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盡海

萬裏晴空下,一條全身猙獰的萬丈金龍在碧波粼粼的海麵上緩緩地朝著東方遊弋。

東方,傳說在那神秘而絢爛的東方,藏著仙的秘密。

細看下才發現此龍並非真龍,而是一艘龍船,船名“龍抬頭”,上麵住著一群對仙癡迷了一生的人,雖然他們中有許多連半輩子都還沒活到,可生命一旦結束,這一生豈不是已到了盡頭?

九年,龍抬頭已經駛入這片詭異枯寂的海域整整九年。

九年來,頭頂的烈陽從未落下,海與天空的蔚藍從未褪色,鹹鹹的海風從未停歇……

船頭,一個肥嘟嘟的胖子用自己肥短的手指甩了甩額頭上摸不完的油水,喘著大氣,深吸了口氣,發出了一聲最原始的呐喊:“救——命——啊——!”

他身旁,一錦帽狐裘的灰眉男子哂了他一眼,冷然道:“死矮胖子,你可真有興致,這海風都快淡出個鳥來了,你吸這麽多進去有意思嗎?再說了,這裏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聽見你這殺豬般的嚎叫?”即使在如此烈陽下,這男子也感覺極冷,說話之時嘴裏飄著一陣一陣的白氣。

胖子也不生氣,而是搖了搖手指,肥圓的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錯了錯了,臭鹹魚,這海風明明是鹹的,又怎麽會淡出個鳥來呢?不過它要是真能淡出個鳥來該有多好啊!至少還能陪我解解悶。”

“放屁!”灰眉男子突然怒罵道:“就算淡出個鳥來了,那鳥也是陪我解悶,怎麽會陪你這死矮胖子!”

“你不放屁就已經臭不可聞了,那鳥要真出來了也是我喊出來的,關你這臭鹹魚個魚蛋事!”

灰眉男子把脖子一伸,像隻鬥雞一樣把頭壓在了胖子的臉上,啐了他一臉的唾沫冰子,“那鳥,是我的!”

胖子也毫不示弱,鼻孔朝天,噴了他一臉的有毒氣體,“我的!”

“死矮胖子,有種你再說一遍!”

“我說,那鳥,是我的!”

“看來你是在找死了!”

“喲謔,你還想動手不成!”

“動手就動手,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怕你啊,我壓都壓死你!”

“來啊!”

“來啊!”

……

就這樣,兩個人為了一隻壓根不存在的鳥廝罵著,揪扯著,聲調越來越高,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隻是誰都沒有真正要動手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罵累了,就各自鬆開了手,立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對方。突然間,兩人又同時狂笑不已,那笑容就好比龜公得了親兒子;乞丐當了皇帝;豬八戒娶了嫦娥那般癲狂,那般瘋魔。

又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開始哭泣,哭狀比那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還要委屈幾分。

後來,他們哭累了,就都軟癱在甲板上一動不動,一語不發,餘下一片死寂,如這片海,唯有死寂。

灰眉男子叫薑子魚,胖子叫南郭淳於,可現在他們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隻記得對方叫做死矮胖子、臭鹹魚。九年,麵對這片枯寂無望的海洋整整九年。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因為知道的人都已死去,而他們是否也即將死去?沒有人會給他們答案,至少,眼前這片海永遠也不會給他們答案……

與此同時,低沉的烏雲下,迷蒙的大雨模糊了泥濘的森林,一麵黑乎乎的石碑靜靜地豎立在古木與大海之間,上刻“無盡海”三字。

海岸,蒼老與森黑的樹林裏,上千雙嗜血的眼張望著石碑旁靜立看海的青衣女子,卻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風吹過,拂亂了女子破損如絲帶般的青衣,肌膚上一道道可怖的傷口在風雨中若隱若現,她的臉上卻無半分痛苦之色。相反,她青絲旁的紫唇似乎在笑,眼角也帶著輕輕的笑,笑得輕描淡寫。

“這些天你們追得是不是很開心?”隨著女子的話,黑暗的雨中十分突兀地出現了一抹白——雪白的羽毛?羽毛,是什麽讓如此輕柔的羽毛在這驟風驟雨中靜靜飄落?不知不覺,又多了一片……不一會兒,雪羽便淹沒了這方森林。

這是!

眾人的心髒猛地跳動了兩下,恰時,海岸邊的青衣女子轉身道:“不追了?”

追?開什麽玩笑,靈威完全無視天地威能,這分明是宗門裏那些老怪物們才有的境界。追?現在就是隻豬也知道上當了,還不趕緊悶聲跑路,而且最好連屁都不要放一個,還敢追?

“跑?”他們不追卻不代表女子會放過他們,那淡淡的聲音帶著默然的殺意,每一片羽毛飄過都會在風雨中帶起一連串血花。而無論是被追殺還是殺人,自始至終女子都很默然,直到漆黑的雲層中一隻幽眼緩緩睜開,她冷漠的神情才有了些許慌亂。

通天幽眼,廣陵使徒用來追蹤她的靈瞳,而要維持幽眼的運轉最少要有數千人的血祭才行。

這一刻,無盡海岸,十幾個不同的聲音同時在天空中炸響:“青羽,你跑不了!”

石碑旁,青羽冷冷地抬眼一望,伸手一抓,無盡血霧蒸騰而起,遮住了那幽眼的視線。這才是她現在才出手殺人的真正原因,因為唯有血祭才能對抗血祭,短暫蒙蔽靈瞳。

“七息……”繡眉微蹙,這並不是她所預計的時間,電光閃過,她的身影自石碑前消失不見。

龍抬頭上,南郭淳於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地道:“臭鹹魚,我們好像很久沒有洗過澡了。”

薑子魚不答,嗬嗬一笑,於是南郭淳於也嗬嗬一笑。緊接著,兩人的表情同時變得嚴肅無比,而眼中露出的光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這絕對不是瘋子眼中的光。

薑子魚神色一正,“胖子,如果能活著離開,你會做什麽?”

南郭淳於一拍短腰道:“我堂堂五尺男兒,當然是腳踏蒼龍,身披金甲,手持權杖,上九天攬月,下九幽擒魔。杖之所指,雖百萬雄師莫敢不從!金槍所向,任他仙姝妖女統統解帶!鏖戰之時亦能嚐遍仙珍海味,饕餮之際亦可覆雨翻雲……”

一個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本該眉飛色舞,可南郭淳於別說“飛眉”了,他連唾沫星子都沒飛出零星半點。相反,從頭到尾他表情都是一張死人臉——毫無表情。

“我想,”薑子魚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沉重,“我做了一個夢。”

南郭淳於眼睛一眯道:“我也做了一個夢。”

薑子魚微微一笑,他知道他和胖子做了相同的夢,而夢裏有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青衣女子,一個承諾會帶他們其中一人離開的仙女。不約而同的,兩人又看向了東方,極盡目力。那裏,似乎有一個黑點正極速飛來,看似近了,卻還極遠。

於等待中,南郭淳於閉目、長長地吸了口氣,似在回味夢中仙女的絕世容顏,“的確是個仙女啊!”可是說著說著他又哽咽地笑了起來,即是仙女又怎麽會隻帶他們一人離開呢?

薑子魚盯著那張肉油油的臉道:“我看她更像個妖女。”

“你信不信仙女在夢中給你的承諾?”

“不信,可很多時候你不信的東西卻不能阻止其他人去信。”

四目相對,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凝重,因為二人的腦中都回**著那句承諾——“我會帶活著的那個人離開。”

他們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對方,如兩頭在一塊殘肉前狹路相逢的饑餓豺狼,冷漠的眼神中帶著無比嗜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