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終不似,少年遊
不管是嶽千重還是趙成真兩個都是使長兵器起家的宗師高手,對於各自長兵器的優劣了如指掌,而且再加上兩人之前的兩場對弈,雖然中間相隔時間不斷,但對於對手的戰鬥風格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以至於兩人在開始朝對方衝鋒之時,並沒有第一時間舉起各自長兵器,而是如出一轍的拖行,各自在身後的沙地之上留下一條綿延向前的悠長溝壑。
兩人間的距離從幾丈縮短至幾尺時,二人仍是沒有動手各地長兵器,而是單純以拳相撞,試探各自手中氣力,對峙片刻後,身形交錯,幾乎同時,又是如出一轍的揮動各自兵器,長槍與大戟碰撞出無數火星,兩人皆是手臂顫抖,竭力想以兵器壓製對方。
“看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多少長進啊。”趙成真緊咬牙關,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
“你倒是不一樣,嘴上功夫倒是長進不少,至少以往打架的時候沒這麽多廢話。”嶽千重額頭青筋直跳,眼神中有一縷光明亮不已。
“能讓嶽大槍聖誇上一嘴,這感覺比打了勝仗都舒坦。”趙成真猛然發力,手中大戟撥開嶽千重的長槍,一招橫掃之後在嶽千重閃身躲避的瞬間,接了一記猛龍擺尾,大戟戟身狠狠崩在嶽千重身上,卻在最後關頭被嶽千重長槍一挑,卸去大半力道,而嶽千重隻是身形橫移出去,並未收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勢。
“不錯不錯。”嶽千重爽朗笑道,抬手長槍揮舞,雙手握住槍身,一記勢大力沉的開山從上至下,迅猛朝趙成真砸去,趙成真不閃不避,以大戟硬抗嶽千重的開山。
嶽千重開山落下,周圍砂礫橫飛,一時間竟無法透過黃沙看清裏麵場麵,待砂礫陸地,嶽千重手握長槍,腳下陷入地麵數寸,趙成真更為狼狽,雙手虎口直接被震裂,鮮血橫流,膝蓋之下更是直接被砸入沙地之中。
“走!”嶽千重低語一聲走,長槍變招,從之前壓製直接一個翻身上挑,將趙成真連人帶戟直接挑飛出去,趙成真砸在鬆軟的沙灘上,接連幾個翻身拉開與嶽千重的距離。
“好手段。”趙成真以體內真氣封住流血不止的雙手,胡亂的在沙灘的摸了摸,看著嶽千重眼神凝重,但臉上卻帶著笑。
“總不能真如一說的那樣,還跟以前一樣吧。”嶽千重翻了個槍花,豎槍在後。
“確實如此,不然你也不會頂著個槍聖的名頭行走江湖,早就一頭悶死在這遼闊東海之中了。”趙成真如初一口濁氣,又重新換上一口氣後,腳下輕輕一點,身形陡然閃爍,下一刻,那柄大戟突兀出現在嶽千重麵門前,寒風淩厲,劃破了嶽千重臉頰的皮膚,又直直的從嶽千重頭顱穿過去。
穩穩落地的趙成真緩緩轉身,而原本應該被大戟刺破頭顱而死的嶽千重,身形緩緩消失,竟然隻是一道殘影,趙成順心中警鈴大作,手中大戟猛然朝地麵拍去,頓時砂礫再起,但有一條長槍,破開砂礫直刺趙成真。
“散!”趙成真低喝一聲,渾身真氣迸發,形成一道透出體外的罡氣,也算是勉強隔絕抵擋了嶽千重的這一槍。
“這是學楚雲天的護體罡氣?倒是有幾分形似。”嶽千重抬腿踹在那看不見的護體罡氣之上,將趙成順逼退數步。
“嘿嘿,隻是些保命的把戲而已,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趙成真咧嘴笑了笑,拖動大戟朝嶽千重衝去。
兩位武道宗師手中兵器交錯,從地麵打到半空,又將戰場從半空轉移到海麵之上,兩人體內真氣翻湧,手下招式更是淩厲,將那陳年已久的漆黑礁石直接一擊拍碎,落在海麵之上時,更是掀起一道通天水柱。
“嶽千重,你的四式槍決是不是該亮亮了,再打下去,可不見的有機會亮出來啊。”再度與嶽千重身形交錯而過的趙成真朗聲說道。
“那邊如你所願。”嶽千重手中長槍豎起,微微挑起槍尖,隻是眨眼間,嶽千重停留在原地的身影緩緩消散,趙成真更是直接揮動大戟朝身後拍去,大戟長槍再度撞擊在一起。
趙成真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但一絲驚喜也隻是一閃而過,下一刻,趙成真直接被嶽千重猛龍擺尾結結實實拍在身上,若不是穿著一身寶甲保命,趙成真說不定會被嶽千重一槍拍死。
被嶽千重一槍拍入海中的趙成順從東海中探出頭,渾身濕透不說,一條胳膊無禮的聳拉在身體一側,看樣子已經提不起大戟,隻靠著一隻手拖著大戟。
“不打了不打了,你太變態了,打不過打不過。”本以為趙成真還有什麽不曾示人的殺手鐧,沒想到卻是直接開口認輸。
嶽千重換了口氣,落在海麵上,將趙成真從海中提出來,隨手丟到沙灘上。
“哎,我可是傷員,有這麽對待傷員的嗎?”被丟到沙灘上的趙成真十分不滿的說道。
“手下敗將就別挑理了,沒痛打落水狗已經是給足你趙成真麵子了,在多說一句話,直接把你丟到東海裏頭,讓你自己想辦法遊回來。”嶽千重瞥了趙成真一眼後,隨意坐在沙灘上,手中那條銀色長槍則是被他豎在身側。
被一句話說的老實許多的趙成真慢慢療傷,好半天後,才開口問道:“我說,你那個徒弟呢?在南蠻的時候聽說一直不曾收徒弟的嶽大槍聖也收了個徒弟,而且根骨不錯,是個練槍的好料子。”
“跑紫恒天了,說是不放心兄弟,想去搭把手,隨他去鬧吧,反正你們這些上個江湖的老前輩也不會想著對這些江湖晚輩使陰招。”嶽千重隨口回了一句,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先是自己灌了一口後,甩給趙成真。
“你還真是心大,現在這個世道還能有多少講規矩的主,更別提像我這樣的,那就更少了。”趙成真接住酒壺並沒有第一時間灌酒,而是先自吹自擂一番。
“德行吧,要是這世道的人都跟你一樣,打個架還磨磨唧唧的,一言不合就認輸,那這江湖還有什麽意思。”嶽千重笑罵一聲。
“是啊,隻是現在的江湖就有意思了?”趙成真感慨問。
“是挺沒意思的,但總得活著啊,誰會嫌自己活的不夠長,活的不夠久呢?”嶽千重一時無言,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
“是啊,隻是還是有些可惜。”趙成真忽然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吐出之後,麵色陡然蒼白的趙成真又灌了一口酒。
“怎麽了?”嶽千重轉頭看著嘴角掛著血的趙成真,起身上前握住對方的手腕,隻覺得心中一沉再沉。
“天生絕脈,能活到現在還是靠著鴻敬言這位老頭子的欺天術,隻是現在看起來,也算到頭了。”趙成順收回手,麵色平靜的可怕。
嶽千重坐在趙成真身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
“嶽千重,曾經將你視作苦手,自大輸給你第一次之後,便一直在輸,從來沒贏過。”趙成真靠著他的那把漆黑大戟,眼中升起一絲笑意。
“當初要不是遇到鴻……先生,現在早就成了一片孤墳了。”趙成真並不在意嶽千重是否跟自己答話,現如今的他,隻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道理罷了。
“別說了。”嶽千重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
“讓我說完,不然死了也不安穩。”趙成真開始止不住的大口嘔血,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經被鮮血浸透,但臉上的笑卻更加濃重。
“早些年,第一次跟著大將軍上陣殺敵,我被嚇得好幾宿都睡不好覺,一閉眼,眼前浮現的都是袍澤慘死的畫麵,因為這件事,我被營帳裏的老卒笑了好些年頭。”
“在後來啊,國破家亡,山河破碎,大將軍護國不願逃,死在了國門前,被千軍萬馬踩成肉泥,而我被當初帶我進兵營的老卒打暈藏在了死人堆裏蒙混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什麽都沒了,剩下的隻剩下滿地的屍體,以及還沒燒完的皇宮大殿。”
“我第一反應是為國捐軀,投身火海一死了之,畢竟,家都沒了,活著也是無根浮萍,骨灰野鬼而已,卻在那時候遇到了鴻先生,那時候他還不是個直不起腰的老頭,他也跟我說了你剛才說的話,沒有人嫌棄自己活的不夠長,活的不夠久,又跟我說,反正我是天生絕脈,本來就活不過二十五歲,不如跟著他多活一天算一天,也算沒有辜負老卒的遺願。”
“之後啊,第一回遇到你,跟你打了一架,那一回是我贏了,也是我唯一一次贏了你,之後從鴻先生嘴裏知道,你也是趟過了老春秋的孤魂野鬼,所以第二回在遇到你的時候,多少對你心中升起一絲故人的親切,即便我們從來都沒見過麵,那隻是第二次見麵。”
“第二次,我便輸了,也從來再沒有贏過,嶽千重,你是我趙成真在山河破碎之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後一個朋友,好好活著,就當是替我,替那些沒能見到如今世道的可憐人,多看兩眼,都罵幾句這狗日的世道。”趙成真聲音越來越低,細弱蚊蠅,清濁難辨。
“前些年,跟個姓劉的落魄文人手裏買了篇詩詞,本想著有機會跟你來一次文鬥,隻是看樣子沒機會了,等我死了,還請麻煩把我埋在桂花樹下,我還能記得,當年我家院子裏頭,就有一棵好幾人高的桂花樹,每到開花的時候,香氣最迷人。”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係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趙成真靠著那根離開沙場之後便一直跟在身邊,被他視作寶貝,就連碰都不讓人碰的黑色大戟,雙目微閉,沉沉睡去,隻是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