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甜梨

京都城裏那一夜,驚雷震天,卻不見落雨。

劉氏大宅的前院紅綢蘿舞,賓朋滿座,除了喜宴進行到一半便消失不見的新郎君,一切無異。

翌日,如驚石砸湖般,滿城皆在瘋傳,劉氏幼子大婚之夜,其父因常年信奉鬼神之說,妄想行滿登仙不成,竟忽然發了瘋,親手將喜服在身的小兒給捅死了。

劉氏大公子見此慘狀,竟也發了癲,昏睡三日後,醒來便失了智,旁人問什麽,他都隻會喃喃道:“死了……全都死了……”

瞧著情形不對,劉家剛過門的新婦夥同娘家人趁亂跑了。

其餘親支也如餓狼撲食一般,未出半月便將曾經偌大的家業撕咬得四分五裂,儼然一派樹倒猢猻散的淒慘模樣,坊間百姓皆唏噓不已。

杜芃芃是同藍楹化作小豆花和劉楚君的模樣,再次來到京都鬧市時聽到這些消息的。

杜芃芃在小攤上聽隔壁桌兩個嬸嬸說得繪聲繪色,一碗米酒釀圓子如何下肚的都不知道。

“唉……”杜芃芃推開空碗深深歎上一口氣,就在藍楹以為她要感慨些什麽時,她卻口風一轉,疑惑道,“那麽大產業,萬貫家財,怎麽著曾經也是你家的,怎麽如今你就半點好處沒撈著?”

藍楹重新穿上劉楚君那身粗布長袍,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對自己極其摳搜,衣物補了又補的平凡人。

藍楹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湊近她小聲道:“也不是全然沒有,你昏迷的時候我來過這裏一趟,雖有那枚家主玉牌,但來晚了些,隻拿到些房地契,餘下幾個忠厚老實的掌櫃,我也沒為難他們,私營水運這條路子走不遠,我讓他們留著鋪子自己尋出路去了。”

“有總比沒有好,也算趕上兩口肉了。”杜芃芃也湊近他,壓低聲音道,“說吧,值多少銀子?”

藍楹“撲哧”一笑,推開她的小腦袋道:“不許打主意,這些錢我有用處。”

“什麽用處,能有我重要?”杜芃芃眉頭高聳。

“我們……”藍楹將夾滿紙契的冊子往懷裏一收道,“回花蛤村修路,賣梨,賺了錢帶你去南邊走走,聽說那邊氣候不錯,好吃的也很多。”

劉楚君在花蛤村精心栽種的那片梨子確實算得上果中佳品,若能帶領周邊的村民一道種植果樹,造福一方百姓,也算是替小豆花積福澤了。

兩人一道回村,大家隻以為他們在京中的營生賺了大錢,聽說他們要替村裏修路,各家紛紛出力,籌劃著鋪路修橋,預計將進京的腳程縮短一半。

曆過再生劫,藍楹逐漸有了味覺。

為了讓他能區分各種食物的味道,杜芃芃時常會叫他吃各種奇怪的食物。

梨樹剛落花時,兩場雨便能催出許多指尖大小的果子,她摘來叫他嚐,瞧他澀到忍不住吐舌,她忍著笑告訴他:“你快記住這個感覺,這是澀的味道。”

待果子再長大些,有了充盈的汁水但還尚未成熟時,她會叫他品嚐酸的感覺,果子成熟後便叫他品嚐甜的滋味。

一日,杜芃芃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捧紅透的漿果,非要拉著藍楹品嚐,再要他區分熟透的梨子和漿果之間哪個更甜。

藍楹兩個都嚐過後,手毫不猶豫地指向梨子。

“不對,”杜芃芃歪頭思索道,“你再嚐嚐。”

藍楹又重新品嚐一遍,回味片刻後,舉起梨子道:“梨子更甜。”

“不該啊,”杜芃芃拿過他手裏的梨,自己又嚐了一遍,“明明是漿果更甜。”

“梨子更甜。”

“漿果甜。”

“梨子甜……”

爭執一番,杜芃芃得出結論:“看來你還得治,這但凡增加點難度,你就……”

餘下的話被堵了回去,藍楹忽然湊近,氣息交互縈繞間,她嘴角殘留的梨汁**然無存。

隨後,她指尖一軟,梨子應聲落地的同時,聽見他緩聲道:“在我這裏,梨子最甜,最最甜,因為那是萬萬年間……我第一次品嚐到的甜。”

聞言,似是突然想起什麽,杜芃芃老臉一紅,話也不說了,轉身就溜。

在花蛤村的日子,藍楹手把手帶領村民們培育樹苗。

待好不容易等來第二茬果子,藍楹又帶上村民快馬將甜梨送往京都,再由春山發動手上的關係,足足三大馬車的梨子進京不過兩日便兜售一空。

梨子還因皮薄汁足、甜糯可口備受京貴們搶購,很快便訂出去第二批果子。

見此結果,藍楹總算是放下心來,有了果樹和通京大道,致富花蛤村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於是,他便尋了南下繼續找新營生的借口,帶著杜芃芃離開了花蛤村。

但實際上,他們確實也要南下,不過目的卻是為了吃喝。

出發之前,杜芃芃想帶兩壇好酒,於是便趁藍楹休息時準備回九境天嶺取酒,好巧不巧,途中竟一不注意迎麵撞上司命星君,那廝記性也實在是好,當即便向她索要小魚幹。

杜芃芃著急取酒,便說改日去集市給他買個八百斤送上門,他不答應,非要杜芃芃親手給他熏製,於是兩仙就此爭論起來。

司命:“你不守信用!”

杜芃芃:“你存心奴役人你還有理了?”

“你那好友楚楚,那可是拍著胸脯給我保證過的,你叫她來,咱們當麵對質。”司命不依不饒。

他不提楚楚還好,既提起來,杜芃芃就更生氣了。她回道:“你別提她,若不是你公報私仇將我一魂扔下凡塵,楚楚又怎麽會為了護我被打回原形重修?”

那日的爭論自然是無果而終的。

後來,天界為慶賀神脈成功應劫,終於擇定了日子大擺流席,眾仙紛紛趕來一睹父神真顏。

於是便有眼神好的仙家發現比天帝寶座還高上三分的坐台上,竟有兩個身影?

父神的身側竟坐有一個著黃衫的仙子,隻見那位活在傳說中的父神全程未發一語,但手上卻從頭到尾都沒停過,全程都在給那仙子遞果糕,時不時地還湊耳交流,舉手投足間對她極其親密,眾仙險些都看呆了。

宴席正熱鬧時,司命因公事被耽擱,此時才來到席上。期間,司命也一直心不在焉,沒怎麽聽周邊仙家的談論,僅是仰頭瞻望了高台一眼。

離席時,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司命剛出去便撞上施施然走來的父神。

藍楹滿眼含笑,主動問道:“司命星君近來可好?”

司命立刻拱手賠笑:“一切都好,勞父神掛心了。”

“我聽芃芃仙子說,她欠你什麽……”他想了想,恍然道,“小魚幹是嗎?”

“啊?”司命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那方繼續道:“不若這樣,妻債夫償,便由我來替你熏魚幹吧,那配方我也是有的,如何?”

司命手一抖,遲疑道:“……妻?”

瞧藍楹溫眉笑目的模樣,司命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他扭頭看看身後高台,隨後便連忙擺手,堪堪回道:“父神說笑了,芃芃仙子欠我魚幹?有這回事嗎?我還真不知道。”

他本就不是為了那口吃的,如今也見不到想見的那位,這欠與不欠好像在他心裏也不那麽重要了。

司命客套兩句後,匆匆拱手離去。

藍楹回到席上,悄悄從袖中掏出一枚雲團,再戳了戳身旁那位。杜芃芃低頭一看,笑道:“你哪裏拿來的?”

“雲台上順來的。”

杜芃芃雙手接過,又問:“那你怎麽知道我還想吃這個呀?”

“我就是知道……”

藍楹說話間又剝開一粒榛子,順手便將細白的果肉放進她麵前的玉碟中。

一番低聲秘談間,卻不知席間早已傳爆,父神應劫重生便攜眷侶同席,而那位和父神同坐的仙子,竟是至今還掛名在地宮最窮榜單末位的那位灶王小仙。

眾仙無一不感慨,這身翻得漂亮,有好事的小仙已經在尋地宮那位掌事者,想探探他有何感想,豈不知那位早已離席,匆忙去撤下榜單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