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隻能看向我
“整個綏中,誰不知道他們不是好人啊。”
趙莉莉有些好笑,她覺得陳柯這人挺有意思,揣著明白裝糊塗,明明無論是誰都知道陳眠和這幫人扯上關係就是因為沒錢,但陳柯偏要避免這一點,仿佛比陳眠本人更在乎生活窘困這個事實。
“但能怎麽辦,他們有錢啊。”
陳柯聽著這話,咬著牙,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來,腳上的帆布鞋鞋底掉了,冷風四麵八方地往腳底灌。
聲控燈沒亮。
樓梯是昏暗的,隻有陳眠手裏的手機亮著光。
她剛收了傘,就看見坐在台階上的沈域。
他大喇喇地敞著腿坐在那兒,也沒管地上有多髒,撐在膝蓋上的手裏拿著的手機亮著,微信語音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地跳出來。
他手指隨意碰到了一個,哄鬧的背景音樂裏有人拿著話筒朝他喊:“阿域,你人呢,來玩啊?” 陳眠聽見陳茵聲音也從語音裏傳出來,親昵地跟在那人後頭說:“對啊,阿域,怎麽隻出錢不出人啊?
很吵,也很熱鬧。
似乎和這棟居民樓處於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陳眠看著他,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三四節台階,無人維修的燈泡忽明忽暗,遠處有野貓的叫聲,拉長了雨幕的淅瀝聲。
雨水浸濕的青草香被風吹著卷上來,在陳眠對生活為數不多美好的想象中,此刻是最美好的一幕,哪怕沈域身後是長期以來被她稱之為囚籠的家,哪怕這棟昏暗破舊的大樓困住了她所有青春期該有的活力和張揚。
但她看著沈域,那雙清亮的黑眸裏仿佛有著無間地獄又仿佛是一條她渴望通往的天堂階梯。
林琳說,綏中就沒幾個人不喜歡沈域。
他是少女關於青春的美夢中最瑰麗的存在。
可是陳眠從不做夢。她收回視線,從他身邊路過時,被人捉住手腕。
然後她聽見沈域對她說。
“陳眠,從你讓我幫你的那時起,你就隻能看向我。”
“看向”這兩個字幾乎貫穿了陳眠自童年至今的所有記憶。
她媽還沒走那會兒也總喜歡對她說,眠眠你要有禮貌,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要看向別人的眼睛。
後來要求她有禮貌的媽媽實在受不了陳宋的沒禮貌,什麽東西都沒要隻拿了張結婚證就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家。
那之後,陳宋也喜歡對她說“看向”,他說血緣這東西切割不掉,子女生來就是要孝敬父母的,別跟你那個媽一樣想著離開我,你跑不掉的,
再後來,她給陳茵跑腿,大小姐坐在台階上,晃著雙腿衝她笑,頭頂陽光刺眼,她說,陳眠你往哪兒看呢?
仿佛一個輪回走來,無數人要求她看向他們。
隻有沈域蠻橫,他說,你隻能看向我。
誰都想要唯一,別人的或許沾了些風花雪月,但陳眠知道,在沈域這兒,更多是占有欲作祟,他在衝她示警,在兩人之外畫了條線,但凡想要闖進這條線內的,都會受到規則的懲戒。
如果,沈域願意耐心些,願意多給幾分類似愛情的敷衍。或許他會說,陳眠你不要看向別人,我會不開心。
但沈域沒有。
這條樓道陳眠從小走到大。看著陳宋每天罵罵咧咧的下樓,又醉醺醺的回來,罵沒人打掃的肮髒樓道、罵無人維修總是失靈的感應燈、罵所有試圖插手他們家事的鄰居。
這棟樓仿佛密封的下水道,讓人連喘息都找不到空間。
然後沈域出現在這裏。他襯衫是幹淨的,每一寸骨骼都透露著被嬌養長大的矜貴。
陳眠猜,沈域永遠不會知道需要在這條走廊跺很多次腳才能叫亮那盞燈。
陳眠想,沈域永遠不會費心去了解學校組織春遊的時候要怎麽找借口缺席。
這時她才恍覺兩人之間最沒有距離的時刻便是現在。
在學校外的沈域仍然是沈域,而陳眠不再是學校裏那個用冷淡偽裝自己的陳眠。
“你怎麽在這兒?”
許久的沉默過後,陳眠的聲音忽然叫醒了打盹的感應燈。
暖光灑了一片,鍍在沈域黑色的發頂,似染上了一層薄金。
沈域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你手機呢?”
已經上了幾層樓的張嬸聽見樓下的聲響以為是陳眠在跟她說話,聲音遙遙從台階上傳來,“眠眠?你說什麽?”
“沒什麽張嬸,我打電話。”
樓上傳來一聲哦,隨即便是鐵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陳眠這才鬆下一口氣,垂眸就見坐在台階上的沈域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
陳眠的手機就在手裏拿著,她打開看了眼,沒有來自於沈域的未接來電也沒有他的微信消息。
“你怎麽——”
“陳眠,你這撒謊不眨眼的功夫挺到位的。”
沈域打斷了她的話,順便抽走了她手裏的手機,看見趙莉莉給她發的微信消息,內容都是他和陳柯打架相關。
沈域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麽忽然要跑到這裏來,明明是跟朋友們在一起,但在喧鬧的場子裏坐著坐著忽然就聽見有人說了一句陳柯慫成這樣還怕他喜歡的人知道了,他頓時就沒了興致。
陳眠沒有給他發一條消息、也沒打一通電話,既不好奇他為什麽會跟陳柯產生矛盾,也不關心他有沒有受傷。
她就像塊兒捂不熱的石頭,無論是哪兒都冷淡,還信口雌黃,騙人不眨眼。
“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嗎?”
沈域手裏拿著她的手機,從台階上站起身,逼仄的樓道因他靠近的動作而顯得更加狹窄,陳眠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沈域一步步走到她麵前,然後將手機塞進了她校服外套裏。
“我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