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李俊文(下)
我們三人上了劍山,這是我們第一次登上劍山,以前在山下也隻是聽長輩們閑暇時提起過劍山上麵的規矩,和劍山的曆史,隻是記性不太好,大多都忘得幹淨了。
隻知道我們上了劍山之後,一路上都頗為凶險,劍山之上是劍塚,那些看似隨意丟棄在地上的劍,所散發的森然劍氣,隻有我們三人拚命抵抗,才能勉強往前挪動前行,想要登上這座劍山之巔,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們看到了劍山上的孤魂野鬼了,與其說孤魂野鬼不如說都是些不人不鬼的存在,隻是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樣,衣不蔽體,雙目猩紅,在看到我們的一瞬間就衝過來想著撕碎我們。
雖然他們也都是蓬頭垢麵,胡子拉碴,衣衫破舊的也隻能勉強遮擋住身體,但他們的眼神無神,如同一具具行屍走肉一般,漫無目的的遊**在整座劍山之上,他們看見了我們,又好像沒有看見我們,沒有嘶吼與謾罵,沒有憐憫和驚訝,有的隻是無盡的沉默。
他們的眼神無神的像是一具屍體一般,看到我們的時候,無神的目光從身上掃過,讓我們心中一陣的別扭,看著這些人,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絲別樣的情緒,我們難不成也會變得跟他們這樣嗎?
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隻是大多數時候都在休息,不是不想加快腳步,隻是越往前走,受到的阻力就越大,以至於從我們剛登上劍山時的一日三裏,到如今的三天還行不足一裏之遙。
阻攔我們的不單單是這一路上的劍氣還是身心上的折磨,周圍荒蕪的地貌讓我們心中每天都會增長一份壓抑,我們開始擔心,擔心這股壓抑會衝垮我們,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
又是好幾天,這些天我們都沒能再往前走一步,大多時候隻是三人相互依偎的抵禦是不是刮起的劍氣風暴,這幾天中,又遇到了好幾個人,他們不同於剛進入劍山時的那些人,他們似乎有著自己的意識。
“你們這麽年輕,就進入劍山,不合規矩。”這是一個傴僂老人說的,從他的臉上我竟然看見了久違的微笑,心中的壓抑似乎也在這一瞬間消散了一些。
“現在外麵是什麽時候了?守山人又是那個?”另一個老人神情古板,隻是眼神中有些藏不住的慈祥。
這是來到劍山這麽久,唯一與人交談的機會,我沒有說話,因為已經好些天不曾說話,喝水,聲音沙啞的厲害,嗓子都有些疼,沒有一點說話的欲望,哪怕對方是這麽多天第一個與自己說話的。
李孝北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回到了他們的問題,也不知道這小子如今什麽境界,一路走來,大多時候都是他在帶著我們兩個往前走,有些時候我不禁在想,我好像不是來幫他的,反倒是一個拖油瓶。
李孝北這家夥也確實了解我,每次就隻是拍拍我的肩頭,但這就足夠了,我看著眼前的兩個老人,沒有開口去問,心中最想問的問題,這裏距離劍山之巔還有多遠,隻是安靜的跟她站在一邊,看著李孝北與兩位老人侃侃而談。
兩位老人似乎也好些年沒說過話,心裏頭積壓著好些年沒能更人說的話,這一次遇上了我們,剛好一吐為快,故而我們三個也再次休整了半個多月,這段時間,有兩位老人的庇護,到時也不必擔心劍山上的劍氣風暴的威脅,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這也是我在劍山上睡的第一個安穩覺。
李孝北學問很大,平常除了練劍,就知道這小子喜歡捧著幾本聖賢書,坐在院子裏看,我跟她就坐在一旁,我不愛看書,但對下棋倒是興致盎然,與她對弈之時,雖然每次都會被她殺個丟盔棄甲,但卻樂此不疲,有時候我就在想,我是喜歡下棋,還是喜歡跟她下棋。
我們在這裏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以至於後來的一段路都有兩位老人保駕護航,也算是安安穩穩,一直又往上不知走了多遠,兩位老人忽然駐足停留在原地,依舊保持著古板與微笑,看著我們三人,輕輕招了招手,看樣子是不打算直接將我們送到山頂了。
離開了兩位老人,我們三人也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舉步維艱,也好在前些日子在那兩位老人的庇護下,境界修為也提升了一些,倒是可以給李孝北這小子分攤一點壓力。
在往上的這段路就在沒見到什麽孤魂野鬼了,興許是因為位置過高,從而更加荒涼,劍氣風暴比之下麵要更加頻繁不說,其威力也在逐步遞增,幸好我們有三個人,不然早就被困死在半山腰處了,也怪不得山下老一輩的守山人每每提及外界都是一副向往的模樣,可真正讓他們穿過劍山離開,一個個原本向往的模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懂的恐懼,現在我們也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再往前走了兩裏路,我們不在前行,並不是不想,而是以我們當時的境界,再往前走也隻是找死而已,於是,我們在原地停留了整整半年的光景,也不知道我那個嘮叨師父怎麽樣了,是不是整天擔心他這個開山大徒弟是否死在劍山裏頭。
半年時間一晃而過,我們三人的境界自然不可能在半年之中一步登天,但對於劍道的理解無異於重獲新生一樣,畢竟當一個人設身處地的待在一個環境之中後,專心一件事總會得到回報,雖然我們三人境界隻是往前邁出一小步,但有了劍道大成的支持,我們三人便繼續往前走。
隻是這一走,我們三人注定要走向三個不同的結局,隻是那時候,誰又能知道未來如何呢?
她死了,為了救李孝北,她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將李孝北推開,而她卻被一把劍穿過胸膛,她就這麽死了,死在我麵前,死在了李孝北懷裏,我看著李孝北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也跟著她一起走了,我站在原地,呆愣愣的看著被一柄劍刺穿胸膛的她,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怨恨李孝北,若不是他執意要入劍山,她就不會死,哪怕一輩子待在李家劍山下做一個守山人,那至少還活著不是嗎?
可我又怪不得李孝北,因為是我們自己選擇跟來的,於是我瘋了,我的思想開始混沌,我的眼神開始渾濁,我開始失去方向感,失去認知感,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從我的身體中慢慢流失,我抓不住。
我的眼前開始恍惚,忽明忽暗,想往前走替她擦去臉上的血痕,卻在觸碰的一瞬間,支離破碎。
跟著一起破碎的還有李孝北,還有這座帶給我無盡痛苦的劍山。
她死後,李孝北將她埋在那座斷崖之上,那裏是這一路走來唯一沒有劍氣風暴侵擾的地方,她躺在這裏,應該能睡的很安穩,之後李孝北提著她的劍,朝著山頂的方向失心瘋一樣的跑去,劍氣毫不留情的劃過李孝北的衣服,皮膚,好端端的一個人,沒跑多遠渾身浴血,像是從血池子裏爬出來的一樣。
我殘留的理智冷漠的注視著李孝北的背影,他好像也瘋了,隻是為什麽就算是瘋了還是想著要出去呢?外麵到底有什麽?名利嗎,果然人是會變的。
我成了這座劍山中眾多孤魂野鬼的一員,我沒有嘶吼謾罵,沒有怨天尤人,隻是每天坐在斷崖上,旁邊就是她的墳墓,隻是微微突起的一個墳包,之前這裏還有一把劍,是李孝北的,隻是我嫌看著礙眼,就給丟掉了,我看著山頂的方向,李孝北這小子還好嗎?是不是真的出去了,他這麽厲害,一定還活著吧。
我坐在這裏像是一塊石頭一樣,我以為李孝北出去之後還會回來,隻是沒想到再見麵時,已經是二十七年之後了,李孝北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是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隻是下巴也冒出了胡子,遠處來看倒是像個讀書人。
李孝北提著酒,跟我說了一些讓我不高興的話,原本我以為這二十多年的沉寂已經殺死了當初的自己,讓我足夠冷漠,說出一些報複他的話,可當李孝北說出那句,出去看看吧,至少死也要死的體麵一點的時候,我才發覺,當初的自己好像是殺不死的,隻是他藏了起來,藏的很深,一直到現在他才出來。
李孝北離開後,我跟他當年一樣,失心瘋一般的跑向山頂,路上的劍氣風暴劃傷了我的身體,我卻感受不到痛苦,隻是一味地往前衝,腦海中隻剩下一件事,我要出去。
可當我來到山頂,山頂上什麽都沒有,還是空****的,隻是能看見有一塊巨石之上放著一把劍,我走了過去,這柄劍好眼熟,好像是她的劍。
我開始猶豫,我隻需要在往前走出一步,我就能獲得自由,獲得所有李家人都羨慕的自由,可當我扭頭眺望山下,似乎看到一座矮墳,在我離開之後徹底無人知曉。
可我還是出去了,出去的第一件事,我找上了師父,他老了,但還是那麽嘮叨,看見我,他先是不信,扭過頭在轉過身後卻已經是淚流滿麵,他拉著我的手,就想小時候一樣,同我說了很多很多這些年的事兒,我隻是安靜的聽著,近三十年的困死劍山,已經將我當年所有的心氣都磨平了。
我跟我師父說:“我出來隻是想最後見見您,這些年困阻劍山,讓您老擔心了,但我還要回到劍山上,那裏有些東西得有人看著,不然活著真不如死了。”
我師父看著我,眼神中出現一絲懇求,他想讓我留在山下,畢竟我自幼就跟著師父長大,如師如父的老人實在不想看著我在吃苦頭,但我去意義絕,師父終究還是沒能留下我。
聽說我師父死了,死在了上次殺死李孝北師父的那個人手裏,死狀並不淒慘,好在留了個全屍,原本我認為劍山不單單磨平了我的心氣,還一同殺死了我所有的感情,讓我足夠冷漠的麵對世間給予我的所有打擊,可當我用手摸了摸臉,雙手一片濕潤,我哭了?
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的我,沉寂多年的心髒又再一次被抓在一起,不斷地捏碎重組,我疼的喘不過氣,不,倒不如說我哭的喘不過氣,無聲的哭泣讓我渾身顫抖,我跪在地上磕頭,瘋狂的磕頭,似乎隻有磕頭才能緩解我內心的疼痛,頭磕破了,鮮血順著臉淌了下來,混合著淚水整個人猙獰而又滑稽,如果我留在山下,是不是師父就不會死了。
聽說殺了師父的那個人叫山水無形,是個大高手,這次來劍山是為了取走山頂的那把三尺平,隻是他不知道,那把劍早就被李孝北那小子取走了,留在山頂上的,隻是她的佩劍而已,那柄叫秋水的佩劍。
聽說山水無形上山的路上還把當年的那兩位老人也殺了,還有一個不愛說話的年輕人,我對那個年輕人有些印象,不過也隻是有些印象而已。
我跟他遇到了,倒不如說是我等到了他,我們打了一架,他很強,強到我用命換來境界仍然不是他的對手,於是我用掉了我剩下的所有東西,這輩子的,下輩子的,最後拉著他一同赴死,身上很疼,我應該,連個全屍都沒有吧,也對,我這般自私的人,就該是如此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