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十五年之約

紫禁城東側的一處僻靜宮院裏,傳出琅琅的讀書聲。這處宮院叫內書堂,來這兒讀書的不是皇子皇孫,而是十幾歲的小太監。教書的先生是翰林院學士,學習的內容是《百家姓》《千字文》《孝經》,還有《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能來這兒學習的,自然是從二十四衙門挑選出的聰明靈活的小太監。

前來學習的一百多個小太監中,自然有張忠。李孜龍教導他五年,他是有一定基礎的。但他並不張揚,和那些一字不識的小太監們一字一字地學習。評定成績的標準是背誦能力和字體的工整,這些小太監中,張忠的成績無疑是最優秀的。

管理內書堂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梁芳,他入宮後處處巴結萬貴妃,不久就由一個司禮監的監丞升遷為秉筆太監。秉筆太監算是宦官中最有學問的,自然來主持傳道授業。內書堂的監丞是劉瑾,與梁芳是貌合心不合。張忠有點納悶,梁芳如此顯貴,劉瑾為何不巴結他呢?

這日,梁芳不在內書堂,劉瑾給一些聰明靈活的小太監訓話。這些小太監分別是張永、張忠、穀大用、馬永成、魏彬、丘聚、羅祥。

劉瑾拖著娘娘腔訓道:“小子們,知道皇家教你們功課是為了什麽嗎?”

七個小太監哪敢回答,隻有站在那兒認真聽的份。他們知道,就算他們不回答,劉公公也會接著說下去的。果不其然,喝了一口水後,劉瑾接著說道:“皇家培養你們,為的是你們明古今、通文墨,在十年後、二十年後更好地為皇家服務。你們學業有成後,必會如虎添翼。”

劉瑾的這番話張忠非常認同,不像梁芳在萬貴妃麵前像條搖尾狗,在小太監們麵前又像頭白眼狼。

劉瑾訓話完畢,小太監們一一後退離開,張忠這時有意走得晚。他認為劉瑾單獨對這幾個人說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必是器重他們,當然現在心情肯定好。李孜龍曾經教導他,在這個時候巴結上司,結果肯定會事半而功倍。見同伴們離開,張忠快步走到劉瑾麵前跪下,從布兜裏掏出那錠放了好久的五十兩銀子呈給劉瑾,並惴惴不安地說道:“這是小子孝敬公公您的。”

劉瑾見了眉開眼笑,認為孺子可教。從這以後,劉瑾常常單獨召見張忠,麵授心得。

這一天,劉瑾笑臉將梁芳送走後,當著張忠的麵罵起他來。

張忠不解地問道:“劉公公,梁公公是萬貴妃的紅人,您為何這樣對他呢?”

劉瑾摸著張忠的頭,慢慢說道:“我們這些太監呀,是皇宮的仆人,仆人必須跟對主子才行。萬貴妃現在受寵,十年後、二十年後她還會受寵嗎?”

這話一針見血,張忠心裏略微明白,但他不說話,隻是認真地聽著。劉瑾見其聰慧,便又問道:“人都有一死,皇爺也不例外。你說皇爺駕崩了,誰會接替皇位?”

“當然是太子了。”

“對。皇宮中都傳言萬貴妃要害死太子,太子也時刻提防著萬貴妃,你說我們敢巴結萬貴妃嗎?敢與萬貴妃的紅人梁芳結為一黨嗎?如果太子做了皇上,梁芳之流如果死得早還好說,如果那時候不死,不是被殺就是被貶呀!”

聽到這裏,張忠徹底明白了,雖然這皇宮中關係很複雜,但說簡單也很簡單,就是要跟對主子,不是跟皇上就是跟太子。

劉瑾又勉勵張忠道:“皇太子與你年齡差不多,少不了找幾個靈活的小太監陪他玩耍,到時候你可要用心侍候。”

張忠知道這是劉瑾在提點他,連忙點頭答應,內心也充滿了期待。

1

梁芳也不是等閑之輩,他也像劉瑾那樣刻意培養黨羽,女真人錢能就是他的黨羽之一。梁芳借為皇帝采辦的名義,派他到雲南當鎮守太監。錢能為了榨取錢財,耍了不少花招。雲南有個富翁身患疾病,錢能把他的兒子叫來說道:“你父親有病,年紀又老了,不如把他丟到滇池淹死,以免他將疾病傳染給百姓。”這兒子十分孝順,聽了非常害怕,送了一大筆錢給錢能,才把這事給翻過去。

梁芳又通過關係,讓其弟梁德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幹了一名千戶。為了照顧在廣東新會的老母,梁芳便向成化皇帝請準,讓梁德經常往來於北京與新會之間,以便供養老母。梁德乘機在廣東各處搜羅花木禽鳥,以私人的身份進貢給成化皇帝。他所用的船隻、車輛、腳夫、口糧、包裝等一切費用,均由地方官府供給,這成了地方官民的禍害。

福建莆田人、廣東布政使彭韶上疏參劾梁德,疏中除了例數梁德的劣跡外,又說梁德之所以為害地方,其兄梁芳擺脫不了幹係。這梁芳早年也是熟讀孔孟之學的儒生,他應該熟知孟子的教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應該努力踐行朱熹的教誨——遏人欲而存天理,在宮內做個本分守己的太監。但他私欲膨脹,忘記了什麽是醜惡,所以敗壞了皇室的聲譽。

彭韶奏折言辭犀利,觸怒了梁芳。他撲倒在成化皇帝麵前,掉著眼淚說道:“梁德屢次往返回京城新會是不假,可他是一心為了皇爺呀!彭韶滿口聖人之道,可在他眼中還有皇爺嗎?”

聽了這話,成化皇帝對彭韶心生不滿,當即傳旨將他調往貴州,改任提學副使。

江西南昌人李孜省是李孜龍、李孜然的弟弟,當過幾天道士,學了些茅山術、醫術,秘密結交太監梁芳。還有江夏妖僧繼曉也與梁芳相識,自稱精通**。正巧成化皇帝春秋日高,覺得精神不足,不能應付妃嬪。梁芳為巴結皇爺,便推薦了李孜省、繼曉。萬安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也爭獻**以固寵。成化皇帝如法炮製,果然與從前大不相同,一個晚上能同時臨幸數人。他心滿意足,便封李孜省為太常寺丞、繼曉為國師。

繼曉表示願意為皇帝祈福,就在北京城西建造永昌寺,為此逼走了曾在那裏居住的很多百姓。他還**邪成性,隻要見到有姿色的婦女就強行留在寺中,日夜**。百姓被他脅迫侮辱,怨聲載道。

成化皇帝的隨心所欲、梁芳的助紂為虐、繼曉的胡作非為,自然激起了朝廷眾臣的憤怒。

刑部員外郎林俊氣憤難忍,當即上疏列舉繼曉、梁芳種種不端,請成化皇帝斬掉繼曉及梁芳,以平眾怨。

梁芳又是早早得知消息,跑到成化皇帝麵前哭訴道:“這林俊與彭韶都是福建莆田人,他上疏哪是為了正義,分明是受彭韶主使陷害奴才呀!”

成化皇帝當即傳旨將林俊逮捕下獄,錦衣衛北鎮撫使吳綬被梁芳籠絡,百般拷打林俊。

江西吉水人、後軍都督府經曆張黻上疏為林俊解救,也被抓到獄中。

陝西三原人、南京兵部尚書王恕也上疏道:“天地隻有一壇,祖宗隻有一廟,而佛卻有千餘座寺。修建一寺,移民有數百家,花費國庫幾十萬兩銀子,這是很不應該的。林俊說得對,不應該判罪。”

成化皇帝見到王恕奏疏後,很不高興,王恕因此致仕歸鄉。

懷恩心懷仁義,也麵奏成化皇帝,請求釋放林俊、張黻二人。成化皇帝聞言大怒,操起桌案上的端硯向懷恩擲去。幸好懷恩把頭一偏,硯台落在地上,沒有擊中。成化皇帝拍著桌子大罵道:“你也敢協助林俊來誹謗朕嗎?”

懷恩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其實,成化皇帝之所以大動肝火,實是因為林俊揭了他的難言之隱。

懷恩被成化皇帝斥退後,便派人去警告吳綬:“你們巴結梁芳,重用梁德,禍害地方,誣陷林俊,不怕天譴嗎?林俊要是死了,你們還能獨生嗎?”

吳綬既怕梁芳,也怕懷恩,畢竟懷恩的地位在梁芳之上。於是吳綬不敢誣陷林俊,也替他們說情。成化皇帝這才稍稍息怒,將二人釋放出獄,貶林俊為雲南姚州判官、張黻為雲南師宗知州。

為了平息眾臣的怨氣,成化皇帝命懷恩把自己十八歲時所繪的人物畫《一團和氣圖》拿到朝堂上,展示給眾官員看。粗看該畫,像一個體態渾圓的笑麵彌勒佛盤腿而坐。細看該畫,卻是三人合一,左為一著道冠的老者,右為一戴方巾的儒士,二人各執經卷一端,團膝而接,相對微笑。第三人則是手撚佛珠的和尚,把手搭在兩人肩上,露出光光的頭頂。該畫構思絕妙,分明是說儒、佛、道三教合一。

成化皇帝指著《一團和氣圖》向眾臣講解道:“這幅畫是朕登基第二年所作。東晉時,高僧慧遠在廬山東林寺修行三十餘年,從不下山,送客也不越過虎溪。一日,儒生陶淵明與道士陸修靜兩人遠道來訪,三人相聚甚歡。客人離去時,慧遠送他們下山,一路又是暢談。到了虎溪,雖不時傳來老虎的吼叫聲,但因為談得太投入而沒有聽到。直到越過虎溪,三人才驚覺,但旋即會心地縱情大笑起來,慧遠在不經意間也破除了不過虎溪的執念。儒、佛、道雖屬三家信仰,卻可以合三為一,達一心而無二,忘彼此之是非,從而求得一團之和氣。”

眾臣立刻明白,成化皇帝是在借這幅畫告訴大家,不要阻攔修廟和信道。

成化皇帝建完永昌寺後又新建寺廟,開支巨大,李孜省便給梁芳出主意——賣官鬻爵。梁芳向萬貴妃說起這個主意,見錢眼開的萬貴妃竟勸成化皇帝同意。成化皇帝一時糊塗,當即答應了。於是梁芳與李孜省、繼曉勾結起來,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隻要拿錢,就由成化皇帝直接任命。被他們拿著聖旨直接封官的,累計有千人,人稱傳奉官,有些毫無功名的平民一躍成了太常寺卿。

有個叫章瑾的人進貢寶石,求為錦衣衛南鎮撫使,梁芳向成化皇帝請旨被準。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聽聞後,堅決反對,對梁芳義正詞嚴道:“錦衣衛掌管刑獄之事,你們怎麽能夠以賄用人?”雖然梁芳得寵,但懷恩輩分比他高得多,梁芳也不敢得罪,此事作罷。

陝西巡撫鄭時上書說官爵原是“天下公器”,皇上這樣的行為,無疑將官爵變成了“人主私器”。這些所謂的傳奉官,多是一些佞幸之人,他們的行為大大敗壞了吏治。另外,這些傳奉官不經過吏部複核,以後掌握宮中大權的妃嬪及太監就可以假借皇上之名大行私利了。

鄭時之言說得非常中肯,但成化皇帝聽起來格外刺耳,尤其觸怒了萬貴妃、梁芳等人,鄭時旋即被罷官。鄭時是個正直的官員,遭到了不公的懲罰,百姓都同情他,哭著送他。成化皇帝聽聞後,不免有些後悔,便趕走了十個傳奉官,還把六個投進監獄,並下詔從今以後,傳聖旨授予官職的,都要吏部複核。成化皇帝雖然有所改正,但並不責罰梁芳。

一日,成化皇帝剛剛用完午膳,就聽到天空中一聲巨響。他以為是震雷,就走出宮門仰望,隻見天空中一道白氣曲折升騰,接著又有碗大的一顆赤星從東向西劃下,轟然作響。成化皇帝不由得毛骨悚然,心神不安。第二天早朝,給事中李俊遞上一本奏折,借天象針砭時弊,言辭懇切。成化皇帝聽從李俊建議,降了李孜省等人的官職,還把繼曉革職為民。

給事中盧瑀、監察禦史汪瑩等人見李俊的奏折有效,紛紛上奏。惹得成化皇帝厭煩起來,索性不再閱覽,私下裏安排吏部尚書尹旻將奏折上所署的名字記錄下來,等到有機會就將他們一律遠調。過了一段時間,成化皇帝不見上天降下來什麽災禍,就把李孜省等人官複原職,甚至比以前更加寵信他們。

2

皇宮中,劉瑾與張永、張忠、穀大用、馬永成、魏彬、丘聚、羅祥等太監們用心侍奉著皇太子朱祐樘。

而朱祐樘目睹其父的劣跡,自知品行的重要,更加嚴格要求自己,用心閱讀著《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翰林院檢討程敏政侍奉他讀書。

劉瑾在朱祐樘麵前畢恭畢敬,每每嘴上也以聖人之道來要求自己,朱祐樘對他也極為欣賞。有了劉瑾的教導,張永、張忠等小太監們用心表現,太子這邊一時十分安然。

張忠漸漸長大成人,他深記義父的教導,為人做事,都以柔克剛。在宮中,張忠見了大太監也好,見了後妃也好,見了皇上也好,都百依百順、靈活勤快,故而在皇宮數千名太監中出類拔萃。

那個“十五年之約”是張忠進宮前李孜龍千叮嚀萬囑咐的。張忠一遍遍地想,那個雙胞胎弟弟與自己一模一樣嗎?他是否為這個“十五年之約”前來了?

而這一邊,按照與李孜龍的約定,石彪與銀珠每天教張茂習武。算著十五年時間快到了,石彪便將這個“十五年約定”細細講給張茂聽,並讓他假冒張忠去皇宮裏“播種”,這可把張茂嚇得不輕。

銀珠也放下矜持,幫著石彪勸道:“茂兒呀,朱家的孩子能當皇帝,石家的孩子就不能嗎?你不想做太上皇,娘還想做太皇太後呢!”

張茂曾聽聞母親銀珠之事,他不想惹母親傷心,另外骨子裏有石彪的遺傳,當即氣血上升,答應父母前去皇宮一試。他們一家三口來到了北京城,躲進了青樓西院。這西院本在李孜龍、韋舍出事後被朝廷查封,但幾年過去後,又死灰複燃了。

說來也巧,這日禦馬監掌印太監李廣前來西院玩樂。石彪看他氣度不凡,便知他在宮中是個厲害角色,當即出來拜見,並送給他黃金百兩。

李廣也是聰明之人,看石彪不像個普通百姓,出手又這麽大方,便知其有備而來,當即說道:“咱家雖是個奴才,但也是皇帝、皇太子身邊的人。你如果尋思當官,或者是有罪想赦,那就盡管說來。”

石彪聞言心裏一震,暗想這個老太監認識我嗎?二十年前,我雖然是朝廷命官,但極少在京,並且也不認識這些宦官呀!他應該隻是認為自己有求於他罷了。靜了靜神,石彪便撒謊道:“在下本是陝西一個富商,十五年前,小兒張忠被人拐走了,經多方探聽,得知他到了宮中做了個小太監,因此懇請公公幫忙查找。如果找到張忠,請公公您多多教導他、提攜他。”

聞言,李廣哈哈一笑道:“雖然宮中有數千名太監,但都瞞不住咱家。現在皇太子身邊有一個小侍從就叫張忠,十七八歲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兒子?”

石彪聽了暗暗高興,心想如果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多好,在太子身邊服侍,就有大的出息,也有實施“大業”的條件。於是他從懷中掏出那半塊玉環,交給李廣道:“我兒被拐走時,身上有另外半塊玉環。請公公將這半塊玉環交給您說的那個張忠,如果他對這半塊玉環有印象,就說明他是我的兒子。”

李廣當即答應。第二天回到宮中,李廣便把張忠叫到跟前,將半塊玉環交給他。張忠一看,便知道雙胞胎弟弟張茂前來了。由於拿不準李廣的目的,便站在那兒不說話。

李廣見狀,開口問道:“宮外有個男子,說自己有個叫張忠的兒子入宮了。這半塊玉環是相認的信物,不知你是否就是那個張忠?”

張忠立即明白了,當即回答道:“小人記得小時候也有這麽半塊玉環,難道那宮外的男子就是小人的父親啦?”

李廣見狀,笑著說道:“哈哈哈,那必是無疑了。”

當夜,張忠在榻上輾轉反側,心中忐忑不安。

一夜很快過去,石彪、銀珠在招福客棧裏與張忠相見,這是李廣特意安排的。看到張忠與張茂一模一樣,石彪、銀珠便確信是真張忠無疑。

招福客棧的豪華客房裏,石彪“撲通”一聲跪倒在兒子張忠麵前,連打了自己幾巴掌後,痛哭道:“忠兒呀,你恨為父狠心嗎?如果你恨,你就打死你父親吧!”

張忠一看這架勢,立刻將石彪扶起,隻是一句話也沒說。

張茂從裏間出來,張忠一看,兩人個子一般高矮,雖然張茂皮膚稍黑一點,但兩人就像一個模子出來的一樣。張忠不再懷疑,當即拜見了父親石彪和母親銀珠。

一家四口團圓了,互相問這問那。末了,張忠教了張茂好些宮中的規矩,又流著眼淚告訴石彪、銀珠道:“義父死得好慘呢!”

石彪、銀珠早已耳聞李孜龍的死訊,當即又哀歎了一番。吃飯前,銀珠特意擺上李孜龍的靈位,讓張忠、張茂祭拜。石彪還親自祭酒,在李孜龍靈位麵前哭訴了一番。

飯桌上,張忠對家人說道:“皇太子品行端正,從未與一個宮女**過。再過半年,他就與國子監貢生張巒之女成婚了。弟弟先不要去宮內,去了也沒用,可在北京慢慢學習怎樣做太監吧。”

石彪、銀珠和張茂聽聞張忠之語,個個點頭。銀珠偷偷看了幾眼石彪,心想天下也有與丈夫不一樣的男人。

張忠臨回宮時,石彪又給了他百兩黃金,讓他在宮中好好打點。

3

同在一片藍天下,有的人人生多舛、事事艱難;有的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些刻苦讀書去求功名的,或者淨身到宮中當太監的,多是艱難的,但也有極少數一飛衝天的,國子監貢生張巒就是個典型例子。

國子監是大明朝最高學府,主官是祭酒。各省挑選府、州、縣成績優異的秀才入國子監讀書,稱為貢生。張巒,北直隸滄州人,成化二十三年,其女被選為皇太子妃。張巒父以女貴,由一介書生一躍成了鴻臚寺卿。

太子大婚在即,懷恩派劉瑾前去蘇州府采辦。

蘇州府百業興旺,繁花似錦,“天下財貨莫不聚於蘇州”。

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

五更市賣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同。

這是蘇州才子唐伯虎描述的蘇州景象。

這唐伯虎自幼聰敏,十六歲院試考得第一名,成為秀才,轟動了整個蘇州城。唐伯虎之父唐廣德在蘇州開酒肆謀生,常有文人墨客來飲酒吟詩。唐伯虎喜歡畫畫,得意的畫就貼在店牆上。

一次,蘇州才子祝枝山來到酒店喝酒,很喜歡牆上的畫,就問唐廣德是誰畫的。當唐廣德說是他兒子畫的時,祝枝山很是驚訝,要求見見唐伯虎。

在目睹唐伯虎的天賦後,祝枝山決定找一位丹青妙手來教他繪畫。不久,祝枝山領著畫家沈石田來到了酒肆。沈石田想考考唐伯虎的才氣,就出了一個字謎:“去掉左邊是樹,去掉右邊是樹,去掉中間是樹,去掉兩邊是樹,這是什麽字?”唐伯虎略一思考就說出了謎底:彬。

沈石田很高興,收下了唐伯虎做徒弟。通過沈石田,唐伯虎又與畫家文徵明相識。

蘇州城西北郊有一風景點是虎丘,相傳春秋末期吳王夫差葬其父於此,葬後三日有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虎丘是蘇州城第一風景名勝,太監劉瑾也前來遊玩。在虎丘,劉瑾遇到了從揚州前來的兩淮巡鹽禦史張彩。這張彩是陝西定西人,高冠鮮衣,貌白修偉,聽聞劉瑾是陝西興平人,便格外熱情。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張彩在蘇州城擺下了盛宴,款待劉瑾。蝦子醬油、棗泥麻餅、蜜汁豆腐、豬油年糕等蘇州美食一一呈上。劉瑾非常高興,許諾回到京城後一定找個時機推薦張彩。

4

劉瑾在蘇州向張彩承諾時,意氣風發,但他不知道回到北京後會麵臨著一場災難。

朱祐樘成婚後,成化皇帝視察國庫,發現曆朝積攢的金銀十窖有七窖已經用得空空如也,便招來太監梁芳等人責問:“鋪張浪——浪費了這麽多金銀,罪過都該歸在你們頭上!”

梁芳見狀,戰戰兢兢地回道:“建寺築廟也是為萬歲爺祈福,所以在這上麵的花銷不算浪費。”

成化皇帝聞言冷笑道:“就——就算朕饒得了你,恐怕後人不會這麽寬大,到時候要——要找你們算賬呢。”

這幾句話說得梁芳渾身冰冷,他謝罪而出,急忙跑去稟報萬貴妃。萬貴妃這時已經移居安喜宮,吃穿住行都與中宮一樣。梁芳一進來,就不停地叩頭,口中喊著:“娘娘……”

萬貴妃問起原因,梁芳就將成化皇帝的話轉述了一遍,又說道:“萬歲爺所說的後人,就是指東宮太子。倘若東宮得誌,不但奴才等人性命難保,恐怕連娘娘也脫不了幹係!”

萬貴妃聽了,也歎了口氣說道:“這東宮原本就不是好人。他小時候來我宮中玩,我勸他吃飯,他竟然懷疑飯裏有毒。你想他那個時候就那麽刁鑽,如今都快二十歲了,怕是以我們為眼中釘了吧!你說怎麽辦?”

見狀,梁芳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何不勸皇上易儲,改立興王?”

萬貴妃來了興趣,問道:“就是邵貴妃的兒子朱祐杬?”

“朱祐杬被封為興王,倘若得到娘娘的保舉成為儲君,他必定感激萬分,到時豈不能共保富貴?”

萬貴妃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等到成化皇帝進宮,萬貴妃就使出她那蠱媚的手段,誣稱太子如何暴戾、如何乖張,不如改立興王,以安社稷。成化皇帝起初不肯答應,可禁不住萬貴妃的柔語嬌啼,不好不依。

成化皇帝與懷恩說到這件事,懷恩一再說不能易儲。成化皇帝非常生氣,正準備下詔時,忽然接到急報,泰山連震。監察禦史薑洪、文貴等人上奏,暗示東宮不易動。成化皇帝一邊看奏折,一邊說道:“這是天意,不敢有違。”就把易儲的事情擱置了。

萬貴妃屢次催促,成化皇帝都不理不睬。她竟挾恨在胸,釀成了肝病。一天,成化皇帝在郊外祭天,遇到彌天大霧。將要回宮的時候,安喜宮中的太監急急來報,說萬娘娘中痰猝死了!

成化皇帝聽了,驚詫地問道:“怎——怎麽這麽快?”

太監見問,低頭不語。

成化皇帝急忙趕到宮中,隻見龍榻上一朵紅顏已經枯萎,不禁涕淚交加。再去責問太監,才知道萬貴妃一直悶悶不樂,正巧有宮女觸怒她,她就用拂塵連打了那宮女幾十下,宮女不過覺得痛,她竟然一口痰堵在胸中猝死了。成化皇帝了解原委後,難過地說道:“萬貴妃離——離開了,朕也就活不長了。”成化皇帝按照皇後的禮儀辦了喪事,輟朝七天。

之後,夏雨桃李,秋雨梧桐,都能讓成化皇帝回憶起往事,觸景傷情。李孜省懂得醫術,本應讓成化皇帝靜心休養、疏導憂愁,而他為了報其兄李孜龍之仇,竟然又讓成化皇帝服用**,臨幸妃嬪,結果弄得成化皇帝身體越來越差。幾個月後,成化皇帝就一病不起,不得已命朱祐樘在文華殿主持朝政。

文華殿位於紫禁城東部,屋頂綠色,是太子視事之所。

又過了幾天,成化皇帝病重不治駕崩,年僅四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