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情癡槍聖
南楚境內，那座名聲不輸於青城山的白雲觀中，已經是新任掌教的趙知命今日破天荒的有些閑暇光景，獨自一人躺在玉皇殿的房頂上曬太陽，秋日的微風迎麵拂過，加上那一輪暖陽，倒也算的上輕鬆愜意。
“算命大叔，我什麽時候可以下山？”忽然，有位身穿嶄新道袍俊朗少年站在趙知命身側，並未俯視假寐的趙知命，而是麵朝北方，那裏是他的家。
“安心修道，不到時候。”趙知命並沒有睜開眼，隻是口中隨意回了一句。
“你每次都這麽說，算命大叔，那你跟我說說，我大哥現在在哪？不許說天機不可泄露。”俊朗少年似乎早就預料到趙知命的回答，並不感到意外的同時，又換了個問題。
“你大哥？我怎麽知道，自打你大哥來了一趟白雲觀後，就不會有人能精準知道你大哥的位置，別說是我，就是我師父那老道士還活著，也不行。”趙知命坐起身，卻依舊是兩隻手撐著身子往後仰，言語輕鬆。
俊朗少年一時無話，趙知命卻開口說道：“胡靈啊，我之前跟你提及的那件事，考慮的如何了？”
“父母在，不遠遊。”是那紫恒天二公子的雲胡靈也學著趙知命的語氣，一副玄而又玄的模樣，讓趙知命哭笑不得。
“我輩修道之人，哪有信奉儒家學說的，再說了，咱這白雲觀似乎也不必紫恒天差吧。”趙知命撓了撓頭，仰頭看了眼身邊的少年笑眯眯的說道。
“不差歸不差，但我還是要回家，白雲觀你愛給誰給誰，我可不要。”雲胡靈像是站累了，索性也坐了下來，一雙腿搭在房簷上搖晃著。
“我跟你哥說過這件事，你哥也沒反對，所以啊，你在好好考慮考慮，當我趙知命的徒弟也沒什麽不好的。”趙知命湊了過來卻被雲胡靈十分嫌棄的推開。
“我哥答應，我又沒答應，什麽時候我哥親自跟我說，這件事我在考慮。”雲胡靈顯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你這臭小子，換做這道館裏的那些小道士，一聽說能當我趙知命的徒弟，一個個的都往上撲，你倒好，往後躲，也不知道是你傻，還是什麽。”趙知命一副受傷模樣。
雲胡靈閉口不言，隻是一味看著北方，紫恒天的方向，良久之後才問出一句：“算命大叔，我真的還是會死嗎？”
這回輪到趙知命不知如何作答，曾經在雲胡靈被他帶來白雲觀時，已經為身旁這俊朗少年測算命格，最終結果也不過八個字，成名之日歸天之日。
“我算命一般不準的。”趙知命想了半天，卻隻說出這麽一句話。
“算命大叔，要是我死了，我哥會怎麽樣？”雲胡靈麵無表情，聲音更是無一絲波瀾。
“他可能會很孤獨吧，我算命一般不靈驗，可我師父算命準啊，要是他還在一定能給你解答。”趙知命其實想說的是，他師父曾經與雲白穀測過一次命格，說不上天煞孤星，但也是家破人亡。
“所以，我不能死，算命大叔，那長生碑，真能保我不死？”雲胡靈忽然笑了起來，繼續詢問。
“說不準啊，以前我也以為，長生碑長生碑，不就是長生不死嗎？可惜啊，我師父那個老道士，這輩子都不曾對徒弟撒過慌的老道士，隻是跟我這個當徒弟的撒了一個謊，長生碑求的是長生。”趙知命並沒有走他師父白雲子的那條路，而是直接點名，長生碑不一定長生。
但雲胡靈還是笑意盈盈：無所謂了，畢竟算命大叔算我會死，但算命大叔從來沒算對過，是吧。
趙知命聞言更是一陣苦笑，撓了撓頭想開口反駁卻又不知道怎麽反駁，一大一小兩個最不像道士的道士坐在玉皇殿的房頂上，放聲大笑。
五台山上，文殊菩薩像下，解開心結的雲青蓮身穿一身俗家弟子的佛袍，仰視著這座嶄新的菩薩像，口中輕聲吟誦著佛經，惠安方丈安靜的站在後麵不發一言，隻是一雙慈祥目光看著雲青蓮。
“方丈，我還有幾日可活？”吟誦佛經結束後的雲青蓮並未回頭，麵色依舊呈現出一抹病態蒼白的雲青蓮深吸一口氣後又緩緩吐出。
“細算之餘，不過一千六百三十二天。”惠安方丈眉宇間更是一股壓抑不住的老態，更有幾分將死之人之死意。
“我想，回家看看。”雲青蓮轉過身，看著眼前的惠安方丈輕聲開口，話語中更多的是詢問。
“帶著評智一路吧，有他護你周全，老衲也放心。”惠安方丈並未拒絕，隻是讓那個法號評智的僧人陪同雲青蓮一起回家。
“多謝方丈，方丈保重。”雲青蓮雙手合十，聲音顫抖，深深作揖後，久久不敢抬頭，再看一眼身前的年邁僧人。
五台山山門前，重新換上一身青衣長裙的雲青蓮回頭看著那個站在文殊寺廟門前的年邁僧人，早已將這位年邁僧人視作家中長輩的雲青蓮隻覺得鼻子一酸，想招手告辭，卻還是以佛家禮，再次作揖告別。
站在廟門前的年邁僧人同樣雙手合十，佛唱一聲，緩緩離去，背影愈來愈遠。
雲青蓮久久不肯起身，直至身側那位年輕僧人輕聲佛唱，雲青蓮這才站起身，而那雙雖是病態卻滿是淒美涼意的俏臉之上滿是淚痕。
自此拜別之後，五台山的這位惠安方丈在文殊像下，盤腿圓寂，與世長辭之時，麵帶笑意，口中輕聲吟誦文殊菩薩十大願。
東海之畔，郭子儀盤腿坐在沙灘上，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那可死寂百年的心竟然有一絲顫抖，身旁站在一身麻衣卻扛著一條紋刻龍紋銀色長槍的中年武夫。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草樹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郭子儀忽然開口，一首詩詞後，站在身側中年武夫依然不曾開口。
“葉白眉這個嘰嘰喳喳一輩子的姑娘，終於還是死了。”郭子儀依然自顧自的說著。
“這首詩還是以前聽一個落魄官員說的，當時隻覺得太過嬌氣，沒想到放在現在倒也正正好好，這首詩的大概意思就是什麽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卻跟眼前場景應該比較契合吧。”
這個不知道活了幾十個甲子的老人露出一抹追憶神色，似乎想起了頭一次跟那個叫葉白眉的女子見麵之時的場景，那時候他跟現在一樣，明明老的不成樣子，卻依然身子骨英朗。
兩人見麵還是在一個餛飩攤子上，吃餛飩的是老人郭子儀，葉白眉站在不遠處看著老人吞咽著口水，看到老人朝自己招手，葉白眉卻隻是笑了笑，擺了擺手後跑開了。
第二次，還是在那個餛飩攤，這一次老人端著一碗餛飩遞給葉白眉，兩人也就此相識，之後的百年，葉白眉跟著郭子儀學了天底下最好的劍招，成了天底下第一個女子劍仙。
又過了百年，葉白眉也從一個窈窕女子變成了與郭子儀一般垂垂老矣的老人，而她的名字也在那時候的江湖裏成為了一個傳說。
死後不願投胎轉世的葉白眉，就以一道殘魂跟在郭子儀身後，郭子儀也曾問過她是否後悔，後悔接過那一碗餛飩，後悔跟著自己學劍，後悔跟著自己一輩子頂著女子劍仙的名號卻不曾被任何一個活人見上一麵。
可得到的回答永遠都是不後悔，她依然是兩人初次見麵時的靦腆女子，因為一碗餛飩甘願跟在老人身後十年百年，而老人也是那個老人，隻是也有愧疚，也有不舍。
“葉前輩的事跡影響了嶽某一輩子，嶽某能走上練武這條路，更多便是聽了葉前輩的事跡，隻是這輩子都沒能親眼看一眼這位奇女子，郭老頭，你當真自私自利啊。”嶽千重抱著那條銀槍蹲在郭子儀身側終於開口。
“說到底老朽也是個凡人，凡夫俗子，七情六欲，不也很正常嗎?”郭子儀不在意的笑了笑。
“這是她最後留下的物件，你替我選個合適的人，從今往後，這世道就再也沒有葉白眉了。”郭子儀將身邊那柄名叫白梅的劍遞給嶽千重。
“你大可親自給那個叫姚白奕的小鬼，何須借我的手？”嶽千重隻是看了眼那柄白，並沒有伸手去接。
“我沒有見將死之人的習慣，李孝北就是一個。”郭子儀隻是一句話讓嶽千重微微一愣，將死之人，李孝北。
但嶽千重並不覺得眼前這個老人是在開玩笑，他既然這麽說了，那李孝北興許真的快死了，那這把劍給姚白奕是為何？
“你是想補償？還是想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嶽千重沉吟片刻問道。
“都不是，隻是沒有那種習慣而已，你隻管送到，其餘的莫要多問，就算你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就像我告訴你，江羽未來會死在沙場，會死在亂軍從中，你又能如何？”郭子儀將那柄白梅豎在身子另一側後，起身直接離開，既不給嶽千重繼續追問的機會，也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嶽千重看著這柄不屬於葉白眉名號的劍，久久不曾將其拿起，反而是與其相對而坐，似乎是與那位驚豔了整個世道的女子劍仙坐而論道一般。
站在遠處看似離去卻不曾離去的郭子儀看向此處，口中莫名其妙的說了句：“對一個不曾見過一麵的已故女子心生情愫，是該說你這位春秋槍聖是情癡還是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