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的夜晚向來不乏熱鬧,就算是隻有趕路人窸窣的腳步聲,那聲音也是接踵而至,密密麻麻而急促。相互交替的喘氣聲更像是一首曲子核心的伴奏,而屋裏的京城老百姓,反而睡得更踏實了。這是中
秋後的第一個夜晚,西村的薑寡婦獨自在灰色的城牆一角望著漸漸步入夜色的大地,寡婦將自己藏匿在夜光無法顧及的角落,宛如一條被遺忘的深淵。黑暗襲擊著薑寡婦的細胞和血液,她神經繃勁在一
顆懸鈴木樹下。頭發掩著蒼白的麵部,麵部上帶著輕微的血絲,若隱若現的還有一張紫白的嘴。整張臉上掛著一雙下垂的眼睛,瞳孔聚焦在兩百米處一戶古董商行。
薑寡婦懷裏裹著一塊黑色的布料,布料裏的嬰兒像是這黑夜誕生的,他眼睛緊閉著,不哭不鬧,隻能靠微弱的呼吸聲感受到他的生命,比起一個人更像是一隻沉睡的動物。
隨著夜色漸漸加深,直至那一輪潔白甚至溫柔的月亮鑲在那柔軟的雲彩中……嬰兒徹底凝固成了一團黑色,薑寡婦則化作了一股陰沉的力量。她迅速將嬰兒放在了古董商行的門口,頭也不會地迅速離開
了。嬰兒終於無法繼續嚐試黑夜的神秘,他的啼哭聲透明而響亮,似乎正在等待著撕碎哪個善良人的心,他的聲音就這麽響徹在寂靜的街道邊,此時屋內的人,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頂,直至外麵的雷聲
響起時,賈商開門將嬰兒抱進了屋內。
賈老板收養這個棄嬰後,對這個從地裏冒出來的孩子甚是喜愛,盡管街坊領居得到消息稱這個孩子是個寡婦生的,賈老板還是對這樣的謠言充耳不聞,他深信這是老天爺賜予的禮物,否則也不會讓他的
兒子早在出生時就已夭折。不過沒過兩個月,這個消息得到確鑿。但寡婦卻不知所終,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賈老板對這個孩子則更加上心了,而謠言也同時被更為新鮮的事蓋了過去。賈老板給這個孩
子取名為賈富貴,富貴還在年幼時,賈老板就決定培養他成為家族產業的後繼人,十歲就飽讀詩書,十五歲時已經會說洋文。養成了對國內外文玩古董最犀利的鑒賞能力。這是他最為之驕傲的,因為在
富貴的內心,自己一定是賈商家板上釘釘的繼承人。當他六歲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他一想到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便渾身灼燒,像成千上萬隻螞蟻在自己體內築巢。正因如此,賈富貴從不在外麵表現出一
絲傲慢,他保持謙虛,說話輕聲細語,從未粗俗無禮過,就算對待無賴的窮人,他都保持著一顆仁義之心。以至於他給眾人的印象最終蓋過了眾人對他身世的印象,縱使總有人在背後以嘲諷的姿態談起
賈富貴,這中間總會有賈富貴善待過的人替他說上一兩句話。
一大清早,賈富貴就命夥計柱子卸下門板準備營業了,紫金閣文物店位於琉璃廠街的中心地段,是一家臨街三間門麵的鋪子,後麵有個院,住人和倉庫用的,隻要在賈家幹過活的都知道,賈富貴給雇傭
夥計安排的院子算得上最大的,環境最舒適,夥食也是京城夥計中吃得最好的。但賈富貴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好人,縱使所有人都這麽稱讚他,甚至以他為榜樣做人。但在賈富貴的眼裏,他這麽
做的目的,僅是聽不得別人的閑話,他活到現在,唯一落下話柄隻有無法選擇的身世。
賈老爺照例沾著牙粉在刷著牙,站在側門的邊上,手裏拿著一個鑲金的杯子,他一邊刷牙一邊點頭和過往的街坊們打著招呼。現在賈富貴是這個京城最大文物店的老板,時隔三十年,這聲老爺的稱謂總
算落到了賈富貴的頭上。
紫金閣文物店門麵裝飾的不算豪華,但比起其他的門店卻顯得格外整潔而醒目。店內與店外截然不同兩種風格,像是這家主人想要證明什麽,但又不願意過於明目張膽。正對門口的是一件兩米多高的木
製屏風,上麵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除了內行人,沒人會知道這塊木製屏風價值不菲。
繞過屏風更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覺,屏風後麵有張桌子,像古時酒樓裏收錢的櫃台,再環顧四周,店鋪兩側的牆邊擺放著紅木的貨架,架子上麵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陶瓷製品,店鋪中央放著一墩石器,看起
來有些像水缸又有些像喝酒用的杯具,奇怪的是石器內養了兩條金魚一紅一黑。目視店鋪的正前方左右各有兩根紅木柱子,就像廟宇寺院中的那樣,兩根柱子上分別掛了一刀一劍,左邊的柱子上掛的是
一把木製黑色的大刀,刀有一米來長上麵還掛著一顆綠色的玉石墜件,而右邊的柱子上確掛著一把銅錢劍,那些長有銅鏽的銅錢被一根根紅線串成利劍的形狀,劍長一尺左右,兩樣事物雖然沒有那些真
刀真劍鋒利,但其工藝是無以倫比的。再看兩根圓柱中間擺放著一張香案,香案正中不知擺放著什麽東西半尺來高用紅布蓋著,前麵放著幾盤水果。
這時,一個麵相扁平的陌生人走進了店裏,不到一米七的個子,滿頭大汗,手裏提著一個用灰色布料層層包裹的物件。他甚至都顧不得熟悉四周,還沒等夥計招呼就先開口了問:“收不收瓷器?”
由於長時間未說話的緣故,夥計柱子並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客人低頭用力清了清嗓子,“我說,收不收瓷器。”
柱子還是第一次在大清早,天還未徹底亮透時接待客人。客人似乎是第一次到這兒,或是是路過這兒,反正那樣的難堪臉色是柱子沒有見過的,但作為一個夥計,他的目的不是分辨什麽,而是招待好客
人。
柱子將手上的活兒放下,勾著一半腦袋討好似的說道:“收!收!”
客人往房間內走了兩步,緊促的眉頭似乎因為室內的溫度而平緩了下來,他將手中的包裹遞給柱子,並說:“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你看看,估個價!”
柱子接過包裹時不小心觸碰到了客人的手,不禁讓柱子打了個寒戰,那雙手又濕又寒,他連忙將手撇開。柱子若有所思得打開包裹,裏麵的東西確實讓柱子眼前一亮。他輕輕的拿起物件仔細看了看,這
是一隻官窯的釉下彩官帽瓶,柱子不敢相信地觀察了半天。柱子跟隨老爺多年,早就練的一副好眼力,他得知是一件寶貝。便連忙招待客人坐下,還泡上一壺上等的茉莉花茶。
柱子熱情地擦了擦凳子,示意讓客人坐下,“客人,您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家老爺!”
柱子走後,客人這才徹底放鬆了下來。他兩手用力搓著,埃過了一晚上的深冬,人看上去陰氣十足,客人想到這樣會降低別人對他的印象,他連忙讓自己暖火起來。然後靜等待著賈老爺的出現,同時端
正了一下自己的儀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淩亂的頭發。
柱子到後堂去請賈老爺,柱子興奮地告訴老爺一大早就有生意送上門,賈老爺來的路上笑的合不攏嘴。
賈富貴手持放大鏡,仔細的鑒賞一番物件,斷定這是盜墓賊從墓地裏挖出來的。
賈老板把物件裝進包裹,和顏悅色推辭道:“先生,您這件物件確實是好東西,但是就是太貴重了,小店是小本是做小本買賣的,本小利薄,沒這麽多現銀收您的貨,真對不住,您還是另尋其他有實力
的買主吧。”
柱子不明賈老板的用意,嘴張了張,想說點什麽。但賈老板的餘光立馬示意柱子閉嘴,柱子隻好惋惜地看著這件好東西。
客人看了一眼賈老板,心知肚明的拿起包裹。轉身快步走出紫金閣。趁著清晨再去尋找下一位買家。
賈老板拱手作揖:“歡迎下次光臨小店。”
柱子不解的詢問賈老爺:“老爺,那可是好東西啊!您就這麽放走了多可惜啊。”
賈老板笑了笑,回到櫃台旁邊把玩著自己前兩天收回來的金絲眼鏡。“柱子,記住,紫金閣絕不要從土裏掏出來的貨。”
柱子還想問些什麽,不過賈老爺最後堅定的眼神扼住了柱子的喉嚨。柱子似乎明白了什麽,討好道:“老爺,您真厲害!”
柱子是從十二歲時跟著賈老爺的,時至今日已經五年之久。街坊領居但凡有孩子都擠破頭地往紫金閣送,因為在他們眼裏,隻有賈老爺,眼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隻有賈富貴誠信待人。賈富貴當時是
在十五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中選中了柱子,當時柱子是幾個孩子裏麵個子最矮的,長相也極其普通,比起其他孩子也並沒有更勤奮或是更聰明。其他孩子都在賈富貴麵前爭相表現自己,特別是從幹活這一
塊兒,孩子總會去爭個高下。但唯獨當時的柱子當著眾人的麵喊了句:“老爺。”賈富貴一開心就收下了這個孩子,理由是這個孩子需要更多的鍛煉機會。這讓鄉親們對賈富貴的印象則更加高大了。
在賈富貴眼裏,他的麵子就是自己身世的遮羞布。同時也是維持正道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的學識並沒有融進他的骨子裏。他的母親是個**的寡婦這一事實容不得他出半點岔子。在他眼裏,但凡不涉及
到自己麵子事兒,他可以喬裝成一個大眾眼裏的好人。但隻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否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