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
盧照鄰:他的人生是大寫的不合時宜
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
難道真的有“天妒英才”這個魔咒麽?盧照鄰以他的親身經曆告訴你,可能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盧照鄰,生於公元636年,比楊炯大了將近30歲。也難怪楊炯說自己愧在盧前。或許,隻是以年齡來看,盧照鄰也算得上他的一位前輩了。
上天在給四傑幾個人寫命譜的時候,前半生好像都是按照一個模子來的,盧照鄰也出身望族,自幼飽讀詩書,博學能文。唐高祖李淵第十七子李元裕,也就是當時唐高宗李治的叔父,曾這樣評價盧照鄰的才華:“此吾之相如也。”
命運一直到這裏都是眷顧他的,盧照鄰在李元裕的鄧王府期間,更有機會飽覽王府藏書,據《朝野僉載》記載,鄧王李元裕府中“有書十二車,照鄰總披覽,略能記憶”。
意思是說,鄧王府中藏書十分豐富,而盧照鄰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他大致翻讀一遍後,每本書的內容都能記得八九不離十。由此,盧才子的知識更加淵博。
668年,在鄧王死後,盧照鄰得到了四川益州新都(今四川成都附近)尉的職務。也是在四川這段日子,他還結識了之後與他齊名的才子王勃。以詩之名,以文會友,兩人毫無意外地結下了一段不錯的情誼。
九月九日眺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
他鄉共酌金花酒,萬裏同悲鴻雁天。
同為異地遊子,同樣有著懷才不遇的顛沛流離,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隻是,兩個人都沒想到,也許在酒肆分別的那一天,再見已然無期。纏在他們身上的噩運絞索也越來越緊了。
盧照鄰的一首傳世之作是《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有人說,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是對宋代市井生活最好的寫意。那麽,這首《長安古意》,也正是一副文字版的唐代《清明上河圖》。後人對於千年前那座壯麗古城的所有奢華想象,也都來自這首七言古詩。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鬱金香。
片片行雲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
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非一。
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
隻可惜,詩歌雖然以絢麗的文字把觀者帶到了一個恍若仙境的美妙境地,卻傳遞了一個冷冰冰的現實:這一切不過是豪奢權貴的樂園,即使像詩人這樣的大才子,也不過落得一個“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的孤寂和荒涼。
而且,盧照鄰也沒有想到,他的一次牢獄之災也和這首詩有關係。因為詩中對權貴的暗諷,得罪了當時女皇身邊的紅人武三思。後來,幸虧有友人相助,才使得他脫離牢獄之災。
一 被厄運盯上的苦命才子
但從那時開始,壞運氣就找上了門。據《新唐書》記載,盧照鄰在三十歲左右就得上了一種叫“風疾”的疾病。據說這是一種因風寒侵襲而引起的肢節疼痛或麻木的病症。這病有多苦呢?他自己曾在《釋疾文》中苦吟:“餘羸臥不起,行已十年,宛轉匡床,婆娑小室,未攀偃蹇桂,一臂連蜷;不學邯鄲步,兩足匍匐,寸步千裏,咫尺山河。”
從現在的醫學來看,盧照鄰得的似乎是一種類風濕性關節炎的疾病。如今,這也是一種難解之症,更何況是一千多年前的初唐。
再高遠的誌向,再豪邁的胸襟,在疾病的纏磨之下,也讓人意氣全消。患病十幾年,盧照鄰丟了官職,使得全家幾乎舉債問醫,也毫無結果。就連當時最著名的醫生,曾著《千金方》的孫思邈也曾替他看過病,卻一籌莫展。如此看來,盧照鄰得的病在當時已然算是絕症了。最可怕的是,還是不死的絕症。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徹骨的痛恐怕隻有當事者自己才能明晰。據《新唐書》記載,他在患病後期,已自知無望,索性“乃去具茨山下,賈園數十畝,疏潁水周舍,複預為墓,偃臥其中”。
《新唐書》中的這寥寥幾字,恐怕是讀者看到的最為淒慘的一幕。還在活著的時候,詩人就已經為自己建造了一座活死人墓。不然又能如何呢?周身不能動,隻能僵臥等死而已。
最後,詩人還不幸患上了麻風病,容貌全毀。就如他自己所說:“四支萎墮,五官欹缺。皮襞積而千皺,衣聯褰而百結。毛落須禿,無叔子之明眉;唇亡齒寒,有張儀之羞舌。仰而視睛,翳其若瞢;俯而動身,羸而欲折……”
終於,在44歲這一年,盧照鄰以《釋疾文三歌》與親屬一一訣別,最終自投潁水而死。
歲將暮兮歡不再,時已晚兮憂來多。
東郊絕此麒麟筆,西山秘此鳳凰柯。
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
歲去憂來兮東流水,地久天長兮人共死。
螻蟻尚且偷生,君何故舍生而去?非吾所願,勢不容也……
二 這一生的敵人竟然是自己
後來有人總結了盧照鄰這一生,實在讓人唏噓,雖然滿腹才華,卻始終與貧病纏綿不解。而且,在他這一生裏,總是與機遇差上一個節拍。比如《唐才子傳》中曾有這樣一段無可奈何的文字:“自以高宗時尚吏,己獨儒;武後尚法,己獨黃老;後封嵩山,屢聘賢士,己獨廢。”
當高宗重視官員吏幹,自己卻是個儒生;武後當權酷吏當道,他卻因煉丹迷上黃老之學;等到高宗封禪泰山,在全國範圍內征辟才士,他卻已經臥床不起。
整個人生,通篇的不合時宜。
但誰也不能說,盧照鄰不是一個相當勇敢的人。別人的一生,有的是風花雪月,有的是渾渾噩噩,但他的一生,幾乎都是戰場——和一次又一次的疾病作戰。肉體被摧殘殆盡,精神卻銳利如鋒矛。讀他在病中的文字,可驚,可怖,可歎,可感,即使最後他選擇了自戕,卻永遠不會讓人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