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劍山上的孤魂野鬼

白馬城的那座普通到不起眼的鐵匠鋪子,那個之前一直在前堂打鐵的年輕人此刻卻跪在鐵匠鋪門口,雙手撐地嚎啕大哭,那場金色細雨不隻是落在那片平原更是籠罩了整座白馬城。

街道上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細雨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街上傳來一聲聲下雨咯,收衣服咯的聲音,忙著躲雨的行人更是沒有關注到鐵匠鋪子前的一幕。

大哭不止的陳玖安踉蹌起身,想走出去,卻見後院十指染血的老道人陳師麵容枯槁,緩緩走到陳玖安身邊,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陳玖安的肩頭,聲音略帶有些虛弱開口道:“都過去了,別讓你大師父走的不安心。”

陳師話音剛落,自遠處飛來一顆朱紅色珠子,在鐵匠鋪子上空盤旋許久之後,緩緩落在陳玖安麵前,淚眼朦朧的陳玖安看著眼前這顆楚雲天留給自己的最後一份饋贈,卻不敢伸手去接,隻是眼神盯著這顆珠子,痛哭不止。

“接下吧,你大師父的心意,傳道受業至此,你也該出去走走了。”陳師那染血的指尖虛空一點,那懸停在兩人半空中的朱紅色珠子落在其掌心之中,又被陳師遞給陳玖安,

陳玖安雙手顫抖,依舊不敢接受這份楚雲天專門留給自己的這份饋贈,一個勁的搖頭,最後還是被陳師強行打入體內。

“走吧,走吧。”陳師眼神含笑,看著眼前整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眼神中盡是自豪之色。

“二師父……”聲音顫抖的陳玖安一個勁的搖頭,這個已經哭到說不出話的年輕人隻是死死抓住陳師的袖子,生怕自己一鬆手,這天下對自己最好的兩位長輩都要永遠離開自己。

“你有自己的路,不該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浪費時間,有些時候,死別也是一種重逢,好孩子,好好活下去,二師父沒什麽能留給你的,最後的那份也給了楚老鬼,也算是助他最後一回,能留給你的隻有這幾句教誨。”陳師抬手輕輕撫摸陳玖安的腦袋。

“以前二師父對你太過嚴厲,罰你抄書,罰你背書,二師父也不是不心疼人,隻是以前在元始台的時候嚴厲慣了,這些年也改不回來,你可不要怨恨二師父。”陳師眼神慈祥,陳玖安卻狠狠搖頭。

“你是楚雲天的徒弟,也是我陳師的徒弟,自然得活下去,替我們在看看以後的江湖是什麽樣子的,可不許死,不然到了下麵,你大師父……”陳師說到這忽然一愣,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差點忘了,那個老匹夫啊,哪還有下輩子啊,沒了就是沒了,孩子,好好活著,為了那些想活卻活不了的也得活著,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但世道就是這樣。”陳師說完,抬手收回了籠罩在鐵匠鋪周圍的無形結界,不知何時,鐵匠鋪子外站著三個皆是頭發花白的老人。

“三位,這孩子就交給你們了,這孩子有時候脾氣倔,沒了我跟他大師父,有時候你們強不過他,還請多多擔待。”陳師看著南蠻三窟的三位窟主,溫和一笑。

“我等知道。”秋水長天拱了拱手,眼前這個蒼老到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的老人身上有著不輸給楚雲天的氣勢,隻是這股氣勢隻剩下嚇唬人的空殼子罷了。

“走吧,走吧。”陳師從陳玖安手中收回袖子,轉身顫顫巍巍的走向後院,身後陳玖安再度跪下,一個勁的磕頭,哪怕磕到頭破血流。

“二師父,您保重啊。”抬起頭,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血水的陳玖安,聲音顫抖,起身之後離開了這座鐵匠鋪子,卻是一步三回頭,卻再也看不到門口站著他的兩位長輩的身影,陳玖安也知道,自此一別後,便是天人永隔。

而與此同時的李家劍山,這座實力不見得在江湖中有多高地位,但名聲卻是數一數二的劍塚福地,來了位稀罕客人,身穿青色長衫的李孝北在離開李家劍山二十幾年後頭一次主動回了李家劍山一趟。

“孝北,此番回來,是想再走一趟劍林嗎?”與李孝北並肩而行的是一個年紀已經六十好幾的老人,雖然頭發花白,可依舊腰板挺直,腰間挎著一柄外形古樸的墨黑色長劍,老人名叫李文德,境界不高不低,百川之上,差一步便能躋身雲海之境,是當代李家劍山的家主,與李孝北關係則是師叔侄。

“不了,我想再去趟劍山,師叔就不用跟著了,我也知道最近李家被南蠻那邊的某位高手針鋒相對,但有幾位師叔坐鎮,也無需孝北在這撐場麵,最後在走一趟劍山,我還有另外一件事得去辦。”李孝北一手提著一壇酒,一手搭在腰間三尺平的劍柄之上。

李文德看著緩緩前行李孝北,神色複雜,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跟一旁的人吩咐道:“吩咐下去,封劍山三日,祭靈。”

祭靈,祭奠那些死在劍山上的人,劍山自成立之處,至今已有千餘位劍道天才死在其中,而其中一人更是與李孝北關係莫測,而當年李孝北能活著走出劍山,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那人身上。

沒了旁人跟著的李孝北獨自登上劍山,道路兩邊各種各樣的劍或豎或橫,明明有些隻是斷劍,可其上彌漫而出的劍氣劍意,甚至要比周圍好幾把劍加起來都要強烈。

而隨著李孝北踏入劍山的一瞬間,周圍那些無主之劍仿佛都活了過來,無數劍氣交織匯聚,最終朝李孝北撞去,而早就知道劍山規矩的李孝北隻是推劍出鞘半尺,一股青色劍罡環繞著李孝北身軀,將那不斷撞來的劍氣盡數隔絕在外。

李孝北一路向上,最後在一座斷崖邊坐下,將手中那壇酒放在地上,摘下腰間的三尺平豎在身邊,打了打袖子後雙腿盤膝坐下,揭開那壇酒的泥封,一股酒香彌漫在整座劍山之上。

而那些被困在劍山,下山不得,求死不得的人,或者說已經不能說是人,而是孤魂野鬼嗅到酒香之後,盡皆來到李孝北身後,各自用餓狼一般的目光盯著李孝北手中的那壇酒,但卻沒有一人敢輕舉妄動。

“已經,多少年了。”李孝北看著身旁的三尺平,開口問道。

“二十七年。”身後那群孤魂野鬼中傳來一個回答。

“已經二十七年了啊。”李孝北眼神恍惚。

“你還回來做什麽,難得能堂堂正正的當一回人,又幹嘛回到這裏,難不成你也想著當一回不人不鬼?”那道聲音出聲問道。

“其實本該一年一來的,隻是以前太過貪戀當人的滋味,以至於不敢回來。”李孝北輕笑一聲,隨口回道。

“你不該回來,她知道了,會怨你不知輕重。”那道聲音再度說道。

“她才舍不得,倒是我現在有些怨她了。”李孝北手指劃過三尺平的劍鞘,語氣平淡。

“怨她!?你李孝北有什麽資格怨她?就算世上所有人都恨她怨她,你李孝北也沒這個資格,因為你的命,是她給的!”忽然那群孤魂野鬼中竄出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看不清麵容的男人,一雙手死死揪住李孝北的衣領,透過絲絲頭發,能看到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中帶著化不開的戾氣。

“就是因為我的命是她給的,所以我才恨她,憑什麽痛苦的人是我,明明該死的人,是我。”李孝北麵色默然,眼神卻盡是悲憫。

那雙死死揪住李孝北衣領的手緩緩鬆開,衣衫襤褸的男人仿佛被李孝北這一句話抽空了身上所有的氣力,隻是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李孝北的那把佩劍三尺平上,目光複雜。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帶酒,當人的感覺真的很好,你也別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是死,不得死的體麵一點嗎?”李孝北將那壇酒遞給狼狽男人後,起身將三尺平重新懸掛在腰間,轉身下山去了。

身後,捧著酒壇的男人發出一連串瘋癲的笑聲,隨手將酒壇丟給那群孤魂野鬼之中後,整個人飛身跳下斷崖,落地之後朝著劍山最高峰,大步狂奔而去。

而李孝北從始至終卻沒有看那個身影一眼,隻是腦海中仍舊是回想起某一年,三個年輕人在一起把酒言歡,暢想未來的畫麵,隻是又在某一瞬間支離破碎。

“出去看看吧。”最終李孝北還是回過看了眼那狂奔的身影,那些無形劍氣在那衣衫襤褸的男人身上留下無數細密傷痕,可那男人仿佛沒有痛感一樣,仍然是朝著山頂方向狂奔。

走出劍山,前方李家弟子搬來祭靈所用的器物,李文德親自操辦,見李孝北出來之後,李文德更是親自將三柱清香遞給李孝北,接過三炷香的李孝北神色恭敬,朝劍山低頭拜了拜,最後,李孝北將香插在香爐之後,轉身離去。

身後李文德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而沒走多遠的李孝北也忽然停下,回頭看著李文德說道:“你如今是李家的家主,你的做法便代表了李家的態度,師父不怨你,放心。”

李文德神色複雜,最終仍是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繼續進行祭靈儀式,隻是心中某塊堵了好些年的大石頭,在李孝北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徹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