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何必如此

隨著重甲騎軍加入戰局之後,結果其實已經顯而易見,南楚的輕騎軍陣甚至於步卒軍陣在麵對重甲顯得那麽無力,直接被橫推過去,即便是宋慧山見勢不妙揮軍撤出陣地,但也已經有好些士卒折損進去,一時間,宋慧山所帶領的南楚軍損失慘重,且後方援兵最快也要一個時辰的時間才能抵達顧江。

“趙步成,帶著人先撤回去,與援軍會合,即刻返程,最好能繞開我軍,直接從主戰場右方撞過去,顧江這條線已經保不住了。”宋慧山深吸一口氣,目光看著緊緊追著自己身後的北遼騎軍,眉頭一片陰翳。

那個名字叫趙步成的南楚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國字臉男人,左邊臉頰上還有一道刀疤,因為血汙的緣故,顯得更加猙獰,此刻眼神帶著仇恨的目光看著身後的那群重甲鐵騎,卻又無可奈何,要論戰場衝陣,輕騎又如何能撞的過重甲。

“宋大人,那你呢?”趙步成並沒有被一時的熱血衝昏頭,聽到宋慧山直接將兵卒的指揮權都給了自己,當即心中一沉,卻還是開口問道。

“本官替你們斷後,趕緊離去,你莫要隨軍撞進主戰場,立刻返回冀州軍營,將北遼軍中藏有重甲鐵騎一事告知崔大人,快走!”宋慧山說罷直接調轉馬頭,與趙步成等人背道而馳。

“宋大人!要留也不該你留下!你可是朝廷命官!應該坐鎮指揮,而不是稀裏糊塗的死在沙場上!”趙步成神色焦急,竟然也想著調轉馬頭,與宋慧山一並麵對那千軍萬馬。

其實一開始,就連趙步成自己都打心底看不起宋慧山,比謀略手腕,比不過崔雲鶴,比官職大小,他上頭壓了一個又一個大官,比上陣殺敵更是必過他們這些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卒,誰都比不過,卻又要比一般人強上一點。

之後當他親眼目睹,這位南楚文官大老爺親自入陣殺敵,其手段狠辣,幾乎都是一擊斃命,讓趙步成疑惑得到同時,更是有些驚訝不已,畢竟在他們所有人眼中,宋慧山隻是個空有豪言壯語,實則是在搶奪軍功的酒囊飯袋而已,隻是讀了幾年書,就說自己是讀書人,是儒家道統的傳遞者了。

隻是當真切看到那一幕幕之後,趙步成終於是相信眼前這個讀書人不如平常普通讀書人那般口無遮攔,正因如此,他才更像讓宋慧山活著回到南楚,畢竟相比之下,南楚對於一個副將的死絕不會心疼,但要是死一個宋慧山,才會真的心疼。

“軍令如山,莫要讓我說第二遍!”不過很明顯,他一個副將怎麽可能勸得住宋慧山呢,宋慧山一個怒吼,讓趙步成不得不放棄了掉站馬頭的心死,一個大男人,竟是被宋慧山一句話說的眼眶通紅。

“你留下,要多死多少南楚士卒,而我宋慧山留下,至多,隻是死了一個宋慧山而已。”

不同於敗退離開顧江的南楚軍陣,宋慧山毅然調轉馬頭,獨自一人迎上了那群重甲騎兵,在那些重甲騎軍前,宋慧山勒馬停滯,眼中滿是冷漠肅穆,忽然翻身下馬,隨意拍了拍馬脖子,仿佛得到了什麽指令的戰馬再度調轉方向,追上了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南楚軍陣。

北遼重甲鐵騎看著隻有一個身穿文官官袍的宋慧山,下意識的停下了推進的勢頭,拓跋春筍則是從重甲軍陣之中走出,高高坐在馬背上,神色冷漠中帶著戲謔,看著宋慧山高聲問道:“怎麽?南楚這是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留下來,打算用你的血肉之軀攔截我北遼數萬騎軍?”

對於拓跋春筍的冷嘲熱諷,負手而立的宋慧山充耳不聞,此刻的他神態默然,目光隻是掃過眼前黑壓壓一片重甲鐵騎,臉上忽然多出一抹笑意:“雲天主啊雲天主,你當真是覺得,我宋慧山身為讀書人真的怕死嗎?”

天空中原本還算晴空萬裏,可在下一刻,不知從何來的烏雲直接籠罩在顧江上空,氣氛越發壓抑。

或許是因為太遠,又或者是因為宋慧山聲音太小,拓跋春筍隻能看見宋慧山臉上出現一抹笑意,嘴唇動了動,壓根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隨意讓身側兩位重甲鐵騎上前,打算活捉了這位北遼文官,畢竟一個活人要比一個死人的軍功還要大一些。

隻是當兩位重甲鐵騎上前,打算用手中麻繩將宋慧山捆起來時,異變突起,原本站在原地負手而立的宋慧山,隻是往前走出一步,渾身氣勢高漲,如同一座巍峨雪山往前重重踏出一步,氣勢之沉重,直接是將剛剛靠近的兩位重甲鐵騎騎乘的大馬給壓趴在地,一陣骨骼錯位的聲音以及戰馬的哀嚎聲,讓拓跋春筍臉色一變。

宋慧山輕輕一點地麵,身形往前走出,氣勢一漲再漲,哪裏會是一個普通讀書人能有的氣勢,兩位可憐的重甲鐵騎沒等靠近宋慧山,就被那如洪水一般的威壓直接碾壓而過。

看著宋慧山竟然不走,然而朝自己這邊過來,即使已經知道了宋慧山實力不凡,且肯定有萬人敵的資本,但拓跋春筍仍舊不願撤軍離開,且不說別的,自己數萬人的騎軍被南楚的一位文官嚇跑了,即便對方實力超然又如何,自己即便沒死在宋慧山手裏,也會死在北遼,且名聲遺臭萬年。

“弟兄們,隨我,衝鋒!”拓跋春筍隻覺得臉上有大滴大滴的汗水留下,就連嗓子都有些發幹,卻仍舊毫不猶豫的抽出腰間遼刀,高高舉起之後朝前方一指,下一刻,數萬騎軍,不論重甲還是輕騎皆是朝著宋慧山飛速撞去。

宋慧山以一人阻攔北遼三萬左右騎軍軍陣,麵對如雨點一般的長矛,宋慧山猛然落地之後,雙手拍在地麵之上,一時間,地上亂石被高高震起,隨著宋慧山奮力往前一推,亂石如同箭矢一般,砸向衝在最前方的一匹騎軍,雖說也算是稍有成效,使得一些騎軍直接被亂石打在麵門之後,跌落馬背,有些則是戰馬被擊中後,將背後士卒給直接甩了出去。

拓跋春筍用手中遼刀撥開其中幾顆石子之後,已經勉強來到了宋慧山身前,抬手一刀劈下,看這一刀卻在宋慧山頭顱上三尺之外就再也落不下去。

“我宋慧山就讓你,死個明白。”宋慧山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但更多的是麵色越發蒼白如紙,甚至連雙鬢都已經開始出現縷縷白發,聲音默然,如九幽之下傳來的一般。

緊咬牙關,雙手依舊在不斷發力想著將自己的遼刀落下的拓跋春筍聽到這句話時,耳邊仿佛有雷聲猛然炸響,下一刻,不明所以的拓跋春筍被宋慧山一步上前,拽住手臂,大腿直接從戰馬之上拽了下來,隨後猛然砸在地麵上,雖說身上的鎧甲緩解了不少衝擊力,但這一摔依舊被摔了個七葷八素。

拓跋春筍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宋慧山一隻手掐著脖子從地上高高舉起,身後的騎軍也已經到了,此刻更是管不得被宋慧山鉗製在手中的拓跋春筍,各自舉起手中鐵矛朝著宋慧山心口戳去,但無一不是在三尺外被金屬攔下,甚至有不畏死的重甲士卒以戰馬身軀朝著宋慧山直直撞來。

可下一刻,宋慧山站在原地巋然不動,而那位不畏死直直撞來的重甲騎卒,整個人連人帶馬都被直接被撞回了軍陣之中。

宋慧山神色默然的看著北遼騎軍,手中不斷用力,被掐著脖子被提起來的拓跋春筍雙手用力卻依舊掰不開宋慧山的手,麵色因為呼吸不通暢的緣故依舊漲紅一片,口中傳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

“用南楚一位儒聖的命,換你這三萬鐵騎的命,還真是虧本買賣。”宋慧山的一句話卻讓原本還在掙紮求生的拓跋春筍一時間竟然忘了掙紮,眼睛瞪大,死死盯著宋慧山,就連用手去想著掰開宋慧山的手都重重的垂了下去。

宋慧山斜眼看著眼中驚懼之色大過了求生的拓跋春筍,嘴角的笑意越發濃重,如同丟垃圾一般的將拓跋春筍丟了出去,將身前的幾位同樣愣神的騎軍也給砸到咋地。

似乎在一瞬間,原本保持衝鋒姿態的北遼騎軍瞬間靜止不動,麵對一位正兒八經的儒聖,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即便是有些人能肉眼看出眼前這位儒聖的狀態似乎不是太好,可他們卻仍舊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自己會成為繼兩個可憐人之後的下一刻可憐人。

而被甩飛出去的拓跋春筍從地上爬起之後,劇烈咳嗽好一陣之後,臉色由紅轉變為正常,一邊大口喘氣著一邊心有餘悸的看著宋慧山,隻是下一刻,原本還大口喘息不止的拓跋春筍臉上浮現出一抹瘋狂且猙獰的神色:“儒聖又如何!你身為三教中人,對於凡間事本不該過多插手不說,甚至今日出手已經是先一步違逆了規矩,隻怕到你真正躋身儒聖的時候,會死的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慘!”

“眾軍聽令!給我殺!誰能取下宋慧山的腦袋,黃金萬兩,封官加爵,此番戰功,甚至比那位紫恒天的雲天主都要不遑多讓!”神色越發瘋狂的拓跋春筍甚至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士卒,撿起地上的長矛第一個朝著宋慧山衝了過去。

可他畢竟隻是一個普通武夫,麵對已經不管生死強行躋身儒聖境界的宋慧山,後者隻是一彈指,似乎有一柄鐵錘重重砸在了拓跋春筍頭顱之上,拓跋春筍沒能走到宋慧山跟前,眼前一黑,整個人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宋慧山並沒有看生死不知的拓跋春筍一眼,隻是雙手負後,如同一個在家中閑庭信步的普通文人一般,忽然默默伸出一隻手的宋慧山扶了扶自己的胡須,不知何時,原本漆黑如墨的胡須已經蒼白如雪,甚至於宋慧山的頭發也跟著越發斑白,似乎終於是藏不住那一份老態的宋慧山忍不住歎了口氣,卻仍舊是挺直了腰板,目光如電,掃過那些蠢蠢欲動的北遼騎軍,他朗聲說道:“我既然讀書就能讀出一個儒聖,那為何不敢給天下讀書人一份氣運!

我宋慧山也沒那麽小氣,宋慧山生下來就在書堆裏,讀書讀了五十年,看天下也看了五十年,宋慧山不敢說為天下讀書人發聲,但就眼前,宋慧山,願意用這五十年如一日換來的儒聖境界,為南楚讀書人,為天下讀書人正名!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命如蜉蝣,朝生暮死,蜉蝣悍樹,不敬思量!”

宋慧山聲音多了幾分喑啞,但卻鏗鏘有力,忽然,天空中傳來一聲炸雷,將原本陰雲密布的天空活生生撕開一個口子,讓給原本那些蠢蠢欲動的北遼騎軍頓時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不是殺向宋慧山,而是調轉馬頭,轉頭就跑,身後,宋慧山的大笑聲響徹雲霄。

後世曾言,遼江邊,曾有天雷劈落,南楚史部尚書宋慧山,毅然入儒聖,推江赴遼三百裏,淹殺遼軍虎狼師後撤五百裏,死於顧江之人更是數以萬計,

這個讀書讀了一輩子的庸腐書生,這個硬生生靠讀書讀出了一個儒聖的讀書人,這個在官場上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被剝去一身官袍也要趕赴冀州的窮書生,臨了前,為天下書生正名,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冀州中軍大帳,已經得知顧江陣地徹底失守的崔雲鶴隻是歎息一聲,叫來趙步成想詢問宋慧山如今在何處,畢竟連他都沒想到,皇甫良才會選擇去禹州調遣來一萬重甲騎軍,更甚至直接將一半都放在了顧江陣地之中,對於顧江失利,其實崔雲鶴並麽有想要怪罪誰,畢竟這是誰都沒想到的。

“宋大人,宋大人選擇為我等斷後,換取我等足以突襲主戰場右翼的機會,在此之前,末將曾聽到顧江那邊傳來陣陣雷聲,更好向有雷電劈落,宋大人,宋大人怕不是已經,已經……”這位七尺男兒說道此處,已經是泣不成聲。

崔雲鶴眼前一陣恍惚,臉上多出一抹苦澀笑意:“宋大人,宋慧山,何必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