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水迢迢
夜寒,透著濃濃的涼意,月光如雪,片片冷華潑灑在欒陽城闊遠的長街上。
雲兒攙扶著芷蘅自小道走向城門,隻待早晨,城門打開,便趁早出城去,途徑奕王天府正門,芷蘅不禁顫顫回眸。
高峨威武的奕王天府,孤獨肅立在冷月下。
雨,已漸漸停了,她淒絕冷笑——
李昭南,若是我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
雲兒亦望著,忍不住道:“小姐,小王子他……”
芷蘅心裏悲酸,鼻端酸澀不已,她稍稍駐足,終隻是狠狠別過頭去——
孩子,原諒娘的狠心,可是,你一定……要等著娘,等娘回來,帶你離開這充滿陰謀算計的是非之地!
兩行清淚滾滾而落,終究轉身而去……
芷蘅知道,孩子在府裏暫時不會有事,若孫如妍真的想害死孩子,早便將她們母子一網打盡,便不會好吃好喝的叫她生下來。
看來孫如妍的算盤打得極精,若是日後,孩子由她撫養,她這個王妃便更加穩固了。
她企圖讓自己成為下一個趙純兒,好一個難產而死!
隻是孫如妍,我不會讓你得逞!
絕不會!
芷蘅與雲兒瑟縮著在城門邊度過了一夜,一早,清亮的天空透出柔和的光芒。
鳥鳴打破晨的寧靜。
欒陽城門,緩緩打開,抖落了一夜的冷清。
九月裏,寒氣已現,芷蘅才經生產的身子,分明禁不住這樣的冷。
她身子不住瑟縮,雲兒隻將她緊緊抱住,卻絲毫不能減輕她身子的顫抖。
“小姐,咱們歇歇吧,你……本不該吹風的,更何況淋了一夜的雨水。”雲兒擔憂的道。
芷蘅卻搖搖頭:“不,早一日到齊豫,便早一日見到李昭南,也便早一日要回我的孩子。”
芷蘅說著,便連聲咳嗽。
雲兒連忙拍著她的背:“小姐,產後連涼水都沾不得,你……你淋了那麽久的雨,這……這可……”
“雲兒放心吧,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為了我的孩子,我也一定不會讓自己有事!”芷蘅強撐著,腳步卻分明已經不穩。
“可是小姐,咱們此去,有那麽容易嗎?奕王那個性子,怎可能輕易的……”雲兒說著不禁心酸,芷蘅的命運未免太過淒慘,本是金枝玉葉身,卻冰冷的獨自生活在無塵宮中,本以為苦盡甘來,卻被遺忘在奕王府冷清的角落。
如今,孩子被孫如妍強占,顛沛流離,卻前途未卜。
出了欒陽城,走過了城郊再經興江、道遠方可出了大沅國境。
前路漫漫,芷蘅舉頭而望,秋陽如燒,黃昏時候,竟是血一般的顏色。
芷蘅叫雲兒變賣了一對耳墜兒,才勉強付了住店錢。
那對耳墜並不是什麽太值錢的物件,恐怕過了這一晚,她們就要露宿街頭了。
事出實在匆忙,芷蘅的身上,除了隨身的耳墜便隻還有一支翠玉鐲子,尚且值錢,隻是這支鐲子,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
從小到大,歌妃從不屑看她一眼,隻有她成年及笄之日,母親差人送來這個。
這也便成了她長久以來的期盼,芷蘅撫著那鐲子,忽然說:“雲兒,將這個……也賣了吧。”
雲兒一驚:“小姐,這個……”
雲兒知道,這支鐲子凝了芷蘅太多的期許,這也許是她與母親之間唯一尚且存在的親情,也是她一直以來沒有對母親死心的原因。
“賣了吧,這件東西,早該賣掉了!”芷蘅隱在長發後的一雙眼,悵然無邊。
她起身,卻險些站不住,雲兒連忙扶了:“小姐……”
雲兒摸她身體發燙,雙手卻冰涼,連忙說:“小姐,你……發燒了,要趕快瞧大夫才是……”
“雲兒……”芷蘅止住雲兒的話頭,“我們現在這樣的情況,哪裏有錢請什麽大夫,你將這鐲子賣了,我們能不能走到齊豫還很難說……”
說著,芷蘅又忍不住劇烈咳嗽。
雲兒眼淚掉下來:“可是小姐,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怎麽受的了?”
芷蘅虛弱的笑了:“雲兒,你忘記了在無塵宮時,隻要不是病得快要死了,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小病小災,都是咱們硬挺過來,不是嗎?”
“可是小姐,這不一樣……你這……才生過產,隻怕會落下疾病……日後……”
“雲兒,日後的事,我早已不敢想了。”芷蘅說著,不禁悲痛,“我現在,隻期望著,將我的孩子救出來,在那個所謂天府中,他不會有好日子!李昭南,根本不承認那是他的孩子!現在孫如妍還不知道李昭南這樣的想法,尚且可以好好待我的孩子,可日後李昭南回去,我實在不敢想,所以我們一定要盡快趕到齊豫去……”
雲兒哭著點頭:“我知道,小姐,可是你……”
“別再可是了,去弄些熱水來,我能挺得住!”芷蘅無力的說,雲兒將她扶在床邊坐好。
芷蘅靠著床,不久便沉沉睡去。
夢裏,有刀光劍影、有耳鬢廝磨,心裏一陣一陣的冷,又一陣一陣的熱。
六哥、李昭南……
兩個人的影子來來回回。
突然血光煞亮在眼前,鹹腥的味道撲鼻而來。
隻見李昭南冷峻的容顏獰笑連連,一劍刺入了六哥的胸膛……
芷蘅驚叫著醒來,一邊雲兒被嚇得一顫,芷蘅隻見雲兒走過來,四周是客棧陌生的冷冷牆壁,方覺是夢。
芷蘅閉一閉眼,心有餘悸的輕撫胸口:“雲兒,我睡著了是嗎?”
雲兒點點頭:“我弄水進來,見小姐已經睡著了,便沒有叫醒。”
芷蘅歎道:“我也確是累了。”
雲兒道:“我再去弄些熱水來,小姐等著……”
雲兒才轉身,卻聽突地一聲巨響!
隻見房門被霍然推開,便有一人持刀衝進狹小房屋。
隨後更有三人跟著進來。
芷蘅與雲兒大驚,雲兒連忙跑到芷蘅身邊,隻見來有四人,黑紗蒙麵,劍光凜凜。
客棧下亦是一片嘈雜,沒有人能聽到這間房內的動靜。
隱隱的似有焦煙味兒傳來,隨著,便隻聽客棧樓下傳來嘈雜的聲音:“走水了,救火……快救火……”
芷蘅驚恐的望著來人,隻見為首的劍芒生寒,隻露一雙眼的目光尤其恐怖。
“你們……”
芷蘅話未說完,那人便劈刀斬來,雲兒推開芷蘅,芷蘅身子虛弱卻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那人隨即揮劍而至,芷蘅緊緊閉目,這一劫隻怕再也難逃。
雲兒一聲驚呼:“小姐……”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刀劍相擊的聲音錚錚入耳。
芷蘅睜眼,但見一男子,橫刀而立,擋在了自己身前。
他是誰?
隻見那男子修眉維揚,剛毅的臉孔,凝著冷冷肅殺,他目光如電,令那四人不禁麵麵相覷,隨即,他橫刀而去,那四人便一齊撲向他,五柄刀劍便一時間絞殺在一起。
芷蘅見狀,忙向雲兒使個眼色,兩人一齊向門口跑去,一人望見,一劍劈向兩人中間。
兩人一聲驚呼,那後來之人,便衝將過來,擋開了阻攔著她們的人。
芷蘅與雲兒奔出門,芷蘅不忘回身一句:“多謝壯士相救……”
刀光劍影中,那剛毅壯士匆匆一瞥,淩亂羸弱的容顏映入眼簾,隻是那淡淡容顏,卻足以傾城。
芷蘅轉身而去,與雲兒急急奔下樓。
濃烈的焦煙嗆鼻,芷蘅與雲兒奔到樓下,樓下卻早已一片大亂,迎麵便有人拎著水桶救火,芷蘅卻與雲兒急著向外跑。
門外夜色黑沉、濃霧彌漫。
芷蘅與雲兒衝進夜色,漫天火光,她們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生死福禍,她們隻是一味的奔跑,一味的逃離開那重重殺機。
為什麽會著火?什麽人要殺她?
孫如妍嗎?她難道那樣快就知道自己沒有死,竟還如此迅速的找到了自己蹤跡?
而客棧的大火又是縱火?還是意外?
跑得實在是累了。
雲兒停下來:“小姐,我們歇歇吧,再往前,便是興江了,聽說……聽說興江有水寇山賊,很可怕的。”
芷蘅亦跑不動了,她劇烈喘息:“雲兒,沒辦法,這是出大沅必經之路。”
“可是小姐……萬一……萬一遇上了水寇或者山賊……我們……我們……”雲兒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芷蘅正欲接口,卻聽自頭頂上有個聲音悠悠傳來:“我說這兩位姑娘,你們這樣就想走了嗎?”
話音才落,隻覺一陣風拂過,一人已站在眼前。
那人一身黑色長衣,腰間一柄寒光冷刀,那眉眼便似刀斧雕刻,不算精致,卻豪毅非常。
隻是他的唇角勾著笑,略有輕薄。
芷蘅一驚,竟是適才相救之人。
夜色下,他的長衣飄展,到沒了適才的殺氣。
芷蘅臉上細汗涔涔,伸手拭了,方道:“這位壯士,適才匆忙,小女子沒能好好道謝,這裏再謝壯士救命之恩……”
說著低身,虔誠萬分。
那人卻朗聲大笑,隨即道:“哈,一句謝就完了?”
芷蘅一驚,抬頭與雲兒相互一望,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原來此人,亦不是善人!
“你……”芷蘅看著她,纖眉微蹙。
隻見他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著自己,修眉揚起:“你可知我唐世言救人可是要人付上十萬酬金,方會出手的!”
唐世言,倒是個文雅的名字。
“唐世言……”雲兒小聲叨念著,突地大驚:“你……你是……你是那個……”
見雲兒的樣子,芷蘅倒是詫異,那男子眉眼彎笑:“呦,看來我蠻有名氣,這位姑娘也知道在下嗎?”
芷蘅小聲問:“雲兒,你幹嘛?他到底是誰?”
“小姐,他……他好像就是傳說興江水陸賊頭子,號稱什麽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唐世言。”
雲兒聲音極低,唐世言依然朗然笑道:“不錯不錯,小姑娘挺有見識,在下正是見錢眼開的唐世言是也。”
說著,長刀揮舞夜色,寒光畢現,芷蘅與雲兒緊緊閉目,唐世言將刀架在芷蘅雪頸上,忽的冰冷說:“說,你們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那家客棧,又是誰要殺你們?”
芷蘅一驚,緩緩睜眼,看向眼前男子,但見他適才說笑的嘴臉,立時變得嚴肅,倒是鄭重。
客棧不是叫人住的嗎?自己出現在那裏有何奇怪?
誰要殺她?更好笑了,她也許比他還更想要知道。
芷蘅惘然一笑,目光到坦然不少:“這位壯士,那家客棧有何不妥,我並不知道,不知為何不能出現在那裏,至於誰要殺我,嗬,恐怕我比壯士還想要知道。”
“你們很有來頭嗎?”唐世言刀背一橫,寒光晃眼。
芷蘅道:“沒有。”
“那為何會招來殺手?”唐世言句句逼問,芷蘅微微垂眸,不語。
“不說話,就是有陰謀!”說著,芷蘅隻覺耳邊生風,忽的,腰上一緊,恍惚間,唐世言已近在眼前。
芷蘅驚道:“你……”
“既然有陰謀,想離開,就沒那麽容易!”唐世言說著,伸手鉗住雲兒手腕,雲兒一聲痛叫,“放開我,放開小姐……”
“你要做什麽?”芷蘅驚恐的看著他,唐世言卻唇角微動,笑而不語。
芷蘅不住掙紮,可他的手,卻好像越來越緊,幾乎扭斷了她的腰。
“大哥……”
突地,身後有人匆匆而來,唐世言轉身看去,芷蘅亦隨著望過去,隻見來人多有幾十,人人身著黑衣,卻皆不蒙麵。
包括被稱作大哥的唐世言。
他們的臉上還帶著火燎的痕跡、硝煙的味道。
為首的見唐世言擁著芷蘅,拉著雲兒,眼神一滯,隨即道:“大哥,都辦妥了,還有突然闖進來的幾個人,也都收拾了。”
說著看向芷蘅:“她們是……”
唐世言轉眸而望,淡淡笑了:“蘇占,這美人兒給你做大嫂如何啊?”
蘇占一怔,芷蘅更震驚瞪向他:“你……你說什麽?”
雲兒拚命甩手,企圖掙脫開唐世言,唐世言卻用力一甩,將她甩給身前的蘇占:“這個小美人賞給你了……”
芷蘅大驚,叫道:“雲兒……唐世言,你算什麽男人?打家劫舍、強占民女,你……你……”
說著,一口氣提不上來,竟自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小姐……”雲兒無力的叫著。
芷蘅才經過生產,又受寒涼與驚嚇,此時,隻怕是再也不能支撐。
唐世言略微怔忪,用手臂拖住芷蘅,隻見月色下,她容顏憔悴,隻是夜色雖深,月亦蒼白,她絕色的臉卻依然美絕塵寰。
“大哥……”蘇占拉著哭喊的雲兒,一時無措,“這……她們怎麽辦?”
唐世言將芷蘅橫抱在懷中,望一望芷蘅絕美容顏,勾唇一笑:“帶回去,這麽個天賜美人,不帶回去,不是辜負了天意?”
“那……那這個……”蘇占看著雲兒,雲兒卻瞪著他。
唐世言一笑:“主仆倆一個性子,先一並帶回了,暫時……不要碰她。”
蘇占應聲。
唐世言跨坐馬上,將芷蘅放在身前。
他稍稍摸了芷蘅的額頭,她額上冷汗涔涔,身子卻滾燙,隻怕是受了風寒。
他策馬揚鞭,一路消失在夜色迷茫的盡頭……
夜盡頭,透出寒氣清冷。
芷蘅隻覺周身骨架幾乎散開了,動彈不得,骨縫兒裏滲著一絲一絲的寒,魂夢之間,涼月何堪,斜暉遠墜,腦海裏,盡是散落的片段。
忽的,有聲音飄進耳裏。
“大哥,這兩個女人,你真要留下嗎?”男子的聲音略微焦急。
芷蘅方回想起昏厥前的一幕,心中暗驚,想想當時自己似是昏倒在了唐世言的懷中。
想要動彈,卻又止住,隻聽見唐世言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怎麽?你怎麽好像不大樂意?那個小丫鬟可也是個秀麗的人呢。”
方才說話的男子,依稀似是蘇占,蘇占道:“不是,大哥,你想什麽呢?我哪兒是那個意思?大哥,你不是要帶著咱們到齊豫去,投奔奕王嗎?奕王這次遇著了難,你說你和奕王有過交情,要去相助他,那你帶著兩個女人,不是要耽擱路上時候了?”
奕王!
芷蘅心裏大驚,幾乎震動得睜開眼,可她終究抑製住了。
她屏住呼吸,細細聽著他們的一言一語!
這個人,一個水寇山賊頭子,怎會與李昭南扯上了關係!
隻聽唐世言笑道:“這有何關係?我們鬼影山、水瀧幫十萬兄弟,難道還帶不走兩個女人?不是笑話?”
十萬!
芷蘅心裏不禁一緊,隻怕這次李昭南出征的軍隊,也隻是這個數字。
這個唐世言,看上去一派無賴,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三十左右,卻可統率了這許多幫眾?
果真不能小看。
卻隻希望,他尚且是個正人君子。
芷蘅靜靜聽著,唐世言似乎緩緩站起身,聲音漸漸遠離:“行了,你去安排吧,那小丫頭……先別動,咱們三日後便啟程,帶三萬兄弟,兵分三路,分別潛入齊豫。”
芷蘅微微顫著眼睫,張開一條縫隙,隻見到唐世言的背影在暗淡火光下,猶顯得孤冷。
他的手上,亦該是沾滿了鮮血。
唐世言對著蘇占一一交代:“你與我一路,帶著這倆丫頭,自興江到齊豫與南越交界,是最近的一條路,你我人不需多,隻待三千人便好,另一路由戴番與趙龍帶一萬兄弟出道遠,過南越,再到南越,剩下的再一路,由蘇震、福海帶著,將餘下兄弟分散,晚三日出發,過藍山、經嶽山再到南越,咱們的時間盡量錯開,三路隨時保持聯絡,以備不時之需。”
蘇占應聲道:“是,大哥,我這就安排去。”
蘇占的腳步聲遠去,唐世言轉回身來,芷蘅迅速閉緊雙眼,卻感到唐世言的呼吸似乎近在咫尺,耳際有溫熱的氣息,癢癢的,她攥緊雙手,唐世言的聲音悠悠傳來:“我知道你醒了。”
芷蘅心一顫,唐世言的手忽然捏住她的肩,芷蘅一驚,連忙翻身坐起,隻是身子虛弱,雖然順勢坐起身,暫時逃開他的掌控,卻依然頭疼欲裂,每動一下,都幾乎艱難不已。
她一聲輕吟,按緊額頭。
唐世言輕聲笑:“嗬,還逞強嗎?”
說著,便伸手攥緊芷蘅的手腕,芷蘅大驚,長發散落,唯一的碧玉簪子掉落在**,輕絲床單觸手柔軟,芷蘅卻絲毫體會不出它的優雅。
她驚恐的看著唐世言,唐世言卻隻是淡淡笑道:“可真是個我見猶憐的可人兒,我唐世言縱橫十年,幫眾無數,但……嗬嗬……就是少了一個壓寨夫人!”
他說著,便將虛弱的芷蘅攬緊在懷中,燈火搖映在唐世言臉上,他豪毅的臉,帶著狡黠的微笑,氣息近在唇邊,芷蘅連忙別開頭:“你……”
說著,又揚眸看回來:“唐世言,妄你亦是這一帶梟雄豪傑,卻不想竟也是強占民女、欺淩弱小的主兒……你……”
說著,止不住咳嗽。
唐世言笑道:“看看這病弱的樣子,多迷人……”
他的身子忽然覆下來,芷蘅隻覺得巨大的力量壓迫著她虛軟的身體。
唐世言鉗住她的尖削白膩的下頜,淩亂的欲望,在堅定的眼裏若隱若現。
芷蘅想要掙紮,卻擠不出一絲力氣。
“唐世言,你……”
唐世言一把撕開芷蘅素潔絲衣,芷蘅一聲驚叫:“唐世言,你住手……你……”
唐世言停住手上動作,著有意味的瞪著她:“我怎樣?”
芷蘅心中千絲萬縷,她緊咬雙唇,望著眼前目光狂亂的男人。
心裏,仿佛有什麽用力的撕扯著,可是此時……已經沒有辦法!
她終究顫顫的說:“唐世言,你不是要去投奔奕王?你不是要兵分三路,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
李昭南的名字,她早已再不想提及。
可是每當危難,每當走投無路,她……卻隻能夠想到他!
楊芷蘅,你真的很沒有骨氣,你恨他,可是卻又不得不利用他的威名來擺脫危難!
隻見唐世言的臉上忽然扯開冷冷的笑意,他重重將芷蘅甩倒在**,豁然起身。
他的目光此時居高臨下,聲色俱冷:“哼,果然是有來頭的!你以為……我唐世言真真是好色之徒?嗬,說吧,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出現在興江客棧?”
他一聲聲幾乎震斷芷蘅心脈。
他的神情,不比李昭南柔和幾分。
芷蘅看著他,**的香肩,如墨長發,平添嫵媚萬分。
唐世言冷酷的眉眼,亦不覺微微牽動。
芷蘅心一橫,索性說:“我……我就是奕王側妃!之所以出現在興江客棧,不過是為了到齊豫去,去找奕王!”
唐世言修眉一蹙,似乎不信。
燭火跳躍在他豪毅的臉廓上,明滅不定:“你?”
他忽而冷笑:“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嗎?適才,大夫為你診斷,你才經過生產不足三日,舌淡苔白,脈弦緊,乃產後風寒之症,試問若你果真是奕王側妃,豈能才經生產便離開奕王天府?”
楊芷蘅直直看著他,目光裏的憂傷冷透,便是決絕的眼神:“唐世言,你自為大沅子民,自也該聽說,大沅奕王李昭南迎娶北冥九公主為側妃,我的確才經了生產,女人間的爭鬥你不會懂,若我不見奕王,連性命都會不保!我楊芷蘅所言句句屬實,若你不信,要殺要刮,悉聽尊便,隻是……你決計不可羞辱於我!”
芷蘅一字一句,似乎俱都含著巨大的委屈與不甘,她咬緊唇,亦似乎再沒有半點恐懼。
她看著他,眼裏竟滲出冷光來,唐世言看見她雙手緊緊攥住輕絲床單,白皙秀致的雙手,卻分明凸顯著她心裏的怨氣!
她的樣子,的確像是心裏藏了萬般委屈。
唐世言望著她,隨即淡淡笑笑:“倒是個倔強的性子,嗬,這麽說,你便是北冥公主了?”
芷蘅隻是看著他不語。
唐世言在石磚地上緩緩踱步,燈影淩亂在腳步下,許久,他方回首說:“好,我自當信了你!”
芷蘅眸光一動,唐世言隨即又冷了眉目:“隻是,若見了奕王,證實你所言是假……”
唐世言唇角一勾:“我可是個無惡不作、十惡不赦的惡人,搞不好……將你先奸後殺,也不一定!”
說著,他衝到芷蘅身前,雙手撐床,目光近在咫尺,芷蘅下意識向後避開,他沒再前進,隻是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裏意味不明,隻是他的眸心漆黑,卻不似李昭南深不見底,倒是多了幾分朗然。
芷蘅心內震動,唐世言,明明是一副豪邁堅毅的臉孔,出言卻如此粗俗惡毒!
也許是為了嚇嚇她,也許是他果真如此,隻是芷蘅終究心虛,她緩緩垂首。
李昭南——
若真真見了他,卻不知他是否會承認自己是他的側妃!
寒夜深深,晚雲收。
芷蘅一夜輾轉,累極昏昏睡去,卻亦不時被噩夢驚醒。
心痛莫名的難以抑製,自己,果真要跟著唐世言,這個水寇山賊的頭子前去齊豫嗎?
如若他路上仍然意圖不軌,自己又當如何,可自己如今病弱之身,卻似乎無可選擇……
次日,朝霞薄,菊冷露涼。
大早,芷蘅便被人叫醒,被帶上一輛馬車,雲兒亦在馬車之中,馬車內還有兩名女子,一臉英氣,簡衣素服,不笑不說話,該是唐世言山中之人。
芷蘅與雲兒依偎在車內,時近午時,唐世言令眾人歇息,送進水飯,不一會又親自端了藥過來。
芷蘅挑簾望出去,但見秋風如霜、煙靄漠漠,荒山野嶺中,先行的幾十人顯得如此單薄。
不過半日,便來到興江邊,一行人上船去,浩**三千人人分別上到五艘大船,芷蘅偷偷望出去。
興江江水滔滔,渡江船隻白帆高揚,江風烈烈,水霧淒迷,遠處浩渺星雲、水天相接。
船隊番旗揚卷,夜幕低垂,晚風急促。
芷蘅心中微怔,想唐世言此行既是為助李昭南一臂之力,卻為何如此張揚出行?
便不怕被齊豫或北秦之人發現?
一連三日,不日便會到達南越城,大軍駐紮之地。
江上顛簸數日,大船平穩,唐世言又令人日日送來養身藥物,芷蘅漸漸恢複了些元氣。
隻是唐世言一直再未露麵,芷蘅不可再著風寒,偶爾望出去,便見他站在船頭,身後是蘇占等人,手執長卷,不時說著什麽。
看樣子,的確有著一番計策。
正想著,船艙木門被緩緩推開,來人正是唐世言,他的手中端著藥碗,濃烈的藥味兒令芷蘅眉心輕蹙,那兩名女子見唐世言進來,立時起身恭敬的退在一邊:“少主。”
少主?
芷蘅看著他,他眉眼彎笑,示意兩名女子:“你們下去吧。”
其中一名綠衣女子微微皺眉,看向芷蘅:“少主,這……”
說著咬一咬唇:“還是由清露來侍候楊姑娘吃藥吧。”
唐世言看她一眼,麵無表情:“下去……”
語聲淡淡的,並無薄怒,清露卻全身一顫,低下頭去,與另一名女子悻悻而去。
芷蘅望著,笑著說:“少主?你們山寨水寇的頭子,也分老少的嗎?”
唐世言將藥碗放在桌上,並不理會芷蘅:“雲兒姑娘,你暫且與清露熟悉下船上環境,我們恐還要在這船上度過幾日,隻怕到時候你們小姐有個什麽需要,不方便。”
他說起話來,依然聽不出話音,雲兒異常警戒:“還是由我來伺候小姐的好。”
唐世言眉一立,盯著雲兒的眼似有陰氣重重:“下去……我有話要問你家小姐。”
雲兒看著芷蘅,芷蘅卻看向唐世言:“你有話便說,為何偏要你我二人?”
芷蘅與雲兒的手握在一起,芷蘅手指冰涼,雲兒緊緊握住她,唐世言看著二人緊張的樣子,病弱美人更有幾分楚楚可憐,他反倒笑了:“好,先把藥喝了。”
芷蘅看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船身平穩,隻見褐色藥汁有幾點光暈散漫一片,她遲疑的目光,令唐世言嗤笑一聲:“嗬,若我唐世言想害你還會下毒嗎?在這條船上,你難道還能長出翅膀飛了不成?”
芷蘅略微思量,不錯,唐世言的確沒必要多此一舉。
於是走過去,端起藥碗,一口口喝下,她眉蹙著,藥味兒濃烈,喝盡,將藥碗放在桌案上,方道:“這是什麽藥?”
唐世言坐下身,為自己倒一杯茶:“你產後染了風寒,若不醫治隻怕留了病根。”
芷蘅凝眉,打量唐世言一身青衣簡潔,豪毅的臉,戲謔的眉眼,品茶的樣子,似並非水寇頭目,那般庸俗粗鄙,倒像個玩世不恭的俠士,與世無爭。
“你懷疑?”唐世言道。
芷蘅苦笑:“懷疑又怎樣?隻是我有一事不解。”
“哦?”唐世言看著她,放下茶盞。
芷蘅道:“既然你此行是為了幫著奕王渡過難關,卻為何如此大張旗鼓,那不是過早的暴露了目標,惹人注意?”
唐世言一驚,上下打量芷蘅,芷蘅一身素雅月白色蟬翼鏤花裙,身姿婀娜美好,蒼白容顏重新煥然,依稀可見曾絕色傾國的樣子。
他的眼光忽然淩厲,沉聲道:“這與你有何關係?你是在為奕王擔心嗎?”
芷蘅一怔,心弦似被不期牽動。
眼光略略垂下,低聲道:“不,我隻是好奇而已。”
“是嗎?”唐詩樣緩步踱至她身前,低低看著她,“那……我也隻是不想說而已。”
芷蘅揚眸,正對上他戲謔的眼光,他挑著唇,表情著有意味,“除非……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訴你,你的奕王正處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中,恐怕……是他十四歲以來從未有過的危急,也會告訴你我的全盤計劃……嗬,怎麽樣?”
芷蘅驚訝於他身為江湖中人,卻有如此潑皮無賴的樣子,更驚訝於如此一張豪毅的臉,卻掩藏著一顆如此卑下的心。
芷蘅憤然轉身:“不說便不說,我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
隻覺得唐世言走上幾步,背上傳來森森然寒意。
他笑著說:“嗯……奕王竟是娶了如此無情無義的女人呢……”
他刻意拉長了聲音,芷蘅不理會,走向桌邊。
唐世言繼續說:“大沅軍隊此次未戰先劫,軍中病疫流傳,導致大軍軍力折損,不得不在南越休整,北秦趁機援兵齊豫,屯兵抱玉山,將大沅包圍在南越城中,進退不得,隻是此時仍不知奕王是否亦染病在身,軍中病況如何,這一戰,隻怕並不樂觀……”
芷蘅一字字聽著,唐世言的話在耳裏來回盤旋,的確字字驚心。
北秦將助齊豫共抗大沅,大沅遭遇疫病,自然是最好良機,而此時,其他小國例如南楚、贛良等會不會聯合起來發難都不好說。
見芷蘅低頭沉思,唐世言冷笑一聲:“還說不是心念著奕王?”
說著,猛地轉過她的身子,對上她淩亂雙眸,那雙冰雪眸中交雜著複雜的光色。
唐世言正要言語,卻聽得艙外突地一聲巨響。
船身隨即劇烈晃動,芷蘅跌倒在地,唐世言亦站立不穩,芷蘅仰頭看著他,隻見唐世言收斂了戲謔的笑,臉色變得沉鬱:“你在這兒發生什麽都萬萬不要出去,知道嗎?”
芷蘅未及言語,唐世言已然一個箭步衝出艙外,長劍自腰間抽出,閃著凜冽寒光。
芷蘅起身,船身依然晃動不止。
雲兒張惶的跑進來,看見芷蘅,兩人連忙扶在一起。
“小姐,剛才外麵突然有好大的浪卷起來,還有煙火的味道,怕是有人炸船……”雲兒慌亂的眼神,難得還有如此清晰的描述。
果然,船艙外傳來隱隱焦煙的味道。
芷蘅一驚,便見有淡淡白煙穿過簾幔透進來,漸漸濃烈。
“小姐,我們要趕緊出去……”不久,雲兒便被彌漫煙味兒嗆得連連咳嗽。
芷蘅亦忍不住輕咳。
船身依然晃動不休,芷蘅扶住桌案,桌案亦是不穩,雲兒攙扶著芷蘅,一步一步艱難向艙外而去:“小姐,快走,這裏呆不得……”
“可是……”芷蘅略微猶豫,適才唐世言明明叫自己留在這裏,無論怎樣都不要離開。
“小姐,猶豫什麽?莫非等死不成嗎?”
雲兒一句話,令芷蘅一驚,不錯,自己為何要聽一個山賊寇首之言?
想著,便與雲兒迅速衝出艙外。
眼前一股濃煙伴隨著木屑燒焦的味道撲麵而來。
夜色,已被滾滾煙霧遮蓋了,江水騰騰,洶湧浪流朝著船上撲打而來,船身劇烈晃動,人群來去呼叫,更見一群人,兵卒打扮,在火光熠熠中與唐世言的人絞殺在一起!
果然暴露了行蹤!
混亂之中,芷蘅與雲兒片刻不敢分開。
可彌漫江水,所到之處,皆以摧枯拉朽之勢急欲將整條大船湮滅,身上迅速被江水浸透,然雖是如此,火勢卻不見消減,直映紅了半邊天。
芷蘅與雲兒跌撞之中,頻頻跌倒,其中一名兵卒衝將過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是一刀劈下,芷蘅與雲兒隻得鬆開手,向兩邊分開,芷蘅跌倒在地,雲兒欲要上前攙扶,卻被兵卒的刀光嚇住。
船頭處,唐世言望見兩個女子狼狽樣貌,連忙吼道:“保護那兩個丫頭。”
一聲令下,便有幫眾一齊衝到芷蘅與雲兒身邊,阻隔開兵卒的刀鋒。
嘶喊、血腥衝著著火光漫天的大船。
芷蘅拉著雲兒向船頭而去。
此時,其餘四艘船上的幫眾亦紛紛跳上這條搖搖欲墜的大船。
蘇占厲聲一吼:“大哥,你快先走!”
著火的,隻有唐世言所在船隻。
蘇占見唐世言揮劍如虹,絲毫沒有先走之意,連忙衝到唐世言身邊:“大哥,咱們可不能沒了你,你快走!快走啊……”
“住口!這事兒是我要做的,豈有棄兄弟而自行逃走之理?”
火光映紅了唐世言的臉。
殺聲震天裏,芷蘅依然依稀聽到了他的言語,此時此刻倒是對唐世言有幾分欽佩。
唐世言望見她與雲兒越跑越近,連忙跳下,將芷蘅一把拉住:“你出來做什麽?”
“我不出來,難道要被燒死在船艙裏嗎?”芷蘅將嗓音放到最大。
唐世言一把將雲兒推出去:“蘇占,這個你保護著,回頭賞給你。”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不忘風花雪月。
芷蘅被他突地攬緊腰肢,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唐世言呼吸急促,揮舞著手中長劍。
火光猶如長龍,迅速侵吞著大船。
白色船帆已被熊熊烈火焚燒殆盡。
芷蘅感到,船隻在一點點的下沉。
“唐世言,叫你的兄弟都撤到其他船上去,這船要沉了……”芷蘅驚恐的看著四周,眼見高大的桅杆火星四濺。
唐世言看她一眼,冷笑:“你又不是我女人,憑什麽對我發號施令?”
芷蘅神情一滯,未及言語,突地,哢嚓一聲。
芷蘅抬首,立即大驚失色,唐世言亦隨著望過去,一驚,連忙抱著芷蘅越開數步。
已被大火燒得焦裂的桅杆一聲巨響後,轟然倒塌,重重擊打了船身後落入滾滾江水……
正值此時,有人自身後偷襲,唐世言一個回身,側邊又有人來襲,唐世言不及閃躲,抱著芷蘅的手臂,被一刀砍中。
鮮血的味道湧入芷蘅口鼻,芷蘅隻覺得身子徑直飛出去,然後重重摔落在甲板上。
她一聲痛呼,轉眼之間,隻見,那桅杆砸落之地亦有烈火迅速而來,她想要起身,卻無奈全身綿軟。
她大叫一聲,就地翻滾,卻無奈四處皆已被大火彌漫。
她感到一陣鑽心疼痛,眼裏,隻有熊熊烈焰漫天狂舞。
此時,一名兵卒大概以為她是唐世言什麽人,迅速將她拉起來,橫刀她雪白頸際。
船身已然傾斜。
那人掙紮道:“唐世言,你束手就擒,我不殺你的女人!”
唐世言回首望去,一瞬之間,隻見火光中的女子,臉色煞白,裙裳上迅速上躥的火苗眼看著便要侵吞她凝白嬌嫩的肌膚。
腿上劇烈的痛楚折磨著芷蘅,她想要掙脫,卻無處可逃!
那兵卒大有玉石俱焚之勢,對燒燎著的美人毫無放手之意。
“放開她,否則……”
唐世言一句話未說完, 焦煙彌漫中,芷蘅忽的奮力一掙,搖晃的大船,仿佛一震。
淒厲的叫聲驟然刺破滔天火海……
隻見芷蘅與那兵卒一起,竟自跌落下茫茫江水……
唐世言一聲驚呼:“楊芷蘅……”
瞬間,竟有莫名湧動的心痛,他不假思索,亦跟著縱身躍入茫茫興江。
天地淒蒼,興江之上,晚風如刀。
烈火****、江水滔滔,洶湧澎湃的侵吞了江上晚色風光。
大船緩緩沉入江水。
黑沉沉的江麵,唯餘掙紮、嘶吼著的人,拚命爬上其餘四艘大船……
血腥裏,焦煙的味道亦淡去了。
江水茫茫、寒涼刺骨、四麵殺意。
沒入江水的人,卻芳蹤漸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