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為媒
雖然畫得不怎麽樣,卻常去天壇畫畫。去年立秋那天,帶著一個新買的畫本和一支畫筆,又一次來到天壇。我坐在月季園旁邊的丁香樹叢中,畫前麵不遠處的藤蘿架。曾經滿滿一架的紫藤花,早已不見蹤影,綠葉依舊蔥蘢一片,白色的木架下,人影幢幢,如電影裏的默片。
畫得非常快,快得自己都沒有想到,天壇居然給予我如此運筆如飛的靈感。旁邊站著幾個看畫的人,不住誇獎說畫得還挺像那麽回事的,便一起聊了幾句。以前,旁邊有人看我畫畫,總不自在,現在變得臉皮厚了起來。
忽然,心裏冒出個念頭,如果天天到這裏畫畫,不僅可以畫畫,還可以接觸好多人,隨手記一些各色人等的人生百態與百味,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真的,如果不是畫畫,你隻是呆坐那裏,不會有人和你搭訕,畫畫讓你進而能夠和他們交流,無形中,拓寬了你的視野,也會拓寬你的文字。據說,有人曾經創造了一個“城市最強悍邏輯”的理論,即幾千萬人同在一座城市裏,與你發生聯係的,隻有那麽幾個、幾十個。遠離城市中心的喧囂漩渦,在這個古老的祭壇兼園林裏,卻可以發生這樣的奇跡,讓與你發生聯係的不僅那麽幾個、幾十個,而會如水漫延成更多的人。雖然都不過是萍水相逢,但最是這些素不相識的人,最能敞開心扉,無所負擔,說說心裏的話,乃至心底的秘密。如果讓我也創造一個什麽城市邏輯的話,或許可以叫作“城市萍水相逢邏輯”。在這個邏輯下,可以讓陌生變為依稀曾見,讓擦肩而過變為坐下來傾心交談,讓潛藏心底的秘密可以變為浮出水麵的睡蓮綻開,為你的眼前展開一個開闊的天空,和天空下無窮的地平線。
天壇,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們被日常瑣碎生活揉搓得皺巴巴的心,可以舒展得如花盛放如天空爽朗的地方。這叫作“畫為媒”呢。
想到這一點,我莫名地興奮起來。那天,在天壇裏一鼓作氣畫了好幾張速寫。
想起以前我也常來天壇畫畫,回到家裏,找出這些隨手的塗鴉,最早是2016年6月的初夏,在一本舊雜誌上,畫綠蔭掩映下的齋宮外牆和西天門。畫,似乎比日記還要可靠,迅速讓逝去的日子水流般回潮,曾經在天壇所聞所見所思所憶,立刻複活。哦,原來擦肩而過的那些人與事,情和景,思緒及斷想,都是財富。記憶中的天壇,那麽清晰,明亮。
而且,還發現,天壇是明朝永樂十八年(1420年)所建,2020年,就是天壇建壇六百周年的日子。
我決心,隻要沒有什麽事,隻要沒有外出,就天天到天壇來,隨意畫點兒速寫,隨手記點兒筆記。或許,在偌大而古老的天壇之下,記錄下的隻是如水如雲一般來來往往於天壇尋常百姓庸常的生活點滴,普通人生平凡的際遇投影,如同我所畫的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品,筆跡匆匆而潦草。但是,我想起布羅茨基在論及俄羅斯詩人茨維塔耶娃時曾經說過的話:“在一個顯然沒有任何意義的地方看到意義,這一能力就是詩人的職業特征。”更何況六百年滄桑的天壇並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那一天,我記下了獻給天壇六百周年的第一則筆記。同時,寫下一首打油,記錄這個嶄新的開始:
塗鴉最愛到天壇,暑去風生筆有緣。
神樂署前奏前夜,回音壁裏響當年。
宮門深鎖紅牆月,古樹頻搖碧草煙。
即使旁觀多冷笑,繽紛紙上自陶然。
神樂署前奏前夜,回音壁裏響當年。
宮門深鎖紅牆月,古樹頻搖碧草煙。
大寒那天去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