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翻查舊事

“就是這裏了。”柳七複放下手中的紙條,抬起眼望向前邊低矮房屋鱗次櫛比的民巷。

紙條上是一個地址。

“那還等什麽?趕緊的啊!”孟學然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這條民巷地方偏僻,住的大多是沒什麽錢的底層百姓。

巷口一個半老不老的中年婦人支了個小攤賣著青瓜,孟學然走過去,拿起一個青瓜顛了顛,轉頭對柳七複說道:“都入秋了,日頭還這麽曬。”

“客官買兩個青瓜吧,最脆生解渴的,不甜不要錢。”婦人立刻殷勤地招呼道。

孟學然付了錢,拿了兩個青瓜,認真地比對了一下,自己留下了大的,選了一個又小又醜又畸形的遞給了柳七複。

柳七複也不跟他計較,接過來一口咬了下去,甜而冰的汁水瞬間滋潤了幹渴的喉嚨。

婦人在一邊笑著問孟學然:“這位公子平時吃青瓜吃得多嗎?”

孟學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婦人笑道:“怪不得呢,一看就是行家,知道那種小的長得疙裏疙瘩的才最甜。”她轉頭對柳七複說道,“看你哥多疼你。”

孟學然:“……”

他願意多給這個賣瓜婦人十倍的錢換她少說兩句!

孟學然和柳七複一時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不約而同地一起埋頭做出專心啃瓜的樣子。

不過再大的青瓜也有啃完的時候,不一會兒兩個人就都解決了戰鬥,柳七複一邊掏出塊素白的手巾把手上的汁水擦淨,一邊對婦人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麽?”白衣公子的聲音在烈日下仿佛一泓溫和的泉水,卻透著淡淡的涼意:

“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嶽大娘。”

民巷裏的房間都很破敗,但是賣瓜婦人的住處雖然簡陋,也算幹淨整潔。

孟學然和柳七複在小桌旁坐下,他倆身形都頗高,在逼仄的空間裏很是伸不開腿,但是此刻也沒人有心計較這個了。

賣瓜婦人麵無表情地在他們對麵坐下:“我男人去城外進貨了,估計晚上才回來。”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中露出驚疑與恐懼:“我姐姐死了十二年了,我也隱姓埋名地藏了十二年了……你們是來抓我回去的麽?”

孟學然打量著麵前的婦人,她並不美麗,即便有很多老去的成分在裏麵,但也可以大致推斷出她年輕時的五官也隻是普通———與她能夠被皇上看中的姐姐相去甚遠。

“嶽雲紋,原韓王府舞姬,在一次宮宴上被皇上看中,遂被韓王送入宮中,位分為貴人。”孟學然用不帶任何感情的音調說道,就如同念那些大理寺冰冷的卷宗一般,“十二年前因為害死寧貴妃,惹得龍顏震怒,被賜自盡於宮中。”

“這是宮中能查到的,關於你姐姐的資料。”他頓了頓說道,“關於當年那件事,我們希望能聽聽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我什麽也不清楚。”婦人低聲囁嚅,“我姐姐在深宮裏,並不是時時與我聯係……我……我怎麽會對這件事有什麽消息?”

“你撒謊!”孟學然的兩道濃眉突然立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厲聲喝問讓本就戰戰兢兢的婦人渾身一激靈,“嶽氏在出事前無緣無故給過你很大一筆錢,你怎麽可能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婦人的麵色驟然一白。

孟學然和柳七複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猜中了。

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嶽氏給過這個婦人一筆錢,但是假設嶽氏背後真的還有人在指使她,那麽幾乎不可能不許諾給她一大筆財富。

她此去害寧貴妃,必然是有去無回的了,這筆錢最可能的去向,就是留給她唯一的這個妹妹。

柳七複看了眼孟學然,孟四公子隻要不笑,那就是渾然天成一張不苟言笑的嚴肅麵孔,何況他這麽多年來又是做捕頭又是做大理寺少卿的,天天不是追犯人就是審犯人,後天上把這種威懾力又加劇了。

此刻見他唱白臉唱得十分得心應手,柳七複也默契地自動接過了紅臉的職責,衝婦人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

“你不用太害怕,我們不會把你姐姐犯的罪算到你頭上,但是怎麽說呢,如果你明明知道些什麽卻瞞著我們———這可就有罪過了。你有丈夫對吧……有孩子麽?不想牽連他們吧?”

看著婦人越發蒼白的臉色,柳七複突然聲音一沉:“嶽雲繡……想必你自己也能模糊地感覺到,你姐姐嶽雲紋是被人利用了吧?事情已經過了十二年了,你不想知道是誰害了她麽?”

“把與你姐姐有關的所有事都告訴我們,不一定非要說和那件事相關的,有什麽說什麽就行。”

婦人垂著頭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了口。

“我和我姐姐都是孤兒,姐姐在江南樂府出師之後,就帶我來京城闖**,偌大一個京城,我們所幸被韓王府收留了。姐姐長得美,又天生討人喜歡,就做了舞姬,我身無所長,且身體多病,不過是在王府中做一般的灑掃丫鬟。”

“後來,姐姐就入了宮,十二年前……”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柳七複遞了一杯水給她:“你慢慢說。”

“十二年前我患了嚴重的肺病,大夫都說好不了了,我寫信給姐姐,隻當是臨死前的告別……姐姐回信叫我別慌,她知道有藥可以治好這種病,後來她的確托人把這種藥給了我,還有一大筆錢供我養病用。”她渾身抖了一下,“她在信裏讓我離開韓王府,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不要給別人說是她的妹妹,我從小到大一直聽她的話,也就沒有問為什麽,直接照她說的做了。然後,然後我就聽說她……”

孟學然凝神一字不漏地聽了,打斷了即將啜泣的孟雲繡:“你姐姐寄給你的藥叫什麽?”

“天……天朱蘭。”

柳七複遞了一個探尋的眼神過來,孟學然無聲地點點頭———這個藥和蕃木蒿一樣,都是黑市上才能搞來的。

“你姐姐生前有沒有和你說過她跟什麽宮外的人往來過?”

“沒有,姐姐的性格其實是……有些暴躁的,當初在韓王府也沒有太多朋友。”嶽雲繡訥訥地說道,“或者就算她與誰往來……也未必會告訴我。”

眼看是再也問不出什麽了。柳七複沉吟半晌兒,站起來點點頭:“你之後如果還想起來些什麽,去杏花閣找我。”

最後,柳七複輕聲道:“除了藥品和銀票外,她沒有留給你任何東西麽?”

嶽雲繡搖了搖頭。

“你一定要說真話……如果真留了什麽的話,這個東西很可能會為你帶來殺身之禍。”

嶽雲繡嚇得一哆嗦,然而還是搖搖頭:“真……真的沒有。”

柳七複沉默了一瞬,拱拱手,和孟學然一起走了出來。

“你信她的話麽?”孟學然問。

柳七複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反問道:“你信不信?”

“信。”孟學然沉吟了一瞬,道,“我們本來期待嶽氏會像留琵琶裏的紙條給蘇浣溪那樣,也留一條線索給嶽雲繡,但現在這個推論被證明並不可靠。”

“是的。”柳七複點頭,“嶽雲繡和蘇浣溪不同,她是嶽雲紋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太顯眼了,幕後的人一定盯她盯得很死,給她留線索的風險和難度都太大。何況嶽氏別的不說,對這個妹妹應該還是很有感情的,應該不願意讓她以身犯險。”

“走吧。”孟學然道,“回去和太子兄、沈胖一起合計一下,看看下一步要怎麽走———也不知道他們對怎麽利用福壽樓這條線,想出什麽新辦法沒有。”

在又一次以為雲齊公主請脈的名義從姑姑宮中出來時,如柏剛出了宮門就遇到了故人。

楚翎風從轎子裏探出頭來,認出了她:“司徒姑娘……”

如柏停下腳步,回頭看到是楚翎風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地有些不知所措,隻想趕緊跑開,然而在她一愣神兒的工夫裏,楚翎風已經從轎子裏走了下來,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我該叫你司徒姑娘……還是沈姑娘?”

如柏的心猛地一顫。

“民女是司徒公瑾之女,司徒月竹。”

“是誰都好。”楚翎風輕聲說,“你沒事就好———上次在福壽樓,你沒有受傷吧?”

如柏一心隻想找機會逃走,趕緊搖了搖頭。

“你沒事兒就好,前兩日我還特意親自去你家,想看看你的情況。”

如柏並不擔心有人去司徒家核實她的身份,司徒公瑾和太子府一直有交情,楚明軒早已派人打點好,保證如柏這個假身份做得天衣無縫。

然而楚翎風卻壓低了聲音接著道:“貴府一片荒涼,門上貼著封條,我才反應過來,姑娘並不住在那裏了。”

如柏的心裏“咯噔”一下———楚翎風去的是沈府。

“小門小戶的,確實不甚繁華,讓世子殿下看笑話了。”如柏隨口胡謅地應付著,滿心想的都是如何擺脫楚翎風那清澈得如同兩潭湖水般的目光,“我還有事,就不和世子殿下閑聊了,告辭……”

如柏說完,轉身就走。

“司徒姑娘……”楚翎風在她身後追問道,“你就算不看在我當初對你施以援手的那點恩情的麵子上,難道也不想知道我當初在那裏查什麽嗎?”

如柏猛地頓住了腳步。

完了,她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

“蕃木蒿……”楚翎風低聲說道,“我和你查的東西一模一樣,我在查蕃木蒿。”

如柏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

“司徒醫術這樣高明,不知道韓王府有沒有麵子請姑娘前去出診?”楚翎風伸手對轎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朗聲問道。

同時他壓低了聲音對如柏說道:“如果姑娘有興趣的話,我或許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

如柏愣了一瞬,隨即上了轎。

韓王世子總算是沒有太子殿下永遠抬著個單人轎出來的壞習慣,轎子內部空間十分寬闊,如柏和楚翎風相對而坐。

如柏小心翼翼地問:“不知世子殿下去福壽樓,到底要查什麽事?”

“一樁舊事。說起來或許也有十幾年了……”楚翎風抬起頭,輕聲道,“你或許沒有聽說過,其實我也是長大了之後聽我們家的老仆人偶爾說起才知道的。”

“我們家十幾年前,曾經有個舞姬叫……嶽雲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