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揚雄

揚雄,西漢蜀郡成都人。繼司馬相如之後,西漢著名辭賦家。西漢官吏、學者。四十歲後,始遊京師。大司馬王音召為門下史,推薦為待詔。後經蜀人楊莊引薦,被喜愛辭賦的成帝召入宮廷,侍從祭祀遊獵,任給事黃門郎。其官職一直很低微,曆成、哀、平“三世不徙官”。王莽當政時,校書天祿閣,官為大夫。揚雄早期曾以《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等佳作聞名於世,與司馬相如齊名。後來他又放棄辭賦之體,轉而研究哲學、語言學,並仿《論語》作《法言》,仿《易經》作《太玄》,又著有《方言》,記述西漢時期各地方言,成為漢代一大著述家。

——題記

頭戴七旒冕冠,身著玄衣裳,揚雄神色肅穆。黃、白、赤、玄、縹、綠六彩大綬,白、玄、綠三色小綬,中單素紗,紅羅襞積,白玉雙佩,黑鐵長劍,讓他看起來更加冷峻。

手握一捆又一捆細細瘦瘦的簡牘,揚雄焦灼地走在長長的甬道上。有漢一朝,清虛自守者寡,慷慨悲歌者眾。這是漢代無數為時代而忙碌的思想者的身影,他們熱切呈送著“跨海內,製諸侯”的諫議,期待一代明主馳騁疆場、縱橫天下。他們是勘破時間奧秘的人,他們將他們的期待、企盼,寫在簡牘上、刻在曆史裏——

漢武帝即位,公孫弘以六十高齡之身,以賢良征為博士。元光五年,複征賢良文學,以丞相褒侯。他為國家奔走呼號:“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賞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

陸賈追隨劉邦,以斡旋於諸侯,兩次出使南越,說服趙佗臣服漢朝,安定了大漢政局:“夫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先修於閨門之內;垂大名於萬世者,必先行之於纖微之事。……孔子曰:‘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言德行而其下順之矣。”

賈誼十八歲即以博學能文聞名郡中,三十三歲抑鬱而亡。司馬遷哀念屈原、賈誼之才,為二人寫了一篇合傳,後世因此並稱屈原與賈誼為“屈賈”。賈誼論秦取天下之勢,守天下之道:“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晁錯以非常之功,卻無自全之計,終被腰斬東市。他論貴粟,言兵事,減民租,務農桑,薄賦斂,廣蓄積。號令有時,要求朝廷的政治活動不要影響農時;利民欲,即滿足人民的欲望,給老百姓以看得見的物質利益。

司馬相如以其出神入化之文采,奠定了漢代文學的曆史地位。他出使西南夷,將西南夷民族團結統一於大漢疆域,被譽為“安邊功臣”,名垂青史。他的《子虛賦》和《上林賦》,以“子虛”“烏有先生”“亡是公”之口吻,道出了有漢一朝的強大聲勢和雄偉氣魄。

……

在雄壯遼闊的背景中,揚雄健步登上了時代的舞台。這激越的漢風,未曾幽咽,從未停息,沉澱在曆史深處的身影清晰而堅定,那順著臉頰流下的汗水,那伴著信念前行的腳步,那隨著歲月遠逝的記憶,那留下道道積澱的溝壑……如火光般四濺、飛騰、轟鳴、閃耀,最後終於被深邃的時間吞噬,被厚重的塵埃埋沒。

一切喧囂複歸沉寂,判官的判筆終將留給曆史。

揚雄早年崇拜司馬相如,曾模仿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作《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為漢王朝謳歌太平、歌功頌德。後世將司馬相如與揚雄合稱為“揚馬”。

此後,“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泰畤、汾陰後土,以求繼嗣,召雄待詔承明之庭”,他的才氣日漸為朝廷所知。元延二年(前11年),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召揚雄為門下史。加之蜀人楊莊推薦,漢成帝命他為文學侍從待詔,隨侍左右,此後又封他為黃門郎,與王莽、劉歆等為同僚。

即便如此,揚雄也孤高自傲,不同流合汙,所以他一直窮困潦倒。為此,他還以戲謔的手法寫了篇《逐貧賦》:

揚子遁居,離俗獨處。左鄰崇山,右接曠野。鄰垣乞兒,終貧且窶。禮薄義弊,相與群聚,惆悵失誌,呼貧與語:“汝在六極,投棄荒遐。好為庸卒,刑戮相加。……我行爾動,我靜爾休。豈無他人?從我何求?今汝去矣,勿複久留!”

……

餘乃避席,辭謝不直:“請不貳過,聞義則服。長與汝居,終無厭極。”貧遂不去,與我遊息。

此時的揚雄,與乞兒為伍,“人皆文繡,餘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獨藜飧”,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地步了。為了生計,他不得不頂風冒雨,親操耒耜,參加生產勞動:“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體露肌。”這是一個多麽典型、多麽地道的農夫。但是,他胸有大誌,以聖人之業自任,不以產業為意,“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對“既貧且窶”的家道,處之“晏如也”。他一心研讀“聖人之書”,非此無所嗜好。

然而,侯門一入深似海,朝廷更著實令揚雄失望。漢成帝在還未繼承帝位的時候,便已沉湎酒色,登基之後更肆無忌憚。漢成帝有個男寵叫作張放,史書記載張放“少年殊麗,性開敏”。漢成帝對他十分寵愛,平日裏“與上臥起,寵愛殊絕”,還將張放提拔成中郎將,兩人經常一起微服私訪,漢成帝在外出遊玩時假稱是張放的家人,由此可見張放當時受寵的程度。漢成帝自即位起,就大肆建造宮殿,宵遊宮、飛行殿、雲雷宮、甘泉宮都是供其享樂所用。

漢成帝在位二十五年,耽於酒色,荒於政事,大大小小的起義在全國各地相繼爆發。與此同時,漢成帝任由外戚專政,朝廷大政為太後一手把持。這些為王莽篡漢埋下了禍根。

千年流光,彈指而逝,位同宰相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安石翻開史書,一時間感慨萬端。回眸歲月深處,千餘年前的揚雄讓他不勝唏噓:

儒者陵夷此道窮,

千秋止有一揚雄。

唐朝詩人劉禹錫在任監察禦史期間,因參加王叔文的“永貞革新”,被貶為和州刺史。正是在和州任上,劉禹錫揮筆寫下了名垂青史的《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文中的“西蜀子雲”,指的就是揚雄。“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短短十個字,卻將一代大儒的名字留在了青史之中。貧窮簡陋的茅廬中,卻住著胸懷天下、才氣浩然的文化精英——諸葛亮和揚雄。

《三字經》寫道:“五子者,有荀揚。文中子,及老莊。”這“五子”就是荀子、王通(王勃的祖父)、老子、莊子以及揚雄。《三字經》將揚雄與老子、莊子、荀子、王通並列,可見揚雄對後世的影響之大。

公元前53年,西漢蜀郡揚氏府邸,一個普通的小男孩呱呱墜地。因為幾世單傳,父親希望這個孩子以後在家庭和事業上都能光耀門楣,傳承薪火,於是借助四川話“雄起”,給小男孩起了個名字——揚雄。

揚雄,少年好學,博覽群書,但口吃訥言,喜靜多思,對事物常有獨到見解。幼年拜舅姥爺林閭翁孺為師。青年時,舅姥爺引他拜思想家、道學家嚴君平為師。嚴君平才學出眾,學生眾多,名傳當時,但對揚雄高看一眼,留下了“唯有揚雄識君平”的感歎。

揚雄家貧,他曾自序道:“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貧窮至此,他卻安貧樂道,苦學不倦。他一邊勤奮讀書,一邊遊曆當地,將蜀地周邊地區遊覽了個遍。在這樣超前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思想指導下,可想而知,他的才華遲早是要橫溢出來的。

在家鄉發奮讀書的這些年,揚雄離群索居,很少和人接觸,對讀書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心不在焉,然而,人們不知道,在他冷峻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沸騰的心,有著一個遠大的理想,要像他的四川先賢司馬相如一樣,憑借文學才智服務朝廷、報效國家。

司馬相如比揚雄早出生一百餘年,兩個人同樣的家貧好學、口吃訥言,同樣的才華橫溢、滿懷理想,不同的是司馬相如憑借文學和音樂的才華,與卓文君以琴傳音,演繹了一曲愛情佳話。而揚雄卻終身貧困,相繼喪父、喪母、喪妻,就連聰慧異常,自己精心培養的兒子揚烏,也在九歲時夭折了。

經曆了一連串失去親人的打擊後,固守貧家多年的揚雄,在友人的勸說下,終於決定出川北上長安去“京漂”。在長安,他結識了劉向、劉歆父子和其他辭賦大家如楊莊等人。大家交流賦文,在文學氣息濃厚的圈子裏,他對賦文的寫作更加精進。

像許多文人一樣,隻要還活著,就要讀書寫作。揚雄視屈原和司馬相如為精神和事業領袖,他傷悼屈原的文采和不幸遭遇,又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嚐不流涕也。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

揚雄為學有個特點,“不為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章句是西漢今文經治學特點;訓詁是東漢古文經治學特點。揚雄不講章句,隻究訓詁,開創了樸實的古文家風。今文經學者,世守師說,規規以師法章句為意,不敢越雷池一步;古文家則主張博覽泛觀,東漢時期的古文大師,如桓譚、班彪、班固、王充等人莫不“博覽群書”,以此為法。

這一年正月,漢成帝命揚雄隨駕,前往甘泉宮,揚雄“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扈從成帝遊甘泉宮,回長安後作此賦。

此時的揚雄,剛過不惑之年,對未來充滿憧憬與信心,他揮手寫下《甘泉賦》。文章極盡華彩之辭章、華麗之辭藻,極盡氣魄之宏偉、想象之豐富,將漢天子郊祀的盛況鋪張得恍若遨遊仙境,祈願劉氏王朝地久天長。賦的正文極力描寫甘泉宮建築之豪華,可分前後兩部分,前部分采用由遠及近、由粗到細、由全景到局部的方法,多層次地加以描繪,如:“翠玉樹之青蔥兮,璧馬犀之瞵?。金人仡仡其承鍾虡兮,嵌岩岩其龍鱗。揚光曜之燎燭兮,垂景炎之炘炘。”運用白描、比喻和誇張的手法,把殿前景物、殿壁的裝飾等,刻畫得惟妙惟肖,感染力很強。賦的後半部分展開想象,以紫宮、陽靈等為喻,渲染甘泉宮的華貴。揚雄不僅在賦中描寫了漢天子郊祀的盛況,讚譽天子恭肅祭天,神祇憑依,廣賜福祥,子孫相繼無極,並與文章開頭相呼應。全篇有如觀覽長卷畫幅,徐徐展示,一一顯明,凡君臣衛侍、車馬旗斧、山川草木、雷電風雨、宮殿觀闕、天上地下、神仙鬼怪,乃至金人玉樹、燎燭景炎、玄瓚秬鬯等,無不畢陳。

然而,年歲漸長,朝廷混沌,這些都令揚雄警惕。揚雄不僅對朝廷,對漢賦、對人生都有了新的認識。在《法言·吾子》中,他寫道:賦乃“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難能可貴的是,在這篇賦的第八段,他告誡漢成帝,清心寡欲,屏退女色,方能保持天性,增壽廣嗣。此後,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早年的賦和司馬相如的賦一樣,都是似諷而實勸。

這一年十二月,揚雄又作《羽獵賦》。在這篇賦中,他增加了勸諫的主題,寫道:“上猶謙讓而未俞也,方將上獵三靈之流,下決醴泉之滋,發黃龍之穴,窺鳳凰之巢,臨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雲夢,侈孟諸,非章華,是靈台,罕徂離宮而輟觀遊,土事不飾,木功不雕,承民乎農桑,勸之以弗怠,儕男女,使莫違,恐貧窮者不遍被洋溢之饒,開禁苑,散公儲,創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馳弋乎神明之囿,覽觀乎群臣之有亡;放雉兔,收罝罘,麋鹿芻蕘,與百姓共之,蓋所以臻茲也。於是醇洪鬯之德,豐茂世之規,加勞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隻莊雍穆之徒,立君臣之節,崇賢聖之業,未遑苑囿之麗,遊獵之靡也,因回軫還衡,背阿房,反未央。”

第二年(前10年),漢成帝為了能在胡人麵前誇耀大漢帝國物產之豐盈,珍禽異獸之繁多,征調右扶風郡百姓入終南山圍獵,西自褒斜,東至弘農,南驅漢中,捕捉熊羆豪豬、虎豹猿猴、狐兔麋鹿,用裝有圍欄的車子運到長楊宮的射熊館,用網子圍成圈,把野獸放在裏邊,讓胡人以手搏之,然後胡人可以獲得抓到的禽獸,漢成帝則臨觀取樂,而農民卻因此不能夠收獲他們的莊稼。

揚雄隨漢成帝到射熊館,回來立即創作了《長楊賦》。在這篇賦中,他繼續對漢成帝鋪張奢侈提出批評。他以漢高祖的為民請命、漢文帝的節儉守成、漢武帝的解除邊患來顯示出漢成帝的背離祖宗和不顧養民之道。

揚雄在這篇賦中,仿效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在結構和遣詞用句上則其步趨、祖其音節,神形俱是,然而,揚雄的賦與司馬相如的賦在命意、文章的氣勢以及意境上又大不相同。司馬相如為漢武帝通西南夷而辯,“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勸說百姓疏導交通,開拓疆土,交好夷狄。揚雄則更有新意,借子墨客卿與翰林主人一問一答,以田獵為構架來概述曆史,樹立楷模,頌古鑒今,諷刺了漢成帝的荒**奢麗:

子墨客卿問於翰林主人曰:“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沾而恩洽,動不為身。今年獵長楊,先命右扶風,左太華而右褒斜,椓巀嶭而為弋,紆南山以為罝,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於山隅,帥軍踤阹,錫戎獲胡。扼熊羆,拖豪豬,木擁槍累,以為儲胥,此天下之窮覽極觀也。雖然,亦頗擾於農人。三旬有餘,其勤至矣,而功不圖。恐不識者外之則以為娛樂之遊,內之則不以為乾豆之事,豈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為神,澹泊為德,今樂遠出以露威靈,數搖動以罷車甲,本非人主之急務也。蒙竊惑焉。”翰林主人曰:“籲,客何謂之茲耶?若客所謂知其一未睹其二,見其外不識其內也。仆嚐倦談,不能一二其詳,請略舉其凡,而客自覽其切焉。”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強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鑿齒之徒相與摩牙而爭之。豪俊糜沸雲擾,群黎為之不康。於是上帝眷顧高祖,高祖奉命,順鬥極,運天關,橫巨海,漂昆侖,提劍而叱之。所過麾摲邑,下將降旗,一日之戰,不可殫記。當此之勤,頭蓬不暇梳,饑不及餐,鞮鍪生蟣虱,介胄被沾汗,以為萬姓請命乎皇天。乃展人之所詘,振人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相傳,《長楊賦》問世,天下震動,萬口傳誦。揚雄寫罷此賦,立刻倒地酣眠,昏睡三天三夜,大病一場,三個月方得痊愈,嘔心瀝血,披肝瀝膽,感人至深。

楊雄(前53-18年)也作“揚雄”。西漢官吏、學者。字子雲,蜀郡成都(今屬四川)人。成帝時為給事黃門郎。王莽時,校書天祿閣,官為大夫。

據曆史資料記載,揚雄長相普通,身材不高,並無其他可描述之處。揚雄師從嚴君平學《周易》,從林閭翁孺學“古文奇字”,並且與蜀地高人李弘有交往。揚雄在學術研究及文學創作上取得了輝煌成就,《太玄》和《法言》奠定了揚雄在中國哲學史和儒學發展史上的崇高地位;《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河東賦》《蜀都賦》《逐貧賦》等使其與司馬相如齊名而並稱“揚馬”,在中國文學史上稱為“西漢末年最著名的辭賦家”;《方言》和《訓纂》使其被後世稱為“世界上研究方言第一人”。揚雄還在天文學、數學、曆史、音樂等方麵有重大貢獻,無愧於“百科全書式的奇才”。

揚雄的先祖,係姬周支庶,因食采於晉地之楊邑,而以楊為氏。據《通誌氏族略》等書記載,公元前552年,晉六卿之亂發生後,楊侯受韓、趙、魏的逼迫,其子孫潰散,四處奔逃,其中一支南遷到楚國境內的巫山地區繁衍生息。為了掩人耳目,將“楊”姓改為“揚”姓。

楚漢相爭,揚雄的先人們為避戰亂,又溯江而上,最後在巴郡江州(今重慶)棲身。避亂時期揚雄祖先們不求聞達,均無事跡可述。直至其五世祖揚季有一定起色,官至廬江郡太守。後遭到桑弘羊算計,揚季為避禍不得不棄官入蜀,在郫邑甕店(今成都郫都區友愛鎮)隱姓埋名,置土買田一心農桑稼穡,當地才有“揚”姓繁衍。

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滅蜀國,置蜀郡,改郫邑為郫縣,以張若(傳說為張儀之子)為蜀郡守,兼領郫縣令。秦漢時期的郫縣(今成都市郫都區)轄有如今成都市郫都區全境、溫江和灌縣(今都江堰)大部分以及彭縣(今彭州市)部分地域。秦孝文王和莊襄王時期,李冰任蜀郡守,治理岷江水患,修築了都江堰,並且“穿郫江、檢江,別支流雙過郡下,以行舟船”,使郫縣在內的整個川西平原從此“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富庶的“川西上五縣”(溫江、郫縣、崇寧、新繁、灌縣),按照秦漢兩代的行政區劃,大部屬於郫縣的轄境。

紀國泰在《“西道孔子”:揚雄》一書裏指出,揚雄故裏位於郫縣走馬河畔的白鶴裏。白鶴裏有大片濕地,林木蓊鬱,溝渠兩旁遍布榿木、楊樹等。樹上棲息著一群群白鶴,因而堰名“白鶴堰”,裏以堰名,故稱“白鶴裏”。

後來,揚雄先祖為逃避戰亂,遷往巫山,再沿江而上,在今重慶居住了一段時間。到祖先揚季時,方來到四川郫縣落戶,當時家有百餘畝土地,在廣種薄收的西漢,有百畝之地的家庭,應說是不太富裕,但也溫飽自如。

有此揚雄,方使得煙波浩瀚的中華文化長卷,成為我們今天回溯曆史的遙遠的遠方。

忽又一人大聲曰:“公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恐適為儒者所笑耳。”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孔明答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程德樞不能對。

《三國演義》借諸葛亮之口,對揚雄評價道:“揚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揚雄晚年供職於天祿閣,也就是今天的皇家圖書館。天祿閣遠離朝堂,實乃清靜之地,四壁皆書。大隱隱於此的揚雄,在這裏潛心著書,研究玄學。天祿閣,成就了揚雄立言詔後世的皇皇巨著,也見證了他的失意苦悶,灰心絕望。揚雄撰寫的《蜀王本紀》是研究古西蜀曆史和地域文化的重要文獻史料。後來,他認為辭賦為“雕蟲篆刻”“壯夫不為”,轉而研究哲學。仿《論語》作《法言》,仿《易經》作《太玄》,並提出以“玄”作為宇宙萬物根源之學說。曆時27年才寫成的《方言》,不僅集全國各地語言於一書,還讓揚雄成為語言大師。《太玄》更是充滿哲理思辨的意味,為他博得了“西道孔子”之名。

揚雄因病免職,又被召為大夫。家境一向貧寒,愛喝酒,人很少到其家。晚年的揚雄嗜酒如命,以致常有人用車拉著酒來向他請教文字,钜鹿侯芭常跟揚雄一起居住,學了《太玄》《法言》。“載酒問字”就是如此來的。當然,因為酒的催化作用,他也寫了不少文章。他曾做《酒箴》以傳後世:

子猶瓶矣。觀瓶之居,居井之眉。處高臨深,動而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於徽。一旦叀礙,為瓽所轠。身提黃泉,骨肉為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

鴟夷滑稽,腹大如壺。盡日盛酒,人複借酤。常為國器,讬於屬車。出入兩宮,經營公家。由是言之,酒何過乎?

揚雄這篇狀物小賦,描述的是兩種盛器的命運:水瓶質樸有用,反而易招損害;酒壺昏昏沉沉,倒能自得其樂。反話正說,語近旨遠,良苦用心,為的是勸誡世人,莫為酒惑,應“近君子而遠小人”。劉歆曾對揚雄說:“白白使自己受苦!現在學者有利祿,還不能通曉《易》,何況《玄》?我怕後人用它來蓋醬瓿了。”揚雄笑而不答。

王莽當政時,劉歆、甄豐都做了上公,王莽既是假借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想禁絕這種做法來使前事得到神化,而甄豐的兒子甄尋、劉歆的兒子劉棻又奏獻符瑞之事。王莽殺了甄豐父子,流放劉棻到四裔,供詞所牽連到的,立即收係不必奏請。當時揚雄在天祿閣上校書,辦案的使者來了,要抓揚雄,揚雄怕不能逃脫,便從閣上跳下,卻被救活。“揚雄投閣”從此成為典故,比喻文人無端受牽連坐罪,走投無路之下的選擇。

王莽聽到後說:“揚雄一向不參與其事,為什麽在此案中?”暗中查問其原因,原來劉棻曾跟揚雄學寫過奇字,揚雄不知情。下詔不追究他。然而京師為此評道:“因寂寞,自投合;因清靜,作符命。”

他活到七十一歲,在天鳳五年(公元18年),當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聽說揚雄死了,對桓譚說:“您曾稱讚揚雄的書,難道能流傳後世嗎?”桓譚說:“一定能夠流傳。但您和桓譚看不到。凡人輕視近的重視遠的,親眼見揚子雲地位容貌不能動人,便輕視其書。從前老聃作虛無之論兩篇,輕仁義,駁禮學,但後世喜歡它的還認為超過‘五經’,從漢文帝、景帝及司馬遷都有這話。現在揚子的書文意最深,論述不違背聖人,如果遇到當時君主,再經賢知閱讀,被他們稱道,便必定超過諸子了。”諸儒有的嘲笑揚雄不是聖人卻作經,好比春秋吳楚君主僭越稱王,應該是滅族絕後之罪。揚雄死後四十多年間,他的《法言》大行於世,但《大玄》到底未得彰顯,但篇籍都在。

晚年的揚雄,無妻,無子,孤苦無依,幸虧有學生侯芭陪伴照料,他才得以安享人生最後一點時光。

公元18年,貧窮而清高,才華出眾,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名利的西漢大儒,落下了他人生的大幕。他死後,侯芭為他建墳,守喪三年。

風,從高處刮來,在這裏盤旋低回。這裏是四川盆地的西部邊緣,深丘和山地此起彼伏,衝積平原、台地、低山、丘陵錯落有致。風,像一個飽經滄桑的雕刻大師,諳熟在地麵、在石頭上刻下生命的秘密。

這曾經是一個偉大的時代,這曾經有一個偉大的秘密。時光老去,這些刻在地麵與石頭上的秘密依然感人肺腑,攝人心魄。

從成都一路向西,揚雄的衣冠塚在郫縣城(今郫都區)西南十一公裏處的三元場友愛鄉。當地人說,這高高的山丘就是揚雄的墓地。然而,語言學家王力認為,劉禹錫所說的“子雲亭”,其實就是“子雲宅”,就是指的揚雄的故宅,而不是揚雄的墓地。為了讓《陋室銘》中的句子押韻,劉禹錫有意改“宅”為“亭”。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南陽諸葛廬名垂青史,遺憾的是,西蜀子雲亭卻鮮有人知。深秋的子雲亭,遼闊,開曠,東西有農舍竹林環抱,一片亙古寂靜。

明代四川按察使郭子章入郫憑吊子雲先生,見其墓已荒蕪,鄉人隨意放牧采樵,遂明令嚴禁樵牧,又於墓地遍植柏樹,並立碑作記。清道光元年(1821年),知縣黃初又命人在墓周圍栽植柏樹。1950年後墓地尚存古柏80餘株,墓周有石欄、石柱、石碑。石柱上鐫刻楹聯:“文高西漢唯玄草,學繼東山是法言。”非常可惜的是,“文革”期間,墓地古柏及石欄、石柱、石碑遭毀壞。

揚雄一生坎坷,經曆了漢成帝、漢哀帝、漢平帝及新朝王莽四帝。他文采煥然,學問淵博;道德純粹,妙極儒道。王充說他有“鴻茂參聖之才”;韓愈讚他是具有“大純而小疵”的“聖人之徒”;司馬光更推尊他為孔子之後、超荀越孟的巍然“大儒”。

揚雄生前寂寞,在唐朝卻被一幹詩眾奉為圭臬。杜甫對自己的才華更是自信滿滿:“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孟浩然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牢騷也與揚雄相比較:“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我空有揚雄一樣的才華,可惜沒人推薦。李白的族叔李陽冰評價李白,也是用揚雄做標尺:“馳驅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唯公一人。”屈原、宋玉、揚雄、司馬相如,都被李白超越了。劉禹錫的“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何陋之有?”更是將揚雄推到了文學領袖的高峰之巔。

自劉禹錫《陋室銘》而下,“子雲亭”不脛而走。郫縣人因地處揚雄故裏而自雄,也將“問字宅”改為“問字亭”。又因揚雄曾作《太玄》,影響很大,故也有人稱其宅為“草玄亭”。清朝時,為避“聖祖”玄燁諱,改“玄”為“元”,又稱為“草元亭”。《陋室銘》名聲太大,以至於蜀中“子雲亭”四處林立,凡是揚雄曾涉足的地方,紛紛修建“子雲亭”,其中較有名的有成都、犍為、劍閣、綿陽、郫縣等地。

究竟哪裏才是真正的“西蜀子雲亭”?

其實,兩千年後的今天,這個問題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若揚雄地下有知,徘徊在這山風樹影之間,他該如何評價我們對他的評價?

(原載於《時代文學》2020年12期)

思舊賦

(魏晉)向秀

餘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然嵇誌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後各以事見法。嵇博綜技藝,於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餘逝將西邁,經其舊廬。於時日薄虞淵,寒冰淒然。鄰人有吹笛者,發音寥亮。追思曩昔遊宴之好,感音而歎,故作賦雲: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

瞻曠野之蕭條兮,息餘駕乎城隅。

踐二子之遺跡兮,曆窮巷之空廬。

歎黍離之湣周兮,悲麥秀於殷墟。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

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托運遇於領會兮,寄餘命於寸陰。

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複尋。

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