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片孤城萬仞山
第一章 山河破
大良都城洛州。
月如寒鉤,夜色無垠。
巍巍皇城,冷肅浮雲遮掩紙醉金迷,雕欄玉砌應猶在,赫赫太安宮內,一片哭聲哀哀。
林國公林鳳敏舉兵謀反,舉號為溏,其子林世唐連戰連捷,一舉攻破大良都城洛州,月懸中天,太安宮外,一陣慌亂,哭喊與刀劍聲,聲聲驚破暗夜。
“皇上饒命……饒命啊……”
“皇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放過妾吧皇上,不……”
一聲未斷,一個個嬌滴滴的生命,縊於三尺白綾。
大良皇帝秦振失神的坐在高堂上,眼睜睜看著一個個曾歡愛無數、溫柔如水的妃子死在自己麵前。
一個時辰前,在林世唐率人破宮之前,太子秦珀已喬裝出宮,生死未料。
而通常亡國,留在宮裏的女人,隻有一個下場——死!
“麝月,不許哭!”一個女子,鎏金鳳冠、霞絲華裳,墨發披散,一身五色鑲金絲牡丹傲豔裙逶迤曳地,耳上珍珠白玉呤叮作響。
貴胄威儀,華美異常。
她麵色肅然,望著跪在身前的女孩:“你是我大良朝高貴的公主,你不許哭!不許!”
身前的女孩麵色蒼白,隻是伏在女人裙邊懇求說:“母後,請與麝月一同走吧,不然麝月決計不會離開太安宮……”
“任性!”大良安皇後穆氏一聲厲喝,“蘇將軍,速帶麝月公主離開!”
身邊走上一名男子,焦急的拉住哭喊的女孩:“公主,請速與臣離開,與太子會合,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不,我不走,我要與母後在一起,父皇……”麝月公主淚眼如星,看向目光空洞的皇帝。
秦振尚且黃袍在身,卻早已失了心神。
任憑麝月怎樣叫,他隻是不語。
安皇後忍淚道:“麝月,你是我大良唯一的公主,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你快走,且莫叫逆賊玷汙了你!”
宮門外,一陣殺聲震天。
秦振目中方有一點動靜,他眸心顫動,唇角勾著冷笑:“麝月,聽母後的話,快走……”
“不,父皇,若麝月可以離開,那麽父皇與母後一樣可以離開,和麝月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啊,父皇……”
麝月公主幾乎哭斷心腸,隻是父皇和母後卻似乎無動於衷,安皇後緩步走上玉台,踏著曾與自己勾心鬥角、相互陷害的妃子的血與淚水。
此時此刻,她們,終都要死在自己的前麵,因為無論亡國與否,大良皇後,隻有一個!
她默默垂眸,血與屍體、綾羅與殘敗,一夜之間,已風雲巨變。
“皇上,臣妾先走一步……”安皇後拿起金玉台上琉璃碧玉杯,杯中清澈**,淬含劇毒。
她一飲而盡。
“不,母後……母後……”麝月公主疾步上前,抱住母親漸漸綿軟的身子,“母後不要……不要……”
安皇後淚水餘在眼角,血漬沾唇:“麝月,一定要活下去,一定……為了母後,為了……為了大良朝……”
血水湧出,將華美裙裳染盡。
麝月公主嘶聲:“母後,不要……你要麝月活下去,可你為什麽要先走,為什麽……”
此時,隻聽得殿門轟聲連連,麝月一驚,蘇將軍拔劍蹙眉:“不好了,林世唐的軍隊攻來了!”
秦振身子莫名一震,隨即站起身來,麝月連忙拉住秦振衣角,哭著道:“父皇,父皇,不……”
她淚眼婆娑,無力的搖頭,秦振低眸看她一眼,自己在位十七年,唯一的女兒麝月公主,向來是自己掌上明珠,從來無憂無慮,他忽然笑了:“麝月,父皇不是個好皇帝,隻知書畫琴棋,不懂國事堪重,死有餘辜!”
“不,父皇,不是的,不是……”
“麝月,你要活下去……”秦振緩緩自袖中掏出一塊碧玉,玉色剔透,流濃滴翠,上雕鳳凰浴火,以盤金絲纏繞,流蘇穗子點點金光閃爍,昏黃燭輝中,唯有這一抹亮色。
“父皇,這是……這是……”麝月一驚,竟停止了抽泣。
秦振點點頭:“不錯,這就是鳳凰玨,麝月,你要好好留著它,它亦是當時父皇將你賜婚於林世唐時所許信物,卻不想如今林家揪兵造反,你留著它,興許可保你一命……”
麝月接過鳳凰玨,她與母親安皇後一般有著絕世傾國的容顏,可自小深宮長大,她亦知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她怔怔的看著這塊玉,她知道,當時,父皇為了籠絡住林家,縱使千般不願,亦是將自己許配給了林世唐,以望息事寧人,可天不遂願,林家終究還是舉兵造反,覆滅了大良短短三代江山。
突地,殿門一聲巨響。
麝月慌忙看去,隻見殿外一片漆黑。
濃墨似的空際,湧入上百兵將。
他們個個神情酣暢,鐵甲血衣,顯然在一場屠戮之後,正自享受血光的淋漓。
為首一人,劍眉如削、薄唇似刃,一臉豪氣,慷慨粗獷的氣息撲麵而來。
月華照不透他的目光,這個人,她隻依稀記得,他是林家二公子林世唐。
蘇將軍橫劍在秦振身前:“林世唐,你林家不念皇恩,揪兵造反,亂臣賊子、必遭天譴。”
林世唐冷冷一笑:“無道昏君,興稅賦、動土木,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人人得而誅之!蘇冒,你不要執迷不悟、助紂為虐,我林世唐念你是一條好漢,饒你不死!”
“呸!林世唐,你不得好死……”蘇冒說著,舉劍上前,一劍刺去,林世唐敏銳的閃過。
秦振冷冷咬唇:“欲加之罪!”
秦振的確不是好皇帝,醉心於琴棋書畫,對於治理國家,太過放手,令得權臣當道,欺上瞞下,才造成了今天的結果。
他或許罪有應得,卻不是十惡不赦。
麝月公主癱坐在玉台上,隻見屍體橫陳中,兩個人刀劍相向,瞬間,電光火石。
“蘇冒不要得寸進尺,若再進一步,莫怪本將軍劍下無情。”林世唐冷聲說。
手上動作卻不停,他一個轉身,扣住蘇冒肩膀,力量奇大,蘇冒動彈不得。
林世唐濃眉一聚:“蘇冒,本將軍再給你一次機會!”
“不必了!”蘇冒隻見大殿門口,兵衛林立,此時此刻,若要帶麝月公主突圍顯然不可能了。
蘇冒回頭看一眼秦振:“陛下,末將來世再效忠於您!”
說著,雙手握住劍柄,用盡全力向身體刺進去。
劍入拔出,鮮血頓時四濺,如同泉湧。
林世唐並沒有阻攔,鮮血濺在他的衣服上,他沒有一點表情,冷硬得如一塊磐石。
蘇冒倒地刹那,秦振身子震了一下,林世唐回身,望一眼秦振,秦振目光空洞驚恐盯著蘇冒的屍體。
麝月隻見林世唐漆黑雙眸凶狠異常,盯著父皇,她心裏惶然,撲將過去,將秦振抱住:“父皇……”
她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哭得雙眼紅腫疼痛。
秦振失神的看一眼林世唐,他目光凜然,一臉肅殺,他今日是難逃死劫了。
他聲音嘶啞:“林世唐,成王敗寇,朕今日無悔,可你可記得,朕昔日賜婚,亦與你一件信物,你既收下了,便是答允了,你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林世唐略微思量,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笑:“你所說可是婚事?”
“不錯。”秦振道,“麝月公主隻是一個女人,想來你定該不會忌憚什麽吧?朕隻望你信守婚約,娶麝月為妻,朕雖死無憾!”
“哼……你以為你如今還可與我談條件嗎?”林世唐黑眸森森,麝月無意與他目光相對,他威凜的麵容,深潭似的眼眸,漆黑如殿外夜色,森然恐怖,她不禁身子一抖。
林世唐冷笑一聲:“好,想我大溏開國,自有海納百川的胸襟,小小一個女子,還能容下……”
“好!林世唐,朕信你一言九鼎。”秦振眼裏忽然掠過一絲光彩,“可容,朕與女兒再說上一句話?”
林世唐不語,秦振當為默認,轉頭看向麝月。
麝月落著淚搖頭:“父皇……父皇……不……女兒不要……”
“住口!”秦振厲聲嗬斥她,“你是皇家公主,家國興亡自應承擔,忘了你母後臨終所說嗎?你要活下去……”
秦振將女兒抱在懷中,麝月淚水更加洶湧,秦振將聲音壓到最低:“孩子,活下去,早日想法和三哥匯合。”
麝月一愣,秦振話才說完,麝月隻感到腰間有一硬物抵住了她。
“叱”的一聲,麝月立時低頭看去,隻見大片的鮮紅染了粉白衣襟,父皇的臉上帶著笑,拔刀刹那,依然喃喃說道:“好好……活下去……”
“父皇……”麝月公主抱住秦振的屍體,哭聲幾乎震撼了整個大安宮。
當晚,大安宮內,國璽易主,改朝換代,大良江山短短三代,翌日,已是大溏林家天下!亂世烽煙未結,林家攻破洛州,占了先機。
隻可惜,林世唐一把火燒掉了皇宮藏書閣。
傳說中,藏書閣記載了天文、地理,各國風貌風俗,無所不有,乃大良唯一值得稱頌的功績,可便在這一場災難中付之一炬,也令林世唐的軍隊落人口實,讀書人紛紛表示對新王朝的不滿。
從此,那些珍貴的資料都不複存在了……
林世唐隻得率人善後,未免節外生枝,林鳳敏於七日後登基為帝,年號武原。
“將軍,還是未發現太子秦珀。”副將趙滋向林世唐回報。
林世唐合上手中兵書:“繼續找,本將軍雖不怕他鬧出什麽花樣來,卻不能留個後患在外,如今天下不平,三家鼎立,我大溏先行攻占洛州,還有劉浴德的大齊軍和付玉明的藍山軍,還有……草原那支常勝之師,樊域亦不可不防。”
“將軍,麝月公主……皇上的意思是要您娶公主為妻,以表海納百川的決心,末將以為,可行。”趙滋小心翼翼的提起。
林世唐待趙滋向來是兄弟一般,無話不說。
他知道趙滋的意思,卻推脫說:“娶不娶她,根本無甚大礙,不明白父皇為何一定要這般安排!”
“將軍,其實麝月公主美貌之名,早已傳揚天下,如此絕色公主,將軍又無正妻,隻有妾室初雪而已,娶了公主,亦無大礙吧?況且……聽聞麝月公主過目不忘……飽覽藏書閣群書……”趙滋不懂麵對如此國色天香,林世唐不動心不說,竟似有抗拒之心。
林世唐打斷他道:“那又如何?越是美豔的女子,越是禍害。”
趙滋搖搖頭:“將軍為何不懂?若是將軍不順皇上旨意,如今皇上初登帝位,豈不是要對將軍多心?”
林世唐眉心一皺,趙滋繼續說:“如今皇上與將軍,已非隻是父子,更是君臣!”
林世唐眼光一凜,將手中兵書扔在桌上,他明白趙滋為他好,卻不耐煩道:“家眷何時接到洛州來?”
“皇上登基之前已令人去接,想必快到了,待家眷到了,皇上亦要下旨冊封各家了。”趙滋看看門外,低聲說,“舉兵前後,無疑將軍軍威赫赫,這太子之位……”
“趙滋……”林世唐再次打斷他,“此事,稍後再議,麝月公主何在?本將軍要見見她。”
“在東湘居。”
林世唐點頭,向東湘居而去,什麽大良公主,國色天香,他看了這許多天,心裏也沒有任何感覺。
想做他林世唐的正妻,他倒要看看這女人有何本事!
林世唐來到東湘居,東湘居內紫羅香氣馥鬱清新,麝月公主坐在妝台前,長發及腰,流雲挽花髻上絹絲牡丹含苞待放,九蝶鏤空迷金簪斜斜插在側邊,蝶翼如飛,栩栩如生,菱花銅鏡中,麝月公主國色容顏,豔麗絕美。
麝月公主在鏡中看見林世唐,緩緩起身回頭,華豔的長錦縐紗芙蓉裙更襯得她婀娜多姿,她微微低身:“參見將軍。”
曾高高在上的公主之身,隻是幾個日夜,便已經學會了低頭。
林世唐走到她身前,並不令她起身,用力捏住她的下頜,抬起與他對視。
水似的雙眸對上他一雙冰冷黑瞳,麝月被捏得很疼,卻不做反應,任由了他。
“你當真心甘的嫁給我?”林世唐冷冷說。
麝月幽幽道:“生逢亂世,柔弱女子,又能如何?況,麝月與將軍自有婚約,將軍亦是人中龍鳳,麝月有何不甘?”
她怎麽會甘心?隻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報仇!林世唐,我一定要報仇!
“哼,我可以說乃你殺父仇人,你果真如此看得開嗎?”林世唐不信,這女人毫無怨恨之心。
麝月道:“不甘!又能如何?父皇……治國不利,不是將軍,亦會死於別人之手,若是旁人攻占了洛州,麝月可能亦早已殞命大安宮,麝月心裏的恨抵不過劫後餘生的驚心。”
林世唐微微蹙眉,麝月麵不改色,隻有淡淡哀傷自憐,林世唐想想也是,不過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心裏就算有再多的仇恨,恐怕也沒有活著重要!
他輕輕鬆開捏住她的手:“起來吧。”
麝月緩緩起身,一身豔麗華裳襯得她容色嬌媚。
她看著林世唐,目光幽幽,水似的眼眸,流露萬般情致,見林世唐不語,道:“將軍星夜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林世唐平聲道:“沒事,不過就是來問問你為何甘心嫁給我,本將軍本以為你會自殺。”
麝月一怔,隨即道:“死何其容易,生卻最難……”
她說著,眸中似有水光流淌,她輕輕低頭,優柔嬌羞。
林世唐卻似乎視而不見,隻是低頭飲茶,麝月偷眼望他,將華裳微微向下拉動,香肩半露,又贈**。
她緩步走到林世唐身邊,緩緩低身,雙手放在他雙膝之上,仰頭看他:“將軍,夜深了……”
林世唐低頭看去,唇角微挑:“你在勾引我嗎?”
麝月心裏一驚,容色卻不動,她隻是微笑:“將軍何出此言?麝月早晚是將軍之人,哪裏需要勾引將軍?”
林世唐稍稍低下身子,盯著她的眼睛:“早晚?你倒是急切了……是嗎?”
麝月不語,林世唐上下打量於她,但見她酥胸半露,香肩如凝,白皙麵容姣好如玉,果真是世間難得絕色。
他一把抱起麝月,將她禁錮在懷抱中。
麝月露出澀然笑意:“將軍……”
軟綿綿的聲音直令人心中酥癢。
她纖纖細指按在林世唐胸膛前,林世唐抓住她的手,力道極大,那雙手,是長期刀劍磨礪下粗而有力的手,麝月微微吃痛,雙眉微蹙,林世唐眼中邪光森森,挑唇冷笑:“沒想到,曾高高在上的一朝公主竟如此**,你道本將軍乃好色之徒嗎?況且,憑你……本將軍還看不上眼,你比本將軍的妾差得太遠了……”
說完,林世唐用力一揮手,麝月身子便直直飛了出去,她“啊——”的一聲呼,摔倒在地,嬌嫩的手腕上一道通紅,她不可置信的抬頭看他,隻見林世唐鄙夷的目光射下來:“娶你?下輩子吧!”
他說完,甩袖而去。
麝月震驚的望著他的背影,涼月如同冰霜,她自心裏顫抖,驚凝的目光,不可思議的看著黑夜中漸漸隱沒的身影,她覺得整個人似乎都僵住了,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冷血無情、不解風情、亦毫無憐香惜玉之情!
她心中恨意暗暗增添,他的妾?他的妾是何方女子?難道……自小便被稱為傾城公主的她,竟比不得一個為妾女人嗎?!
她嘴唇緊咬,她不信,更不甘!
五日後,已是大溏皇族親眷抵達洛州。
那日細雨綿綿,有微微寒意。
林鳳敏旨,親眷們舟車勞頓,恩準於皇城碧雲宮安歇,明日一早再行朝見。
眾人皆是不解,為何不準親眷各自回府一天?而是先要安排於碧雲宮。
林世唐聽聞,匆匆入宮,與初雪新婚便出征,一年不見,心裏竟不時想念,他從不曾記掛過誰,出征前,亦不曾想會記掛隻一夜雲雨的女子。
可戰爭結束,安靜之時,他卻著實有過想念。
碧雲宮,三月杏花如雪,落滿宮階,香純氣息撲鼻馥鬱,令人心曠神怡。
林世唐踏進碧雲宮,遠遠的便聽見有吵鬧之聲。
他微微皺眉,隻見五六個女人圍在一起,正訓斥一個婢女似的,長嫂林世濟之妻溫嵐向來眼高於頂,仗著出身高貴,向來目中無人,林世唐不欲理會,徑直向前走。
忽的,一女人叫了聲:“初雪,你也別怪大嫂教訓你,那是大嫂最愛的玉簪,你卻將它弄斷,大嫂自是要生氣的。”
這女人的聲音該是三弟林世嚴之妻莫嬌兒,林世唐突地停下腳步,猛然轉身,向那一邊望去。
隻見一嬌弱女子,一身杏色蓮紋裙,在幾個女子中微微垂首,低眉順目的樣子,他向前幾步,那女子清素容顏有微微桃花顏色,一雙湖水眸子微微抬起,清澈若泉水清冽,玉容帶怯,楚楚可憐。
不正是初雪?
林世唐立時闊步過去:“弄壞了什麽?我林世唐賠。”
林世唐低沉開口,聲音好似從地底傳來,一股強大逼人的氣息頓時在四周擴散,令人不寒而栗。
眾人回頭看去,皆大驚失色。
“二弟……”溫嵐輕聲開口。
“二……二哥……”莫嬌兒亦低低的開了口。
林世唐一眼掃去,周圍幾個女眷,分別是大哥與三弟的妾室,他目光如刀,銳利掃過,令幾人不禁身子微顫,低下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誰都知道,林世唐是踏著皚皚白骨、血肉屍身走來的鐵血將軍,是大溏豪奪天下,血洗四方的冷血功臣!
外界皆傳言,他嗜血、冷酷、人性喪失。
隻是想想這些傳言便足以令人心驚膽戰。
溫嵐勉強端持著道:“初雪弄斷了我最心愛的玉簪,我身為大嫂卻不能說她兩句了?”
林世唐瞪向她,眼神尖銳,溫嵐不由得身子一顫:“你的玉簪為何在初雪那裏?”
林世唐看向初雪,目光柔和下許多,初雪看著他,低頭不語。
溫嵐道:“我叫她幫我小心拿著妝盒,她卻東張西望的,不知道當心掉在地上,別的也便罷了,那玉簪可是你大哥成親時送與我的信物,我怎能不氣?”
“什麽?”林世唐本便沉鬱的臉色更有陰雲籠罩,他怒火直竄眼底,一把扭住溫嵐的手腕,溫嵐大驚,“你幹什麽?”
“你不要以為你是我大嫂,我便會給你麵子!你當初雪是何人?你沒有奴婢嗎?你的貼身丫鬟在做什麽?”林世唐手上加力,幾乎要捏斷溫嵐的手腕,溫嵐大聲痛呼,“放開我……你……你瘋了嗎?”
林世唐一手用力扭著溫嵐,迫使她與自己目光相對,一手指著胸口道:“初雪是我林世唐的女人!不是你說使喚就使喚的下人……以後請你多幾分尊重,稱她一聲弟妹!否則……”
他手指一緊,隻聽“哢”的一聲,溫嵐大聲呼救:“啊好痛……救命……救命……”
林世唐甩開她,她手腕處火辣辣的疼痛,顫抖著,竟然折斷了,所有人都驚恐萬分, 倒抽一口涼氣。
連初雪都嚇得臉色煞白,林世唐望向她,輕輕拉起她的手:“我們走……”
溫嵐疼得流淚,此時,自不遠處圍上幾名兵衛:“將軍,請留步。”
林世唐怒目看著他們:“要攔我嗎?”
為首的兵衛不禁一顫,低頭說:“這……末將不敢,隻是皇上有旨,明日冊封之前,各位女眷不得擅離碧雲宮。”
“我今日一定要帶初雪離開……”林世唐從來如此,說一不二。
那兵衛十分了解,為難不已,初雪看向他:“將軍,初雪留在這隻是一天,無妨。”
林世唐轉頭望她,她水一樣的眸子,素淨如夜蓮花的麵容,惹他心裏陣陣憐惜。
“我一定要帶你回府!我林世唐的女人,怎可任由別人欺負!”林世唐目光肅然,不容忤逆。
初雪微微蹙眉,她,不過是婢女出身,回想一年之前,林世唐出征前夜,酒後亂性占有了她,而娶為妾室,她甚至沒有與他好好過過一天日子,所以府中上下都並不尊重她,而他竟如此保護她?她心裏也極為莫名。
她不再言語,林世唐拉著她向前走,兵衛們竟紛紛退開,沒有人再敢攔他。
他的眼神,仿佛便能置人於死地!
身後,溫嵐疼痛的哀嚎聲響徹整個碧雲宮,接著就是莫嬌兒尖細的聲音:“還不快叫禦醫……”
碧雲宮似乎忙亂開了,而林世唐隻是跨上駿馬,將初雪抱在懷中,一路策馬而行,回到府中!
林世唐暫居昔日魏王府,大良魏王是極奢靡之人,府中布置極其奢華。
九轉回廊、亭台樓閣臨水而立,幽幽春景,一泓泉水自嶙峋假山上傾瀉而下,水聲泠泠悅耳,如一曲婉轉歌聲。
如此府第,比著曾居的將軍府不知奢華了多少,初雪四處望著,仿佛踏進了不屬於自己的天地。
林世唐忽然停住了腳步,猛地回過頭,初雪嚇了一跳,沒能停住,而是撞進他的懷中,她羞怯的後退一步,林世唐卻攬住她纖細素腰:“這一年,她們都是那樣欺負你嗎?”
無需她回答,林世唐已知道答案。
“你是蠢女人嗎?”林世唐忽然怒吼道,他聲音暴跳,初雪驚嚇的抬眼看他,眼中有煙水蒙蒙,她顫顫的不敢說話。
林世唐歎息一聲:“以後記住了,你是我林世唐的女人!你不是婢女!誰……都不能命令你,誰……都不能欺負你!明白了嗎?”
他聲若洪鍾,惹得四周來往婢女侍從紛紛側目,又不敢停留。
初雪半晌無語,心裏有幾分感動,畢竟她出身低微,自小沒有人如此對她。
她低頭,淚水滴下來。
林世唐似意識到了自己的凶悍,微微柔和下神色:“我不是罵你,而是告訴你……”
初雪點點頭,盡力平靜心情。
林世唐輕輕捧起她的臉,梨花惹雨的水眸,映著一米陽光,似湖水中晶瑩的珍珠,剔透清明,林世唐心裏亦有一處柔軟被觸動。
初雪不是絕色女子,卻偏偏生得柔弱嬌嫩,我見猶憐。
林世唐放低了聲音:“這一年你受苦了。”
初雪一怔,林世唐將她摟在懷裏:“我是個粗人,隻會戰馬之上**平天下,不會文人那套假文酸醋,我不會說話,但是我得告訴你,我很想你……就是……很想的那種!”
初雪臉上桃色輕染:“將軍……”
她一語未完,嬌唇便被狠狠含住,她驚訝萬分,伏在他的胸膛上,嬌嫩的唇瓣仿佛遇著了火熱的烙鐵,令她全身滾燙。
林世唐熱烈的吻令她幾乎窒息。
“將軍……”她好不容易說出兩個字,卻再次被狠狠吻住,他好像不許她說話一樣,緊緊禁錮著她。
她的身體、思想仿佛都淹沒在了他的**當中。
“別……別……將軍,不要在這裏……”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際,初雪方焦急的說出這句,她眼神四顧,滿麵羞紅。
這裏,可是府院回廊。
來往之人甚多。
林世唐盯著她:“你現在知道了嗎?你是本將軍的女人!”
初雪看著四周,用力點頭,她若不點頭,隻怕林世唐還會做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世唐微微一笑,初雪感到身子忽的一輕,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將軍……”初雪驚道,“這……這不成體統……”
“去他的體統……”林世唐性情豪放,初雪是了解的,可被他這樣抱在懷裏,一路走回寢房,依然令她羞赧萬分。
她一路幾乎不敢抬頭,林世唐卻似乎甚是得意。
初雪其實不懂,為什麽,林世唐會如此待她?
她不隻是他酒後亂性,棄在家中一年的小妾而已嗎?
不遠處,一道熱烈的目光灼灼燃燒。
那是女子妒恨的火焰,麝月公主站在漆柱邊,纖指握緊,身後侍女見狀,輕聲提醒:“姑娘,那便是將軍妾室,初雪……”
麝月如今隻可被稱作姑娘。
麝月回頭看她,那侍女似乎亦有幾分不忿似的,她心下一思,想來也是,同為將軍身邊婢女,那初雪卻已是將軍的女人,旁人如何能不心生妒恨?
麝月強作平靜說:“初雪?將軍很寵愛她嗎?”
那侍女是林世唐派給麝月的,名喚輕靈。
輕靈想想說:“倒不見得……”
她說得有點沒底氣,到達洛州之前,幾乎人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初雪不過是戰紀將軍酒後亂性而一夜寵幸的婢女,沒有人尊敬她,更沒有人畏懼她。
一年之中,她幾乎還是過著婢女的日子。
隻是適才廊內,林世唐如此情不自禁,亦令輕靈疑惑。
麝月看看輕靈,笑了笑:“好了,我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