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子的目的

南宮府離十一街有很長的一段路,如柏和南宮晴並肩走著,經過一個轉角時,南宮晴沒注意,衣風一帶,腰上的一個硬物就磕到了轉角的石壁上,發出輕輕一聲脆響。

南宮晴心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尖地發現了不對勁兒,整個人立刻亢奮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如柏驚訝地問,“怎麽帶了一把折扇?這不是公子少爺們才用的嗎?你們這些閨閣裏的世家小姐們不是向來都用團扇的嗎?”

見南宮晴不說話,如柏越發興致勃**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別是哪家公子給你的定情信物吧?……”

南宮晴立刻麵色緋紅地打如柏的手:“說什麽混賬話呢?這扇子是我爺爺的,他那天去給韓王的長子,也就是世子殿下請平安脈,世子殿下滿意他的醫術,就給他題了一幅扇麵。”

眼見如柏一臉不明所以,南宮晴的臉更紅了:“京城四大公子,你知不知道是誰?”

如柏老老實實地說:“我隻知道京城八大菜館。”

南宮晴:“……”

她歎了口氣,給如柏普及知識:

“太子殿下的簫、孟四公子的刀、柳七公子的琴、韓王世子的墨寶———這便是世家小姐們暗中品評的京城最為出色的四個男子,和他們最為出色的東西了。”

如柏聽後,第一反應是———原來那些看著端莊高潔的閨秀們私下裏嘰嘰喳喳,是在品評這種東西。

第二反應是———楚明軒的簫原來這麽有名?看來以後應該多叫太子殿下吹幾首聽聽!

南宮晴不知道如柏的心理活動,隻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這韓王世子名叫楚翎風,一手書法冠絕無雙,我爺爺又最偏疼我,所以……”

“行啦行啦,你要是自己不想要,你爺爺還會硬塞給你不成?”如柏十分實誠地戳穿了她,“分明是你自己傾慕世子殿下的盛名……你見過他麽?”

“沒有,人家是尊貴的世子殿下,哪裏是能隨隨便便見到的。”南宮晴仍在努力辯解,“何況我隻是喜歡他的書法……”

如柏把她的話當耳旁風,興奮地抓著南宮晴的袖子搖了搖:

“哎呀,你別說,這個楚翎風我雖然沒見過,但是也有耳聞,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真的溫潤如玉,可謂‘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唉,都是姓楚的,人家韓王世子就是‘如玉’,楚明軒就是一個大冰坨子……說起來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這位韓王世子殿下。”

如柏一邊走一邊對南宮晴說。

南宮晴滿腦子都是怎麽趕緊把如柏敷衍好,讓她允許自己趕緊回家。聞言隻道:“見著見不著又能怎麽樣,大街上的,難不成世子殿下還會隨意和陌生女子攀談麽?”

如柏正要說什麽,突然,一陣馬嘶聲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

二人一起回過頭去,一輛馬車無聲無息地在她倆身旁停下,趕車人勒住馬後,伸手掀開自己臉上的麵具,一張霜雪般清冷的麵孔露了出來。

如柏結巴了一下:“太……太子殿下……”

……可見“說曹操曹操到”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剛背後詆毀了楚明軒,這塊大冰坨子就真的現身了。

南宮晴望了一眼楚明軒,她在宮中給妃子公主們請脈時,曾經因緣際會地遠遠見過太子一麵,隻是離得甚遠,其實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如今近距離地看到楚明軒,她發現太子殿下劍眉星目,果然不愧“月夜一簫吹斷雪”的盛名,渾身上下仿佛聚滿了冷月霜華,端的是氣質如冰似雪一般的清冷。

她忙施禮:“臣女南宮晴,見過……”

“南宮姑娘不必多禮。”

楚明軒揮手打斷了她,他今天一身普通公子的打扮,隻是言行舉止間仍然可見天家的高貴風範:

“我今天微服出門,為的就是不要聲張。起碼今天晚上,不必把我當作太子。”

南宮晴微微點頭,隨後在莫名微妙的氣氛裏敏感地察覺到了點什麽,立刻轉頭對如柏說:“你……我……要不,我先走了吧?”

她一直深居簡出,對外麵的消息不太靈通,然而近幾日也陰差陽錯地聽聞了一點如柏和太子的事———人們都傳言,她這個好朋友不日或許會貴為太子妃。

如此一來的話,太子和如柏同時出現在這裏,南宮晴自認為應該要退避三舍。

如柏費心費力地要把南宮晴拉來和自己一起看燈會,實際上也隻不過是找個由頭,想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和太子殿下一起賞個燈……

如今運氣超乎她想象的好,她倒是對南宮晴有點過意不去了。

“哎……”如柏猛然想起點什麽來,對南宮晴道,“你出來都出來了,好歹去看看熱鬧……你要是不願意往人堆裏紮,有個普度世人的女菩薩的活兒,你願不願意幹?”

她三言兩語把自己收到“挑戰信”的事對南宮晴說了,道:

“其實那種小崽子呢,被晾在那裏,自己討個沒趣也就走了。不過你要是肯去教化教化他,挽救一下他的愚蠢,也就算是替他父母省了心,就當行善積德了。”

南宮晴猶豫了一下,和如柏不同,她對小孩子倒是很有一套的,於是片刻後她便道:

“我去倒是可以……但是那個孩子一心等的是你,見我過去了,未必願意與我說話。”

“那怕什麽?”如柏掏出準備好的麵具,扣到了南宮晴的臉上,“反正到了十一街上,人人都戴著麵具———其實你都多心了,那個孩子估計根本不知道我長什麽樣子,你就說你是沈如柏,他估計是發覺不了的。”

她想了想,把南宮晴身上的茱萸粉披肩摘了下來,把自己天水青的那塊給她披了上去:

“這樣,咱倆換一下———京城裏稍微對我有點耳聞的人,都知道我隻穿這個顏色,那個孩子一心拿我當假想敵,估計也知道這事———你穿著這個顏色去,他線索都對得上,肯定不會一打照麵就懷疑你的,就算他之後起了疑心,你肯定也早把他收服了。”

“反正也沒有幾步路———就在十一街的那個大石獅子旁邊。”

南宮晴應了下來,她披著那塊天水青的披紗,和楚明軒簡單地施禮告別後,就轉入了巷子,自去找那個十一街盡頭的石獅子了。

她走了之後,楚明軒看了如柏一眼,道:“不上車?”

他今天連馬夫都沒有帶,親自駕車。

如柏默默地看著他,腦海裏十分本能地順出了一段推理———

尊貴的太子殿下親自充當趕車人,連個馬夫都不帶,說明他不想有旁人在場。

然而隻是單單不想有旁人在場的話,他大可以騎馬,不必趕車。

而駕車前來的話,隻能說明,他有想接的人。

這個人……不會是我吧?

如柏呆愣片刻。

楚明軒這是製造了一個隻有他倆在的環境麽?

其實近日來,如柏的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安寧。

從上次佟來福的案件開始,她就已經從楚明軒身上,察覺出了某種不對勁。

所以她一邊繼續表麵沒心沒肺地和太子殿下聊著,一邊在內心深處悄悄地提醒自己———離這個人遠一點,否則可能有危險。

然而任憑她理智上怎麽清醒,感情上卻很難自己騙過自己———

她並不想離楚明軒遠一點,她想經常看到他。

所以如今真實地看到了楚明軒的如柏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自己頗為激動的心情。

她臉上維持著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情,腳下卻已經誠實而不淡定地急急邁了出去。

隻聽“咣當”一聲巨響,其動靜之大,連車旁那匹高大的駿馬都受驚般地震了三震。

可憐的如柏姑娘樂極生悲,直接被路上青石板翹起的邊緣絆了一跤,五體投地地摔在了楚明軒麵前,當街給太子殿下行了個大禮。

楚明軒:“……”

太子殿下無奈地挑了挑眉:“我以為隻有南宮姑娘那樣的人才會在見到我時有點兒拘謹,沒想到沈姑娘也這麽時刻不忘禮節,真是失敬。”

嘴上雖然依舊不冷不熱,不過太子殿下還是飛快地屈尊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把沈二小姐從地上拉了起來———

幸虧此刻京城裏的人大多都去了十一街,這條街上沒什麽人,她的大禮沒有被太多看客目睹到。

楚明軒順勢要把如柏拉向馬車,就看到沈二小姐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等……等一下……腳抽筋了……”沈二小姐非常尷尬地說。

如柏簡直快要崩潰了,果然燈會什麽的真的不適合她。

她也真是流年不利,什麽倒黴事都能碰到———磕的那一下倒是不重,就是剛好扭到了筋。

楚明軒歎了口氣,他這次出來沒有帶下人,所以如柏現在這樣,都沒有能攙扶她的人。

“沒事兒,我自己歇一下就好……”如柏吸著冷氣,她一口氣還沒吸完,就看到楚明軒退開半步,背對著她半蹲了下去。

“你你你……你什麽意思?”如柏很想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原地炸毛地跳起來,然而她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法跳起來,故而隻能退而求其次地原地炸毛。

他的後背很寬闊,看上去穩當而可靠,如柏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趴了上去。

楚明軒站起來,穩穩當當地朝馬車走去。

“你有沒有什麽話對我說?”她抱著楚明軒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說。

楚明軒緩緩地站住了。

良久,如柏聽到太子殿下輕輕地笑了一聲,他聲音清朗,這一聲如山風吹在初春泉水中未化的碎冰之上。

“這話應該我問你。”楚明軒平靜地說。

如柏一愣,如果有旁人在場,恐怕根本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然而二人就是心照不宣地全盤明白了對方話裏的意思,如柏沉吟片刻,低聲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狀態。”楚明軒道,“你的狀態不對。我認識你這麽長時間,大致對你也算有個了解,你活潑歸活潑,但心思絕對不乏縝密透徹———否則‘沈氏神探’之名輪不到你來領。但是你最近明顯活潑過了頭———幾乎快有點兒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意味。”

如柏作為一個世家小姐,體重並不算輕的,然而楚明軒穩穩地背著她站在原地,說話間絲毫不見氣喘:

“你是在刻意地避免和我往深裏聊,你害怕聊到任何正經沉重的東西……為什麽?”

如柏深吸了一口氣,輪到她推理了。

“原因很簡單———你這個人不對勁。”

她一字一頓地說:“你不像個太子。”

楚明軒愣了一下,笑了:“這話你跟我父皇說去,能把他老人家嚇死———這可是大事,大好河山拱手讓給外姓人。”

如柏十分大逆不道地捶了他一下:“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身為太子而完全沒有一個太子的樣子。”

“我不是在說你平易近人,和大家打成一片所以沒有太子的架子———你很親民,不把自己當成天潢貴胄,這是我極為敬佩的。我說的是你做的事情……不像太子該做的事。”

“我破的案子中,已經有兩個是你和我一起的了。如果說宋姑姑那一樁事涉皇家血脈,十分重大,你參與進來還算情有可原。佟來福的這一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你身為太子,由你父皇欽命協助治理朝政已有數年,日理萬機,為什麽日常的活動會變成跟著我和孟學然一起破這種並不算太大的案子?”如柏道:

“我問過孟學然,你之前或許會叫手下人給他提供一些查案的便利,但是親自參與進來推理偵破卻是絕無僅有。”

如柏輕聲說:“一個太子,放著更重要的事不做,來破這種小案子……我想了又想,覺得隻有一種可能———你在刻意接近我。”

這話本身是極為曖昧的,然而由她說出來,字字皆是沉重,一點和兒女私情沾邊兒的意思都沒有。

“我隻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官宦人家小姐,有什麽利用價值,是能讓太子殿下寧可耽擱朝政也要來接近利用的呢?隻有一件———我是唯一會破案、而又在官府中沒有職務、在權力鬥爭中沒有牽涉的人。”

“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一樁案子,不能光明正大地借助任何一方勢力調查,也不想讓任何官方的人知道,故而想來借助於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