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沈府抄家

如柏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拉了拉楚明軒的袖子,輕聲道:“不是你的錯。”

然後她蹲了下來,仔細地看鍾洪的屍體。

楚明軒靜默地站了片刻,直到如柏的叫聲把他從神遊天外的狀態裏拽了回來。

“你看!”如柏一把把楚明軒拽了過來,指著地牢的石板地麵道,“你看這是什麽!”

剛剛她翻動了鍾洪的屍體,此刻,兩個用炭棒寫下的,漆黑潦草的字觸目驚心地映入了二人的眼簾。

“福?壽?鍾洪寫什麽呢?”如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兩個漆黑的字。

楚明軒蹲在她身邊,輕聲道:“鍾洪要留下這麽個信息……說明他臨死前可能有預感,猜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滅口。”

“那麽這個信息就並不是留給他背後的人,而是留給……我們?”如柏接過他的話,“如果我是鍾洪的話,死到臨頭……我還有什麽信息想留下來?”

她輕聲自言自語道:“如果我一直效忠的主子要殺我滅口……我一定會在悲涼之餘感到無可言說的憤怒,在這種情況下,我很有可能會出賣他。”

她的第一反應是留下幕後黑手的名字,然而這兩個字明顯並不是哪一個人的人名。

什麽信息會比幕後黑手的名字還要重要?

“我想到一種情況。”楚明軒突然開了口,“我覺得鍾洪如果真的想要報複他主子的話,與其留下那個人的名字,不如留下證據!”

如柏似有所悟:“因為順著證據可以把幕後黑手調查出來……但是隻留一個名字而不留證據的話,那個人位高權重,很有可能扳不倒他。”

那麽鍾洪手裏,關於那個人最重要的證據又會是什麽?

長久的寂靜後,如柏和楚明軒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了什麽。

“蕃木蒿是從朱州運出去的。”

“那麽鍾洪執掌朱州這麽多年,一定知道這條運送路線。”

“福壽……是個地名!”

半個月後的京城。

楚明軒向皇上敘述完畢了在朱州經曆的一切,為了不打草驚蛇,他選擇性地隱瞞了鍾洪背後仍然有人的事實。

下朝後,楚明軒發現如柏在等他。

“我來看我姑姑,剛好沒事兒,就來等一下你。”如柏道,“探訪福壽樓的事我已經有了個初步的計劃,到時候給你看看。”

楚明軒一邊走到她身邊,一邊隨口問道:“許久不見承鬆了,他也沒送你過來麽?”

“我哥估計在家補覺呢。”如柏攤攤手。

如柏回到京城還沒幾天,然而已經明顯感受到了沈承鬆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恨不得把吃飯睡覺的時間全花在刑部裏。

如柏問起來的時候,沈承鬆隻是揉了揉他那憔悴了不少的臉,一臉疲憊地說:“刑部的一個同僚出了事,我這兩天在負責嚴查此案。”

“怎麽回事?”如柏一驚。

“就是不久前,在酒樓裏被人毒殺。”沈承鬆緩緩說道,“我們查出來他名下有很大一筆銀子……大概一萬兩,以俸祿來說他不可能攢下那麽多錢,因此很多人都懷疑他是貪汙後畏罪自盡。”

“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沈承鬆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你剛回來沒幾天,路上跑了那麽久,回來就先歇著吧。”

而如柏也確實奔波得人困馬乏,故而接連幾天蒙頭大睡,並沒怎麽幫她哥破案。

此刻已經臨近傍晚,漫天的晚霞在重重朱紅宮牆上投下嫣色的光芒。由於忙於公務的沈承鬆沒有來接妹妹回府的覺悟,楚明軒便堅持要送如柏回沈府。

這次他沒用轎子,離開片刻後,很快騎著他的黑馬出現在了如柏的視野裏。

如柏遙遙地看著豐神俊朗的太子爺騎著那匹同樣豐神俊朗的千裏馬緩緩從遠處走來,騎馬了就好,這次總算不用兩個人擠在同一個逼仄的小轎子裏了……

等會兒,轎子呢?

楚明軒慢悠悠地駕著馬走到正期待地往他身後看的如柏麵前,說道:“往哪兒看呢?上來啊。”

如柏目瞪口呆。

楚明軒看她傻站著沒動,神態自若地伸出手來:“上來。”

“你不是帶了轎子來嗎……轎夫呢?”

“病了。”

“那沒有別的馬了麽?”

“都病了。”

“怎麽會都病了呢?”

“被這匹馬傳染的。”

“那這匹馬呢?”

“剛痊愈。”

在見識了太子爺麵不改色心不跳的瞎扯能力之後,如柏原地發愣了五秒鍾,最終選擇乖乖地伸手握住楚明軒的手,被他拉上了馬。

這種情況下,她和楚明軒的距離比之前坐在轎子上還要近,紫檀香貼著她的後背傳過來,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如柏的心莫名其妙跳得格外快,她隻好沒話找話分散注意力:“這馬很不錯啊,叫什麽名字?”

楚明軒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我馴服它之後也沒管那麽多,還沒給它起名字呢。”他頓了頓,“你取一個吧。”

“唔,既然它通體烏黑,不如就叫……”如柏冥思苦想,用自己貧乏的想象力聯想一些同樣烏黑而美好的事物,“芝麻糊?”

她感到楚明軒環過她握著韁繩的手明顯一僵。

片刻的寂靜後,高貴的太子殿下平靜地道:“好。”

如柏不知道的是,為了不在皇子們一起去馬場比試的時候陷入尷尬,她起的這個名字導致楚明軒在這之後動用東宮的威嚴把五皇子的“小赤兔”改成了“紅豆沙”,六皇子的“黃龍駒”改成了“玉米粥”……

馬場的侍從們最近老覺得自己餓得特別快。

這一刻的感覺過於靜好了,以至於楚明軒總覺得自己似乎因為這靜好忘掉了什麽事。

剛剛在上朝時,他似乎依稀聽到有大臣提到“沈”,還引發了什麽激烈的爭論……但是從朱州一路奔波回來的車馬勞頓,使楚明軒這樣原本兢兢業業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在本就肅穆壓抑的朝堂之上沒有壓製住困意,站著閉上眼睛打了一小會兒盹。

而那件事的決定就好巧不巧地發生在了他打盹的這片刻裏。

彼時,楚明軒並不知道他錯過了多麽重要的一件事。

彼時,如柏也並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將發生重大的變故。

夕陽西下,兩人一馬緩緩向沈府的方向前行。楚明軒選了條沒什麽人的小路,一路上也沒有別人發現二人。小路不長,彎彎延延,繞過身邊這堵灰牆再往裏一拐就能直通沈府的後門。

希望哥哥今天公務別太忙,能回家回得早點兒,這樣還來得及一起用晚飯。如柏坐在馬上打了個哈欠懶懶地想。那個同僚貪汙畏罪自殺的案子真是累垮他了,幾乎沒有一天能在天還亮的時候回家。

晚飯沒法一起吃的話還有夜宵嘛……如柏心裏盤算著夜宵吃什麽。

就在她無論腦海裏還是心裏都被各種各樣的湯水小食塞得滿滿當當時,一聲呼喝突然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後門安排好人手了嗎?看好了,一個人也別放出去!”

“沈承鬆貪了那麽大一筆銀子,不可能平白無故就沒了!掘地三尺也要把它刨出來!”

此時馬幾乎已要拐過最後的巷口,千鈞一發之際,楚明軒猛地勒住了馬,一手環住差點兒從馬上掉下去的如柏。

兩個人驚魂未定地對視了一眼———兩個在京城待了這麽多年的人同時意識到了這個陣仗是在幹什麽,然而他們全都不願意相信。

如柏已經完完全全地蒙了,楚明軒還算理智,他一夾馬腹,驅馬到了一個角落裏,使得那些來往的官差不能發現他們,同時無聲地從側麵繞了過去,繞到沈府的正門,暗中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如柏幾乎是魂飛天外地看著一個個她熟悉的麵孔被縛著手,由官差押了出來,那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穩重妥帖的老管家、一直跟著他哥跑腿的家生小廝、老在半夜給她開小灶的廚子……甚至是女孩子們,那些經常和如柏笑著鬧玩成一團的丫鬟們也臉色灰敗著,一個一個被領了出來。

與此同時,大量的器件被扛了出來,大到沈承鬆書房裏那把價值不菲的紅木太師椅,小到如柏房裏楚明軒私下送她的夜明珠簪子……但凡是名貴的、值錢的物件,全都被一樣一樣地抬了出來,兩個模樣白淨的官差在一旁忙著記錄,他們手裏忙著,嘴上也不閑:“沈家不愧是大戶人家!這一個府裏哪怕就兄妹兩個,也有這麽多好東西!”

“那廢話!沈承鬆貪了多少銀子啊?能不給他府裏添置點值錢的東西麽!”

哥哥……哥哥在哪兒?如柏已經不能運轉的大腦猛然地想起了這個問題,這一切……和哥哥有關麽?

如柏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下一秒鍾,她突然睜大了眼睛。

沈承鬆被五花大綁著,數個官差押著他,從沈府的大門裏走了出來。

如柏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注意觀察過哥哥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出晚歸的查案讓他太過勞心勞力。此刻看上去,沈承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麵色憔悴發黃,他似乎要說些什麽,然而剛一開口,就被後麵的官差推了個趔趄:“有什麽話在這兒說沒用!等審你的時候,有的是你說話的機會!”

如柏探出身去,她剛要急切地喊出來什麽,就被楚明軒一把捂住了嘴。

二人臉上俱是一片死寂,隻聽到一牆之隔的沈府仍然喧囂不已:“所有人都帶走!一個也別放過!指不定哪個是他的共犯!”

楚明軒仍然牢牢地捂住如柏的嘴,幾乎沒有絲毫的遲疑,立刻掉轉馬頭朝著遠離沈府的方向奔去。

二人離開沈府幾乎一裏之後,楚明軒才把手從如柏嘴邊放下來,他以為她會立刻歇斯底裏地吵起來,但是如柏沒有,她像泥胎木偶一樣端坐在馬上,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如柏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狂跳到了她不堪承受的地步,她是官宦人家的子女,這樣的場景她知道是在幹什麽,她也不是沒見過什麽富貴如煙雲繁華轉眼成空,但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到自己家頭上的時候……她仍然沒法相信。

“沈府……被抄了?”楚明軒聽到那個少女用輕而發抖的聲音說,“為什麽?”

他沉吟了一下,用仍然平靜的聲音說:“不清楚,但是你現在顯然不能回去,跟我去太子府。我派人去打聽,有了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其實作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家裏發生這種事後仍然能有現在這個表現,如柏已經算相當理智和鎮定了。但她心裏仍然像有一團火在燒:“我不去太子府……我哥哥被他們抓走了,我得去找他……我得去找他問明白情況……”

她說著就要從馬上跳下去,楚明軒一把把她拉了回來:“你要去大牢裏找他麽?”

如柏一愣,眼淚終於緩緩地流了下來。

楚明軒沉默了一瞬,他頓了頓,再開口時,清冷的嗓音中摻進了極為少見的柔和:“現在和承鬆有關的所有人都不能脫身。如果你也進大牢了的話,誰把他撈出來?”

“聽我的話,跟我去太子府。”他以很輕的動作拍了拍她的頭,“別哭了,有什麽好哭的,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給你撐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