聲,兩名男子身騎駿馬揚塵而來。

其中一人手揮馬鞭,高喊道:“大膽劫匪,太平年間,律例嚴酷,竟還敢攔路搶劫!”

這波氣勢穩了,不出意外,他們該是得救了。

小半炷香後,四人整整齊齊地被綁在山坡上一棵歪脖子樹下,大眼瞪小眼,靜寂無聲,場麵一度很尷尬。

杜芃芃立在一旁捂臉,歎道:“服了,武力這麽弱就該先去報官,送什麽人頭啊。”

來人正是白日裏買走劉楚君那些小玩物的兩位男子,他們剛一下馬便被壯漢們團團圍住,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人給一齊綁了。

許是察覺到尷尬,男子率先開腔:“姑娘晚好啊,又見麵了。”

不等小豆花搭腔,劉楚君插話問道:“這兩位公子是?”

“是今日給我銀子的人。”小豆花凝眉道,“你們可還有餘錢?若沒有,那些壞人就要殺人了。”

男子聞言,扭頭問小廝:“阿祈,咱們還有錢嗎?”

“沒了,少爺,”阿祈應道,“今日帶出來的銀子你都盡數給這姑娘了。”

聽到對話內容,杜芃芃頗有些不解。她蹲在小豆花身旁問道:“這兩人不是給了你挺多銀子嗎?白日裏劉楚君還追著人家要還錢,怎的,這麽好的還錢機會,你倆不還啊?”

“噓……”小豆花湊近杜芃芃,悄聲道,“那錢要留著,若他們真要殺人,得拿那錢救楚君哥哥。”

“你自己不救了?”

“銀子若不夠,我……我便隻好去做一做壓寨夫人了。”

“你想得還挺美。”杜芃芃一屁股坐下,心裏尋思著給楚楚仙子傳個話,讓她幫自己想想法子。

這頭悄聲密語,那邊兩人也聊開了。

劉楚君得知那男子身份後,客套道:“承蒙公子賞識,隻不過是些小東西,能得公子高價買下,劉某受之有愧。”

“你不必謙遜。”男子豪爽道,“那些小玩意,我阿娘尤其喜歡,隻要她心喜,你便是再要十兩銀子,我也願意給。”

劉楚君一愣,霎時找不出話來接。

似是瞧出他眼中的疑惑,那男子繼續道:“我見你帶在身邊的姑娘並不似常人思緒,便也不相瞞了。

“我阿娘近些年來頭腦越發不清醒,喜好變得如同孩童一般,時常要人哄著,她在這山上道觀靜養,我今日便是上山去看望她,不想下山來竟撞上這幫匪徒。”

“原來如此。”

劉楚君了然,目光轉到小豆花所在的方向片刻,隨後轉回來安撫道:“公子放心,今日你我四人定會平安的,往後若你還有需要,盡管來尋我。我姓劉名楚君,獨身住於花蛤村,別的不會什麽,捯飭些小東西的手藝還尚能拿得出手。”

那男子麵上一喜,開心道:“如此便先謝過劉兄了。我叫梁年年,家就住在蜆子村,往後定會多光顧你攤上……”

杜芃芃不知何時出現,她蹲在兩人中間忍不住吐槽道:“我真是服了,能不能活過今晚都還尚是未知,你們倆還聊上了,是不是心大?”

說完,她又扭頭朝劉楚君道:“還有你,誰給你的自信,你今晚能平安啊?”

夜間的山道靜謐非常,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在那張英挺的麵容上,劉楚君忽地抬眼,應道:“報之所望,才能得有好果,希望嘛,還是要有的。”

叫阿祈的小廝哆哆嗦嗦地問:“咱們今晚還能活著下山嗎?”

杜芃芃蹙著眉頭,一時竟還有些分不清劉楚君那句話到底是在應誰。

那些個壯漢聚在一起燃了火堆,絲毫不擔心這被綁的四人會不會逃跑,大概是覺得對方太弱了吧。

杜芃芃緊了緊腰間的仙索,剛起身蹲回小豆花身邊,楚楚仙子便回話了,語氣不緊不慢道:“劫匪?挺好的啊,待傻豆花一死,你就能重新位列仙班,咱們也能繼續搭夥過日子了呀。”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沒錯,”杜芃芃回話道,“可慘死在匪徒手裏,也實在是太慘了些,關鍵是還就在我眼前,你說我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不插手啊?”

杜芃芃這邊才回過去話,下一刻,楚楚仙子便地遁過來了。

夜晚是菌菇吸食天地靈氣最迅猛的時候,所以若是夜間出行,楚楚仙子往往會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不光是標配鬥篷,什麽蒙麵絲巾、北嶺蠶絲手袖皆用上了,周身上下隻露著一雙眼睛。

她遁到杜芃芃身後,問:“那不然我出手,將這些匪徒一個不留,全解決了?”

聞聲,杜芃芃起身扶額道:“我頭疼,你別忘了公子還在塗靈險境,你解決凡人簡單,天庭條例不管了嗎?”

“逗你呢,我就隨口說說,哪還能真不把仙途當回事呀。”

楚楚仙子說著便扭頭看見小豆花額頭被撞傷了一塊,她上前觀察道:“這孩子額頭怎麽回事?”

杜芃芃回道:“撞的。”

“嘖,本就天生腦袋不好使,這再撞撞,還能活嗎?”

好在小豆花隻能看見杜芃芃一個神仙,楚楚仙子說話再損她也聽不見,杜芃芃便懶得掰扯,催促道:“快想想法子,一會兒那些個大漢烤暖和了,就該動手了。”

楚楚仙子捂著鬥篷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後,突然靈光一現,欣喜道:“有法子了。”

她提議道:“不如我在這附近找找,綁幾個鬼界的小家夥來用用,讓他們現身將匪徒嚇跑?”

“讓鬼界幫忙?這法子穩妥嗎?”

“那是相當穩妥啊,這樣咱倆沒動手,小家夥們也沒動手,有什麽事誰也賴不上。”

杜芃芃一盤算,合掌一拍,喜道:“也是,此法可行!”

每當杜芃芃自言自語的時候,小豆花都會縮著腦袋扭過身體裝作聽不見,這回還提了一嘴不幹淨的,她更是縮成了一團,嘴裏碎碎念叨:

“……我兜裏有小魚幹,小魚幹得從清水河裏抓小魚,半個指頭大小的小魚撈上岸,用料醃製,香柳枝熏烤三日,晾曬月餘,上街售賣,十個銅板能買二兩。

“楚君哥哥每次……每次給老板二十個銅板才能裝滿我的布兜,帶回家要藏進櫃子,不能被搶不能被搶……”

“這傻孩子嘀咕些什麽呢?”楚楚仙子走前問了一句。

杜芃芃突然護短,急道:“她才不傻呢,你再如此說她,小心我跟你急眼啊。”

“你……”楚楚仙子捂臉,做作道,“你竟然為了她……為了她要跟我急眼,你傷了我的心,不好補的我告訴你……”

杜芃芃輕飄飄地推了她一把:“快,待我回家,慢慢給你補。”

近幾萬年來,天界同鬼界處得還算和諧,時不時的還會互相幫襯一番。

楚楚仙子去了不到一盞茶工夫,便拎了一群小家夥回來。

“喏,交給你了。”她道。

杜芃芃定睛一看,無奈自己不能離小豆花太遠,隻好正色道:“來來來,站過來些。”

那群小家夥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齊刷刷地將目光看向杜芃芃,一個兩個的神情說不上是怕還是好奇,但還算聽話,很迅速地靠過去了。

“聽好了啊,你們一會兒過去現身將那些凡人嚇跑,”杜芃芃指了指遠處火堆旁的八個大漢,“隻準嚇唬,不準傷人,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

那些小家夥說著就要一窩蜂地飄過去,杜芃芃連忙喊道:“回來,回來,給我注意隊形啊,都排好,你,說的就是你,別瞎跑,把造型都給我拿出來,誰不夠醜我就捶誰啊……”

聞言,小家夥們瞬間排列整齊,齜牙咧嘴地就飄過去了。

正巧的是,火堆那邊有個大漢回頭來確認被綁的四人情況,夜幕中忽地就看見一排飄忽如影子一般的東西,大漢瞬間雙眼一瞪,磕磕巴巴道:“老老老……老大,有有……有鬼啊!”

先前扛狼牙棒的壯漢眉峰一蹙,凶道:“叫啥叫,那邊不就四個窮鬼嗎?瞧給你嚇的……”

壯漢說著便回頭一看,夜幕中火堆的焰光影影綽綽,一整排小鬼的影子忽隱忽現,別的不說,他跑得還挺快。

老大一跑,剩下的幾個見鬼的沒見鬼的,全都被嚇得拎起大刀一溜煙跑了,誰還有殺人那心思。

那頭的動靜被四人盡收眼底,等他們仔細觀察四周的時候,完成任務的小家夥們早已隱去身形。

阿祁往劉楚君身側擠了擠,語氣夾著幾分恐慌道:“哪兒有鬼?”

劉楚君淡定道:“什麽鬼?”

梁年年:“他們跑什麽?”

“他們看見鬼了。”小豆花抬頭接話道,“我們能去烤火嗎?我有點冷。”

這一番暗箱操作,在場的也隻有小豆花能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這十幾年相處下來,小豆花早便明白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更何況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杜芃芃就曾湊著她的耳朵,每日一說:“我,是神仙,你,也是神仙,人間曆經百年苦,入道享盡萬載福,現下你想要的,百年後應有盡有,可別為了幾條小魚幹就與人爭吵,給人當跟班,叫人使喚,掉了身價,明白沒?”

雖然這話她聽過無數遍,但她從不認為自己也是神仙,因為所有人都說她是個憨傻的,除了楚君哥哥。

是以,從小到大,她都隻知道跟在自己身邊的是個神仙,得叫姐姐。村裏隻有她能看見神仙姐姐,每當她同神仙姐姐說話,村裏的孩子都會笑她又犯病了。

唉,如此一想,挺悲傷的,還是去烤火吧。

在阿祁的一口鐵齒下,四人很快便解開了捆綁在身上的繩索。

劉楚君眼疾手快,一把逮回準備去烤火的小豆花,脫下袍子往她身上一裹,連拉帶拖地將人送上了馬車。

那頭,梁年年被阿祁拖住衣袖也跑去找馬。梁年年踉蹌著扭頭道:“劉兄,改日若有機會到花蛤村,我定會去尋你……”

劉楚君牽著韁繩,揮手應道:“後會有期。”

因馬蹄受了傷,馬車在濃稠如墨的月色下緩慢前行。

杜芃芃如今沒有實身,整個人輕飄飄地隨著小豆花上了馬車。楚楚仙子順手拉住她,同她一起落座在那塊還算幹淨的板子上。

“對了,跟你說件事。”楚楚仙子挽著杜芃芃的胳膊,“地宮那幾個吃閑飯的死老頭近日貼了一條告示,說要對年度財富榜單做一個小小的改動。”

聞言,杜芃芃並不上心,嘮嗑般隨意應道:“白吃俸祿久了,心中不踏實,總是要找些事情折騰兩下的,本大仙表示理解。”

“往年榜單你是知道的,隻公布上首榜的百名仙家,但從今年開始,新增了一個榜,叫……叫啥來著,”楚楚仙子頓上片刻,接道,“年度最窮地仙榜!”

杜芃芃吐槽道:“什麽破榜,窮要有罪的話,請用仙律來懲罰我,侮辱人有意思?那些個老頭莫不是有病。”

“聽說你們地宮每年要選十位仙家上榜,若來年再次入選最窮榜單,便要被剔除仙籍,重新修煉上百年才能回來,以此來激勵眾仙家不要失了奮鬥的熱情,日日閑晃不知上進。”

“他們該多關心那群逍遙上仙才是,何故要來為難我這般底層勞苦小仙呢。”杜芃芃雙手撐住下巴,散聊道,“哎,別說地宮這些糟心事了,近來天上有什麽新鮮事嗎?”

楚楚仙子沉吟片刻,回道:“倒沒什麽大事,隻是聽說定於三個月後的神機宴取消了,好像是因為聯係不上夑族那位神脈大佬。”

“誰?”杜芃芃發問。

“藍楹父神啊!”楚楚仙子解釋道,“按例三千年才辦一次的神機宴,便是專門讓眾仙朝拜那位神脈獨苗。

“聽說父神真顏至今無人得見,他僅是現身於宴會高台,仙屏層層遮攔後,仍舊有無數底層小仙能吸納其周身蘊散的靈氣,一日便能抵上百年清修。”

“三千年才一次?”杜芃芃蹙眉道,“三千年前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就是因為難得,所以眾仙家才覺得甚是可惜……”

散話聊至此處,楚楚仙子突然頓住了,杜芃芃也察覺到異樣,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皆蹙起了眉。

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從身後傳來,兩個仙子回頭一看,牽著馬走在前頭的劉楚君左右兩側纏著兩隻小家夥,正在齜牙咧嘴地吸食他的凡靈。

杜芃芃一驚,二話不說脫下靴子反手就扔了過去,一邊一隻,正正砸得兩隻小家夥化作黑煙,融進月色之中。

見狀,楚楚仙子單手捏訣,將正欲逃跑的兩隻小家夥逮了回來,怒目訓道:“醜鬼,膽挺肥啊,你姑奶奶還沒走呢,就敢做壞事了?”

“仙……仙姑息怒。”醜鬼哆嗦道,“方才我們哥倆正打算離開,轉身卻嗅到這位公子的生靈異常純淨,便……便想偷食一丟丟……”

杜芃芃鼻孔一撐,上火了,甩著腰間的仙索就朝那兩隻鬼抽了過去:“別人的東西好,你們就要偷啊?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鬼界還循不循規矩了?”

“循、循的,循規距的,我們就是一時沒忍住……”

“這世間要你忍的事情成千上萬,這點**都忍不了還當什麽鬼,你們吸食凡人的靈,且不說會給凡人招去病災,一不小心,鬼命還難保,怎的,鬼生艱難想尋死啊?”

“仙姑言重了,我哥倆就打算偷吃那麽一丟丟,”醜鬼哆嗦著比了個指甲蓋大小,“解解饞而已,不會搭上鬼命的。”

“去去去,趕緊走,下回再讓我撞見你倆幹壞事,可就不是抽鞭子這麽簡單了!”

杜芃芃話音方落,兩隻小家夥逃也似的飛奔離開了。

深夜的山道寂靜清冷,月色斑駁,一陣風刮過,山林間樹葉搖動,簌簌作響。小豆花裹著衣服,擠在馬車中間睡得正香。

劉楚君牽著馬車緩緩前行,膝下的粗布衣衫迎風翻飛,一不注意,那風沿著襟口鑽了進去,撩起耳後一片戰栗,他抬手揉了揉鼻尖,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而同一時間,在剛剛四人被綁的那棵歪脖子樹下,正跑至此處的兩抹虛影突然似被禁錮住一般,無法動彈。

片刻後,那兩張本就是青麵獠牙的臉更加猙獰可怖,似是有什麽要衝出他們的鬼身,不等驚叫出聲,他們已然化成黑煙,一瞬間,便被黑紫色的繚繞霧氣吸食幹淨。

本是靜謐的樹林中,突然驚起無數鳥禽,四下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