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良臣遭誣命歸西 北境易幟歎敗績
劉文靜出使到東突厥時,始畢可汗身患重病已奄奄一息,劉文靜在牙帳延宕多日,終不得相見。無奈,他將李淵所貢寶物交給葉護吐穀渾邪,這葉護吐穀渾邪是始畢可汗的第一要臣,官職為頡利發。他深知劉文靜的來意,承諾說隻要李淵繼續稱臣納貢,東突厥無意侵奪唐境。有了這個承諾,劉文靜滿意而歸,他不指望東突厥對劉武周施加什麽影響。東突厥並不希望中土勢力一方強盛,反而希望他們勢均力敵,自己儼然就是他們的主子,可以居中獲利。
劉文靜回到長安向李淵稟報,李淵讚他不辱使命。最近長孫順德和劉弘基率軍到晉州,關內壓力一下子減輕許多,劉武周的南侵勢頭受到遏製。李淵不讓劉文靜再回前線,授他為民部尚書。
武德二年四月,始畢可汗一命嗚呼,其弟俟利弗繼承汗位,是為處羅可汗。消息傳到長安,李淵為始畢可汗廢朝三日,遣使節持幣前往東突厥牙帳吊問。
劉文靜入主民部之後,痛感百姓流離失所。當時大唐所轄民戶不足二百萬,與前隋最盛時民戶九百萬相比,差距甚大。朝廷調兵調糧,往往捉襟見肘。這幾年,劉文靜在征戰之隙,基本上行遍大唐所轄地域,眼見土地荒蕪,流民無所定居,亟須休養生息。前隋文帝所製定的均田令和租庸調令經隋煬帝和隋末戰亂的破壞,基本上喪失了功能。
劉文靜上奏李淵,要求重訂均田令和租庸調令。李淵準奏,讓民部到各地調查田畝情況,最後由裴寂、封德彝、蕭瑀、於誌寧和劉文靜一起確定新令。
武德二年七月,均田令和租庸調令出台,李淵頒詔先在京兆範圍內試行。
均田令的主要內容是將田畝分成永業田、口分田、勳田、職分田數種,規定百姓、官員的受田數量。隋末戰亂,地主死亡逃散的很多。他們遺留下來的田地,有的轉移到百姓手中,有的成為朝廷控製的荒田。這次初頒的田令既承認百姓占有這些田地的合法性,又使那些無地或少地的百姓可以依令向朝廷請受荒田,進行耕種。這對快速恢複和發展田畝經濟,起到積極作用。
租庸調法規定,每丁每年向朝廷繳納粟二石,叫租;隨鄉公所每年繳納絹二丈,錦三兩,不產絲錦的地方,納布二丈五尺,麻三斤,叫庸;每丁每年服徭役二十日,如無徭役,則納絹或布替代,每天折合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叫作調。這種賦役令規定了役期的最高限度,並可以庸代役,保證了農民的耕作時間。
製定律令的人中,裴寂官職最高,他對田畝與律令所知甚少,偏偏自以為是,愛發議論而又離題甚遠。蕭瑀和封德彝是前朝老臣,精明官事,蕭瑀有時還指摘幾句,封德彝則往往一笑了之。於誌寧倒是個真正幹活的人,整日裏出出進進,搜閱典籍,無暇管這些閑事。獨劉文靜不理他的碴兒,甚至在李淵主持的廷議中,隻要裴寂開口所言中毛病太多,劉文靜馬上沉著臉反駁過去,弄得裴寂好不尷尬。
裴寂散朝後回到府中,想起劉文靜的得意嘴臉,心裏的無名火頓時湧上來,就在院裏來回轉悠。這時下人來報,說齊王來訪。
話音未落,李元吉已衝入院中,他邊走邊嚷道:“裴公,散朝時我叫你,你頭都不回,有什麽急事兒?”
裴寂和李淵稱兄道弟,李元吉到了裴寂麵前自認晚輩。不過兩人都有一件好處,就是不學無術,對玩樂頗有心得,關係非常親密。
裴寂搖搖頭,歎道:“你喊我了?我怎麽沒聽見?哦,都是劉文靜這小子把我氣糊塗了。”
李元吉哂道:“劉文靜?值得你動這麽大的氣嗎?走,我領你到一個好地方,那裏有一個新鮮的樂子,你肯定沒見過。”
裴寂再搖頭,說道:“唉,我沒有心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不出這口氣,我寢食難安。”
“這事兒好辦,我們找父皇吹吹風,讓父皇申斥他一頓就成了。”
“有什麽理由申斥?齊王啊,你想劉文靜自認為是功臣,二郎又和他交往甚密,若沒有過硬的理由,如何說動聖上?”
“父皇最信裴公,劉文靜又算什麽?”
裴寂不語,心想齊王畢竟是公子哥一個,有些道理和他說不清楚。
李元吉忽然一拍腦袋,說道:“對了,裴公想找好理由,現在倒是有一條好路子。”
“什麽路子?”
“劉文靜有一個小妾名叫蛾兒,還有點姿色,聽說她對劉文靜頗為不滿。”
裴寂眼前一亮,說道:“好啊,齊王,此事就有勞你了。你可派人與蛾兒私下聯絡,許以金帛。她不是還有些姿色嗎?幹脆,你再許諾她將來可以歸入齊王府。隻要蛾兒死心塌地,不愁找不到扳倒劉文靜的好理由。”
兩人一拍即合,如此就定下計來。
這天劉文靜又與裴寂大吵了一架,心中怒火萬丈。回家後,星星已經滿天。最近他的家宅中常有怪事出現,劉文靜疑家中有妖,讓其弟弟通直散騎常侍劉文起找來巫師,在星下披發銜刀做法事。劉文靜把劉文起叫過來喝酒,巫師在外麵大顯神通。想到裴寂的官位在自己之上,又一副可惡樣子,劉文靜氣不打一處來,喝得酩酊大醉。酒酣之際,他拔出劍來向房柱擊去,罵道:“當斬裴寂首級。”
劉文靜的這些情狀被蛾兒看得一清二楚。
蛾兒是劉文靜入長安後新納的小妾,此人歌伎出身,雖有妖嬈姿色,畢竟有些促狹之氣,漸漸為劉文靜不喜,近一年來劉文靜基本上不理她。蛾兒寂寞難耐,頓生怨懟之意,閑暇時常找以前的姐妹解悶,傾訴自己的苦惱,一來二去,這些話兒就傳入李元吉的耳中。
李元吉派人找到蛾兒,許以錦繡前程。那蛾兒一聽,覺得這是一樁好買賣,就一迭聲地答應下來。來人還說道,若想徹底扳倒劉文靜,不留後患,須搜集劉文靜謀反的證據。
看到劉文靜拔劍擊柱,這個蠢女人眼光發亮,心中就有了計較。
第二日,蛾兒讓其兄到大理寺出首告狀,說劉文靜心懷怨望,口出對朝廷和皇帝的不遜言語,然後將劉文靜拔劍擊柱和召巫聯係在一起,指證劉文靜意圖謀反。
大理寺將此狀子報給李淵,李淵認為劉文靜是朝廷重臣,不讓大理寺審理,遣裴寂、蕭瑀將劉文靜下獄。
眼見這個對頭落到自己的手裏,裴寂心裏暗自歡喜。他對蕭瑀說道:“宋國公,皇帝令我等二人去問劉文靜,那劉文靜對我怨恨甚深,我就不出麵了,由你查明其反狀再麵君吧。”
蕭瑀的高祖為梁武帝,其姐即是隋煬帝的皇後蕭氏,可謂家世顯赫。蕭瑀端正耿直,識見非凡,然因數次衝撞隋煬帝而被疏遠。李淵入長安後,慕其才學,封他為宋國公,授內史令。蕭瑀是李淵母親獨孤氏娘家的女婿,李淵張口閉口稱其為“蕭郎”,甚是親近。這天他到獄中問訊劉文靜,劉文靜正冤屈不已,見到蕭瑀,流淚道:“宋國公救我,這次因醉怨言,實是看不慣裴寂老兒那不學無術的樣子,文靜助皇帝太原起兵,這些年東征西討,那裴寂的官位反在我之上。宋公,望你將此實情向皇帝陳述,我心一直忠於大唐,怎麽能說我要反呢?”
蕭瑀為人正直,平時也討厭裴寂的嘴臉。他非常肯定一點,就是劉文靜對裴寂有怨氣不假,但對李淵斷無反意。蕭瑀現在當著眾人之麵不好多說,隻說道:“你放心,我會據實上奏的。”
然這位不轉彎之人卻沒有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此事與裴寂相關,皇帝緣何還派裴寂與自己一同審理呢?
蕭瑀拉著裴寂向李淵複奏,裴寂還是躲在一邊不吭聲。蕭瑀將所審過程說了一遍,然後說出結論:“陛下,劉文靜向來口無遮攔,性格率直,他對朝中大臣有怨氣不假,然對朝廷和陛下還是忠心耿耿的。臣以為可對其懲戒一番,以為警醒,不能以謀反定罪。”
李淵沉默了一下,然後目視裴寂道:“裴監,蕭郎這麽說,你以為呢?”
“稟陛下,臣對蕭公說過,劉文靜平時對臣有怨氣,因讓蕭公主問,臣不敢說得太多,怕招來不公之議。”
李淵搖頭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朕讓你們共同會審,即示以公平。此事緣起於劉文靜家人首告,不可等閑視之。這樣吧,你們下去後繼續審,不能冤枉了他,然也不能因此脫罪。”
李世民此時正在潼關以北的長春宮鎮守,聞聽劉文靜被拘,快馬奔回長安。
李淵看到李世民匆匆來見自己,明白他的來意,心想此子與劉文靜的關係非同一般,肯定少不了一番陳詞。
果然,李世民直接切入正題:“父皇,兒臣聽說劉文靜遭人誣告,被下獄中,所以不及向父皇稟報,擅自回京,望父皇恕罪。”
李淵笑道:“你與肇仁平素友善,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若不關注,倒不合情理了。我不怪你。”
“謝父皇。兒臣願以性命擔保劉文靜不會謀反,若父皇不放心,可降其官職歸於兒臣屬下,由兒臣代為管束。”
李淵沉默片刻,顏色稍和,輕聲說道:“二郎,起來吧。你放心,我對此事萬分持重,囑咐蕭、裴二人慎審之,肯定會有一個妥善的結果。萬一他真的有罪,我也會念著他以前的功勞,寬恕他的。你還是放心回長春宮吧,密切注視劉武周的動靜。”
李世民心裏吃了定心丸,遂入獄探望劉文靜。他們在獄房裏對飲,兩人都堅信,此次場景又重複了以前太原獄中的故事,劉文靜很快就會出獄的。
劉文靜在酣飲的同時,不忘痛罵裴寂弄權誤國。
李世民勸道:“肇仁兄,你經過這次磨煉,將來要把你火爆的脾性改一改。你若還堅持,總有一天還要吃虧的。”
不過劉文靜終於沒有改變脾性的機會,李世民第二日返回長春宮,到了第三日晚間,獄卒給劉文靜送來了一根繩子和一杯藥酒,讓他在兩者中選擇。
李淵賞了劉文靜一個全屍,也算部分實現了對李世民的承諾。
自從產生了要除掉劉文靜的念頭後,裴寂就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滅掉劉文靜的人不是自己,唯有皇帝李淵。
此後的日子,裴寂針對劉文靜的特點,偶爾在李淵麵前挑撥數句。他掌握一個火候,就是不讓李淵感到自己在刻意攻擊,而是無意流露。漸漸地,這些話逐步在李淵的腦子裏勾勒出這樣一個形象:劉文靜很有本事,然腦後有反骨。
劉文靜被下獄後,有一日李淵約裴寂到宮內海池泛舟,君臣二人有這樣一番對話。
李淵道:“劉文靜的案子,也就這樣吧。你們快點結案,將其貶官即可。他原來在秦王府當過屬官,就讓他還回到二郎那裏吧。”
裴寂道:“陛下想養虎成患嗎?”
“如何講?”
“臣聽說劉文靜在獄中怨氣衝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再貶其官,那劉文靜今生今世,還會念陛下的好嗎?”
“你說應該怎麽辦?”
“殺掉!”裴寂狠狠地做了一個手勢。
李淵搖頭道:“不好。劉文靜畢竟為首義功臣;再者,他出使突厥不辱使命,平時還多立軍功。若殺了他,天下人會怎麽說?”
“對呀,劉文靜正是因為自詡功勞大,所以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他明知臣對陛下最忠心,然動輒在朝堂之上侮辱我,明顯想掃陛下的麵子——總有一天,他也會瞧不上陛下的。他出使突厥不錯,然他在外麵多次宣揚說陛下卑躬屈膝向突厥稱臣,突厥現在之所以對我朝還算客氣,完全是他機敏應對的結果。這樣的人,實為狼子野心,陛下難道不察嗎?”
個人能力強且有野心,還對外宣揚唐朝向突厥稱臣,這都是李淵最忌諱的事情。
這次海池對話最終決定了劉文靜的命運。劉文靜死後,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蛾兒及其兄長也死於非命。
李世民在長春宮得知了劉文靜的死訊,不由得悲從中來,淚飛沾襟。其時,房玄齡和杜如晦正在身側,兩人急忙勸慰。
房玄齡勸道:“秦王不可太傷悲。劉尚書畢竟過於剛強,由此墮入了奸人的詭計。聽說劉尚書的小妾之所以反水,其中還有齊王的功勞。殿下,以裴寂一人之力難將劉尚書扳倒,其中必有許多幽微之處。為今之計,秦王不可大肆為劉尚書鳴冤,也不可傷心太過。”
杜如晦點頭道:“玄齡兄說的不錯,此事頗多幽微之處,秦王應謹慎為之。裴寂和齊王知道劉尚書平素與秦王交好,他們最近皆兵敗並州,那麽他們合力對付劉尚書,肯定對秦王也有所猜忌。”
李世民冰雪聰明,馬上明白了兩人話中的意思。
年初,李世民鎮守長春宮,秦王府屬和妻兒也隨軍到了這裏。長春宮東臨河水,南望潼關,是長安的門戶。李淵讓李世民在這裏節製蒲州、河北諸府兵馬,以防備王世充和劉武周。李世民在長春宮一時無事,整天和府屬談論天下大事和詩文。八月,楊瓊又為他生下一子,李世民為此子取名李恪。
李世民鎮守長春宮的消息傳到洛陽,王世充手下大將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率眾來降。
當初李密定都金墉城,封了五虎大將,他們是飛虎大將軍秦叔寶、猛虎大將軍徐世勣、螭虎大將軍程咬金、烈虎大將軍單雄信、雄虎大將軍羅士信。李密兵敗投唐,這五人除了徐世勣遠在黎陽鎮守外,其餘四人都歸了王世充。單雄信到了洛陽,被王世充的妹子看中,招了他為駙馬。
這五虎大將,確有過人之處,他們人人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瓦崗軍聞名天下,與此五人不無關係。說起來,他們都有一番不凡的來曆。秦叔寶名瓊,與羅士信同是齊州曆城人,程咬金名知節,是濟州東阿人。隋末大亂義兵群起,盧明月在下邳糾集十餘萬人攻郡下縣,下邳通守張須陀統領一萬人馬,奉令前去征討。兩軍對陣,張須陀力戰不敵,隻好後退到離盧明月七裏處下柵相持。這樣相持十餘日,張須陀對眾將說道:“盧明月見我們退卻,必然輕敵來追,他的後營勢必空虛。我們若組織千人潛往偷襲,一定大勝。眾將官,此計雖好,也很危險,誰願意替我走一遭?”眾人麵麵相覷,嚇得不敢吭聲。這時,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三人排眾而出,請纓殺敵。
秦叔寶麵如淡金,五綹長髯飄揚腦後,腰大膀闊,慣使一杆虎頭蘸金槍和一雙金裝鐧。羅士信則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智勇雙全,使一杆丈八滾雲槍。程咬金生得虎體龍腰,麵似青泥,發似朱砂,勇力過人,善用一杆馬槊。他們三人分領千軍伏於蘆葦間,待盧明月帶領的人馬一過去,一躍而起殺向敵營。羅士信最為勇猛,他拔敵旗幟,殺得渾身血汙,又縱火焚燒三十餘柵,煙焰衝天。那盧明月看到火起,急忙引軍還營,張須陀領兵追擊,這邊三人斷其歸路,可憐盧明月的十餘萬眾就此作鳥獸散。經此一役,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三人聲名鵲起。
羅士信的名氣又比秦、程兩人還要大。當時王薄起義,張須陀帶兵討之。羅士信剛剛十四歲,前來投軍,張須陀不同意接收,說他形貌還是小孩樣子,如何能夠打仗。當時兩軍已經對陣,羅士信聽言大怒,身披兩重甲上馬,急速馳到王薄陣前,連殺數人,又拔劍斬掉一人的首級,將之拋往空中,手持丈八滾雲槍迎空刺入,將首級掛在槍刃上,舉槍繞陣一圈。兩軍看後無不駭然。
三人跟隨王世充日久,逐漸灰心。程咬金不堪忍受,對兩人說道:“這王世充器度淺狹,又好妄語,動不動就發誓賭咒,好像一個巫師老太婆一樣。你們說,這樣的人能夠成為撥亂反正的主人嗎?”三人都很認同,他們決心離開王世充。看到李唐氣勢正旺,李世民善於招賢納士,又聽說李世民近在長春宮,遂決定去找李世民。
那天王世充帶領他們三人及單雄信一起出洛陽向西,沿途觀察各縣的城壕。到了慈澗,三人突然帶領十數騎狂奔向西,王世充和單雄信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驚愕得張大嘴巴。三人馳出三百餘步立馬,回身拱手道:“我們蒙鄭王收錄,感激不盡,一直想為你出把力。然你性好猜忌,身旁又多蠱惑之人,我們心有餘悸。你這裏終究不是托身之地,今天特向你告辭。”
王世充回過神來,聽說他們要走,厲聲道:“你們說走就走,城中的家眷難道就不想要了嗎?”
秦叔寶拱手道:“鄭公,大丈夫行事但取大義,不顧小節。我們既然要走,就顧不了這麽多了。人各有誌,不可勉強,我想鄭公也不會因此難為了我們的家眷。雄信兄,還望你多多照應。”
說完,三人帶領從騎疾馳而去。王世充和單雄信眼睜睜看著他們西行,知道攔不回來,隻好黯然打馬返回洛陽。
李世民見到三人來投,急忙倒屣相迎。長春宮裏,李世民連日設宴款待三人,並將此喜訊報知李淵。三天後,李淵下旨,授羅士信為陝州道行軍總管,讓他擇日上任。另授秦叔寶為秦王府馬軍總管,程咬金為秦王府左三統軍。
淮安王李神通被授山東安撫大使,率軍取道黎陽與徐世勣會合。隨行的還有一人,即秘書丞魏徵。這魏徵字玄成,钜鹿曲城人,少好讀書,多所通涉,見天下漸亂,尤其屬意縱橫之說。他先隨李密,然鬱鬱不得誌,後隨李密降唐,久在長安無人所知。這次隨李神通到黎陽,還是自請而來的。
當時黎陽的形勢非常有利於李唐,徐世勣舉兵歸降,使潞州至黎陽連成一線。李神通此來隻要以黎陽為根據地,逐州逐縣穩紮穩打,當為李唐創下大片基業。一開始他的進展還算順利,不數月就連下相州、邢州、冀州、魏州等地。其時弑殺隋煬帝的宇文化及帶領前隋宮室和驍衛沿著運河北上,到了海州用宮內珍寶**王薄等人,使王薄率領手下跟隨他守衛聊城,共合兵十餘萬人。李神通得知這個消息,揮師進攻聊城,將宇文化及連圍了十餘日,城中糧盡,宇文化及派人找到李神通要求投降。李神通拒不受降,說道:“宇文化及已經支持不下去了,我們正當攻取,以示國威,其玉帛寶物也可散作軍賞。若同意他們投降,我如何下手呢?”李神通隻為貪圖小便宜,拒絕宇文化及投降,使宇文化及完全絕望,隻好嬰城自守。
哪兒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竇建德也聞到了聊城的香味,以尊隋的名義大舉進兵,漫山遍野向聊城殺過來。宇文化及見狀,舉城投降了竇建德。這下子把李神通弄得雞飛蛋打,唐軍和竇建德的部隊一觸即潰,隻好淒惶惶退過相州直奔黎陽,來到徐世勣那裏托庇藏身。得了宇文化及兵馬的竇建德,力量更加強大,所到之處,州縣望風即降。他將黎陽團團圍住,李神通、徐世勣拚命抵抗,但不敵竇建德的人多,結果城被攻陷,他們一個個都成了竇建德的俘虜。
竇建德每每戰勝,其所得資財,皆分給將士,自己一無所取。他個人生活極為簡樸,不吃肉,專吃蔬菜粟米。其妻曹氏不衣綾羅,整日裏布衣荊釵。夫妻兩人的口碑甚好,手下人願效死力。竇建德很想落一個招賢納士的好名聲,這次宇文化及投降,他將前隋大臣都委以重任,裴矩為左仆射,虞世南為黃門侍郎,歐陽詢為太常卿。攻下黎陽,依舊示以寬仁之意,任徐世勣為左驍衛將軍,讓他繼續鎮守黎陽,當然還耍了一個小心眼,讓徐世勣的父親徐蓋經常隨同自己身邊以為人質。魏徵也被授為起居舍人。
徐世勣此時一顆心向著長安,屈身在竇建德麾下,隻好伺機而行。其間李商胡據孟津聚眾五千餘人,徐世勣偶然之間與他相遇,兩人結為兄弟。他們都有向唐之心,相約待竇建德出黎陽分兵時再起事。誰料李商胡性子太急,不與徐世勣商量就先下手了。事起倉促,徐世勣見竇建德已經有所防備,慌亂中來不及叫上李神通和魏徵,僅帶數騎間道逃往長安。
徐世勣到了長安,李淵父子和朝廷百官皆讚頌其忠義之舉。李淵封其為曹國公、右武侯大將軍,賜姓為李,從此徐世勣更名為李世勣。
這邊黎陽失守,北麵的戰事也很不妙。劉弘基和長孫順德進兵到晉州無力前攻,和劉武周成了相持之勢。六月,上穀人宋金剛被竇建德殺敗,率領殘部四千餘人來投劉武周。劉武周封他為宋王,委以軍事大權。宋金剛感激涕零,聽說劉武周有一個妹子待字閨中,遂將自己的發妻趕走,請聘劉武周之妹,這樣又成了劉武周的妹夫。
宋金剛報恩心切,他看到前鋒和唐軍在晉州相持,自告奮勇要親臨陣前廝殺,從而南向與李淵爭奪天下。劉武周授之以西南道大行台,令其率領兩萬人馬南攻。
武德二年十月,宋金剛令手下驍將尉遲敬德、尋相為左右先鋒,各領兵一萬猛然插到晉州城下,從東西兩麵全力進攻。劉弘基和長孫順德本來在這裏和敵方勢均力敵,一下子又冒出如此多的敵軍,再也招架不住。宋金剛僅用了一天時間,就把晉州攻下,劉弘基、長孫順德逃走不及,成了宋金剛的俘虜。宋金剛將兩人押解至並州,交給劉武周處置。
宋金剛在晉州略事休息,又令尉遲敬德居前,尋相在後向龍門出發。那尉遲敬德是朔州善陽人,身長腰闊,似煙熏太歲,火燒金剛,善使兩條雌雄竹節鞭。其坐騎也甚有特點,身長九尺,渾身如黑漆,沒有一點雜毛,肚皮底下,中間圓圓的鬥大一圈白毛,好像月亮一般,此馬名為“抱月烏騅馬”。尉遲敬德得令,一馬當先,連挑沿途數座唐軍營寨,直逼龍門城下。好在龍門被殷開山、柴紹夫婦經營多時,這裏深溝高壘,遍設鹿砦,尉遲敬德急切中一時難以攻下。
這些壞消息接連報到長安,李淵及百官聞訊震驚。他們議論紛紛,李淵手敕道:“賊勢如此,難以爭鋒,宜棄河東之地,謹守關西而已。”
其時李世民正在長春宮鎮守,看到李淵手敕,大驚失色,急忙上表星夜送至長安,其中言道:“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精兵三萬,必能平殄武周,克複汾、晉。”
李世民讓使者送走自己的上表,對身邊的房玄齡、杜如晦說道:“我這個父皇啊,一遇到緊要關頭就容易搖來擺去。記得起兵時到了霍邑,他在裴寂等人的鼓吹下想退回太原。總算還聽得我勸,想起那次雨夜裏帳前大哭,今天看還是值得的。”
房玄齡道:“秦王,依我估計,皇帝見了你這道上表,肯定會同意發兵出征。如此,我們還要早做準備才好。”
李世民道:“如晦,你說我們若此次與劉武周接戰,與上次西征之役有何不同?”
杜如晦考慮了一下,說道:“不同之處在於地理,並州多山,宜精兵驍騎。”
李世民接口道:“對,就是如此。玄齡,我們這次多選精兵驍騎,你派人找張萬歲,讓他再送些馬來,要向他強調,這些馬最好要善於在山地間馳騁。人言那尉遲敬德如何驍勇,我秦王府裏的人才難道會次於他嗎?”
李淵果然同意李世民的意見,詔李世民為益州道大行台尚書令,悉發關中之兵由其統領。武德二年十月二十六日,李淵駕臨長春宮親為李世民送行,收複河東、重奪並州之戰就要開始了。